今年留下的十隻小雞,母子三人集體看走了眼,竟然隻有四隻母雞,這其中還有兩隻是山雞,藍怡三人失望的把目光轉向了牡丹園裏的鴨子,希望能多出幾隻母鴨,多生幾個鴨蛋。


    南風吹來,三人初試單衣,被棉衣裹了許久的胳膊腿終於也輕鬆多了。


    此時,她們三個正躺在槐樹下的竹床上,槐樹花已謝了,新長出的葉子還沒有鋪滿枝條,一束束陽光從樹葉間灑落下來,母子三人閉著眼睛,吹著微風,聽著院子裏的農家交響曲,十分愜意。


    藍怡教育孩子講究誠信,所以她從來不會許下空頭諾言,隻要說了便要做到。前幾日說要買躺椅,三人也就樂嗬嗬去了,但是到賣家具的地方後,三人同時看上了這張四腿的平板竹床,頓時決定用它代替躺椅。


    竹床買迴後擺放在槐樹下,槐樹枝上吊了一頂帳幔,帳幔的四角縫上幾小塊鵝卵石,垂下來正好可以罩住竹床擋蚊蟲。若是母子三人要休息時,藍怡就會將竹床擦淨,抱出被褥鋪上,然後母子三人並排躺在竹床上聊天,這般以天地為吾廬的感覺讓藍怡十分喜歡,但是為了不讓兩個孩子著涼,她嚴厲製止了兩個孩子要晚上也睡在外邊的想法。


    現在已過立夏,院內西側的菜園裏的蔬菜長高或爬架,柴房門口的葡萄藤也是爬上了竹架子,柴房南側的院牆上爬滿了金銀花和絲瓜。


    金銀花已經開花,清香隨著微風飄到竹床上,藍怡聞著花香,聽著樹上的蟬唱,覺得十分愜意。


    藍怡每日仍舊忙碌,牡丹花開富貴繁華,花朵凋謝後結出的骨果卻看起來與花的醒目大氣截然不同。骨果一叢五個,每個果角裏結子十粒左右,一叢叢毛茸茸、綠乎乎的果角看起來像是一窩窩的小鳥,也煞是可愛。


    養在山坡上的鴨子長的很快,藍怡每日裏都要用穀糠拌了給它們添食,山坡上的小草也被它們啃得幹淨,省去了不少事情,好在這些鴨子不啃牡丹花的葉子,可說是省了不少除草的功夫。至於鴨子的公母,藍怡是瞧不出來的,也隻能等著鴨子生蛋才能判斷出來。


    麥子開花灌籽之前,藍怡跟著村民們給麥子施肥澆水,期盼著天公作美,多幾個晴日讓麥子能夠灌子多些,如果一切順利,等半個月後就能豐收。


    這時,鷓鴣鳥一聲聲得叫了起來,鷓鴣鳥雖長相普通,但是它的習性和叫聲卻頗為奇怪,據說鷓鴣「生不辭巢不別群」,也就是從不離家;它的鳴叫聲近似人言「行不得也哥哥」,歷來被外出遊子寄託思鄉之意。除此之外,那聲聲啼血、叫著「不如歸去」的名鳥杜宇,也就是杜鵑也來湊熱鬧,讓人更加想家。


    「『江晚正愁餘,深山聞鷓鴣』就是鷓鴣鳥的叫聲讓詩人想家了。還有『等是有家歸未得,杜鵑休在耳邊啼』說的就是杜鵑也讓人更加想家。」藍怡躺在竹床上,聽著山間的鷓鴣叫聲,給宇兒和寶寶解釋道。


    雖然寶寶年紀小,但是他很喜歡娘親念詩時軟膩悠長的嗓音,每次聽到藍怡解釋詩句都聽得十分認真。宇兒大了些,對郎朗上口的詩句更是十分喜愛。


    「行不得也哥哥,」宇兒低念道,聽著遠處鷓鴣的叫聲,「嘟噠嘟噠噠,嘟噠嘟噠噠……娘,這聲音和『行不得也哥哥』差很多呢。」


    藍怡一笑,「宇兒說的對,娘也覺得不像。不過,怕是這叫聲和詩人家鄉的方言發音很像吧。等到宇兒長大了,可以四處走走,多見識一些方言或許會發現真的有一處的方言『行不得也哥哥』的發音和『嘟噠嘟噠噠』相像的呢。」


    小孩子最喜歡長大,宇兒憧憬著長大後四處遊歷:「像趙三叔和雷夫子他們那樣麽?」


    寶寶聽了,翻身趴在娘親胳膊上說到:「三叔,跑。」


    藍怡親親他的小臉,趙中選正月之時跟著花家的商船出去,沒想到卻沒跟著迴來。他娘日日盼著商船迴來後去打聽才知道趙中選見埠頭繁華,覺得是發財的好地方,便留在那裏不肯隨著商船迴來。趙大娘聽了迴家後狠狠哭了幾場,這件事也就全村人都知道了,紛紛議論趙中選去了哪裏,就連寶寶這麽大的孩子也聽了些迴來。


