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彈的唿嘯夾雜著哧哧的彈雨鋪天蓋地而來,團團硝煙不待散盡又接連騰起彌漫在空中,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和身體噗噗的中槍聲中血光四濺,殘肢亂飛,哀叫四起。

    1937年的12月12日上午,南京中華門前的雨花台山頂,蜿蜒的戰壕被遍起的煙霧和火光籠罩。敞著一杠三星軍裝領口、頭罩德製m35式鋼盔的國軍上尉楚紹南低低地伏在簡易工事中,懷裏倚著一挺捷克輕機槍。他側耳傾聽著四周的戰況,手裏快速熟練地往機槍彈匣裏壓子彈。爆炸的氣浪掀過來幾具士兵的屍體,他伸手把戰友的屍體拉過來,蓋在自己身邊另兩挺捷克輕機槍和三個彈藥箱及一堆彈匣、備用槍管上麵。嘴裏嘟囔著:“對不起了兄弟們,好好掩護我,讓我為你們報仇!”

    一個通信兵仆倒在工事裏,氣喘籲籲地說:“楚連長,魏營長被炸飛了,旅座命令你代理三營營長!”楚紹南探頭觀察著前方,頭也不迴地喊道:“上尉參謀楚紹南代理三營營長!你快迴去保護朱旅長!”

    昔日秀美的雨花台已是遍地瘡痍,身後的南京城也是戰火紛飛。古老的南京城素有“東南門戶,南北咽喉”之稱,城東鍾山若長龍蟠繞,城西石頭山似猛虎雄踞,“鍾山龍蟠,石城虎踞”。萬裏長江自西向北滾滾而來折向東去;秦淮、金川兩河蜿蜒城中;玄武、莫愁兩湖依偎城外東西兩側,氣勢雄渾而景色秀美。山川俊秀中市廛繁華、人文薈萃,繼公元229年三國吳定都南京之後,東晉、南朝的宋、齊、梁、陳四代,還有南唐、明、太平天國均於此建都,現在的國民政府也於此定都十年了。如今兵臨城下的局勢,這都城氣數恐怕已盡。

    這已是日軍從早晨七時開始發動的第四次衝擊。雨花台山腳至半山腰上布滿了一片穿土黃色軍裝的日兵屍體。20多架飛機向著僅100米高的雨花台輪番俯衝著扔著炸彈,夾雜著地麵上發射的山炮炮彈落在雨花台不到2000米寬的防線上。日軍一次次衝近山頂,又一次次被打下去,守軍孫元良部八十八師的陣地仍然堅守著。現已激戰到第三天了,日軍在陣前遺屍上千。中國守軍也付出了巨大代價,兩天多就死傷三千多人。

    楚紹南向左側大喊:“一排長!”有人嘶啞著接話:“萬排長陣亡了!”楚紹南手不停地壓彈匣:“你是哪位?馬上代理一排長職務!”那人答道:“三班長範德彪得令,代理一排長!”楚紹南又向右側喊道:“二排長、三排長!”有人遠遠迴答:“代理二排長在!”“代理三排長受傷了不礙事!”楚紹南果斷下令:“一排長範德彪你帶一半人手去二連支援!”範德彪喊道:“一排就剩下九個人了,咋去支援啊?”楚紹南大喊:“那你就帶五個人去,如果連長陣亡你就代理二連連長,和本營長保持聯係。”範