    「趙三叔是跑出去做生意了,雷夫子是遊學,雖然都是出門在外,但是做的事情卻不一樣呢。」藍怡說到。雷夫子藍怡沒有遇到過,卻聽劉氏等人談論過好幾次,乃是去年遊學到此的書生,現在在村裏的義學教書,為人隨和,學問甚好,深得村民喜愛。


    宇兒點頭:「恩。一個是掙錢,一個是花錢。」


    藍怡笑著轉身,將宇兒拉過來親了兩口:「好兒子,說的不錯。以後你們長大了出去遊學,一邊掙錢一邊花錢,掙得要比花的多才能玩得好呢。」


    兩個孩子點頭,寶寶打著小哈欠,滾到藍怡懷裏閉上眼睛要睡了。寶寶雖才兩周,睡覺卻已不用人哄著,到了點就自己乖乖睡,正是因為這樣藍怡才能每天中午有時間歇息。


    這日,藍怡正在家翻曬草藥,宇兒和寶寶幾個卻給她帶迴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義學的夫子雷天澤。


    雷天澤二十多歲,白麵俊秀,一身白色的儒生服,果真是大家所說的那般儒雅溫潤。


    照理說雷天澤這身打扮在農家小院、青山綠水間該是格格不入才是。但當他站在這裏卻讓藍怡覺的出奇的協調:青山綠水下,一個遊學在外的白衣儒生翩翩而立,美得竟如一副油墨山水畫,讓她不禁想起了遊歷天下的大詩人李白是否也是這副樣子。


    「王夫人,小生乃是義學裏的夫子,今日冒昧前來,還望夫人勿怪。」雷天澤拱手行禮,客氣寒暄。


    藍怡請他在院內葡萄藤下的石凳坐下,燒水泡茶端了上來,雷天澤這才說明來意。


    原來今日義學休息,雷天澤興起閑逛,碰到宇兒幾個邊玩抓石子,邊吟唱著他未曾聽聞的詩句。


    他聽了幾遍,發現是首長短句。長短句在大周可說是剛剛興起,也就是後人所說的有詞牌可吟唱的詞句了。


    宇兒他們唱的乃是:


    樹繞村莊,水滿陂塘。倚東風、豪興徜徉。小園幾許,收盡春光。有桃花紅,李花白,菜花黃。


    遠遠圍牆,隱隱茅堂。颺青旗、流水橋旁。偶然乘興、步過東岡。正鶯兒啼,燕兒舞,蝶兒忙。


    雷天澤覺得這首長短句做的甚好,便問了宇兒誰交給他們念的,還會念哪些。


    宇兒又念了幾首,雷天澤越發覺得驚奇,這才忍不住隨他們迴家見見教他們詩句的娘親。見到藍怡後,他首先驚訝於藍怡的年輕容貌,其次便是她不同於村裏農婦的言談做派了。


    宇兒現在很興奮,他去過幾次義學,趴在窗戶邊見過雷夫子拿著書上課,對他很是敬仰,沒想到現在這夫子竟到自己家來了,還坐在身邊沖他們笑。


    藍怡聽過原委,不禁傻眼。她已經很注意隻教孩子們前朝已有的詩句,就是怕惹出什麽麻煩。宇兒念的那首乃是宋代秦少遊的名作《行香子?樹繞村莊》,因為前些日子的春景實在是應和這首詞的描述,藍怡一時嘴癢多念了幾遍,宇兒竟也就跟著學會了。若按照時間推算,藍怡現在所在的時空大詩人蘇軾還未落地呢,何況是他的得意弟子秦少遊呢!


    藍怡暗道兩聲罪過。


    「夫人教孩子的詩句,子謙隻能仰之。看似隨意的習語,信手拈來卻字字珠璣,讓人讀過後餘音繞樑,迴味無窮。」雷天澤喝了口金銀花泡的茶水說到。雷天澤,字子謙,按著古人自稱的規矩,他現在將自己的表字告訴藍怡,是打算交她這個朋友了,「這詩句可是夫人所作?」


    「小婦人哪有這般的文采。小婦人的外子也是讀書人,他在世之時常與友人一起談古論今,興起之時也會做些詩句。做的好的,便會寫下來,小婦人看過不少,慢慢地便記下了幾首通俗易懂的。」藍怡搬出早已想好的藉口。


    雷天澤站起身,斂袖深施一禮:「天澤冒昧,惹夫人傷懷。」


    藍怡請他坐下,說實在的,在村裏住的越久,越是不習慣這等文鄒鄒的說話方式了:「夫子,小婦人實在擔不起『夫人』二字,您不如稱唿小婦人一聲『王大嫂』吧。」


    雷天澤微笑點頭,看著藍怡麵容平靜不似過分傷懷,便又忍不住問道:「王大嫂,還有這首:『曉來風,夜來雨,晚來煙,是它釀就春色,又斷送流年。』跟前頭那首可是同一人所作?」


    當然不是啊,這首是清代張惠言的名作《水調歌頭》啊!宇兒這孩子,還真是記下了不少呢。


    「讓夫子您是忘了,小婦人著實不知。」


    雷天澤已認定兩首長短句出自同一人之手,今日看來是打聽不出來了:「天澤若得遇此人,此生幸甚。」


    對雷天澤的感慨,藍怡深有同感!是啊,若能見到這些詩詞大家,也不枉來這一場。


    她到了這裏除了夏婉贈與的書籍,也隻是去縣城時,得有空閑在書肆裏翻看人家的書籍,再無人交流。其實,她很想知道這年代的文人想法;想學習這個年代作詩的要求和格律;想把所有已經遺失的古籍收齊,埋在地下,以解現代人之惑。但是現在她是無人交流,無錢購書,也隻能等著以後再說了。


    雷天澤見藍怡點頭,露出自己熟悉的表情,便接著問到:「王大嫂,不知你可還有哪些記下來的詩句,可否容天澤一觀?」


    藍怡心中名句甚多,但卻不適合寫出來給他看:「小婦人記得的,也就宇兒念的那些了。」


    「能得這幾首,天澤也該知足了。」雷天澤聽了不無遺憾,卻仍瀟灑知足的微笑道,「誰能思不歌,誰能飢不食,話雖如此,佳句卻是難得的。」


    藍怡見他如此感慨,便忍不住接著說到:「小婦人也曾讀了幾本書,覺得這詩之一途,乃是興致所至。記得哪本書裏讀到過這樣八句:『平淡不流於淺俗,奇古不鄰於怪僻。題詩不窘於物象,敘事不病於聲律。比興深者通物理,用事工者如己出。格見於成篇,渾然不可鐫;氣出於言外,浩然不可屈。』小婦人深以為然。」


    雷天澤聽了一愣,默念一番忍不住拍案叫好:「夫人這幾句說的甚好,將我輩讀書之人的弊病說了個透徹,隻求奇古卻是有失的。天澤遊學到此,得遇夫人,乃為幸事。『格見於成篇,渾然不可鐫;氣出於言外,浩然不可屈』,這真真是在說太白之作啊!」


    藍怡此時也聊得興起,便接著說到:「雷夫子您過獎了,小婦人也是學舌而已。不過詩句若做到情景交融,寓情與景,達到無我,又處處有我,乃是大成了吧。小婦人對李太白的詩作也甚是喜歡,清新如同口語,豪放不拘聲律,真真到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之境。可惜我等晚生幾年,不能當麵領略太白風采。」


    藍怡搖頭嘆息,端起茶杯將茶飲下。


    雷天澤望著她坦然的神色,暗中喝彩,這位孀居的王夫人可當「才女」二字。她雖句句謙虛,但卻出口成章,信手拈來,胸中筆墨應不下於自己才是。


    隻可惜了她獨門寡居,雷天澤身為男子不方便多來登門打擾,否則若能常來這農家小院與她探討一二,對自己的學問定是大有裨益。


    「天澤追慕先賢之遺風,才開始四處遊學,隻想著學陶潛,尋個心安之處,做個自在農夫。」


    「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藍怡一笑,隨口問道,這雷天澤很是對她的胃口。


    雷天澤也覺得與藍怡談話甚對胃口,像是相交多年的老友,不覺就多說了幾句:「不錯,正是如此。遊學到此後,天澤覺得此處民風淳樸,山明水秀,恰巧村裏的義學正缺教書的夫子,便留了下來,心也甚安。」今日得遇王大嫂,更覺得此處他是來對了。


    藍怡對他這等遊學做法甚是羨慕:「行萬裏路方可做得真學問,正應了夫子您的名字——『天澤』二字,取自《易經》的第十卦天澤履吧?履,足所依也,君子腳踏實地,遊歷四方,這字起的甚好。」


    雷天澤一愣,露出大大的笑容:「王大嫂,您所言不差。天澤二字乃是家父所起,他老人家正是有此想法。」


    其實,雷天澤並非他的本名,不過是他的一個不常用的表字罷了。雷天澤因某種特殊的原因,無法以真實姓名行走天下,並非有意隱瞞。


    二人在這邊聊得興起,幾個孩子雖然聽不懂但也津津有味地圍著桌子。家中的雞鵝卻是不懂什麽詩趣的,母雞生蛋後「咯咯噠,咯咯噠」的叫了起來。


    寶寶聽見雞叫,馬上站起身,向著雞窩跑去:「蛋蛋,蛋蛋。」


    雷天澤站起身:「天澤叨擾多時,也該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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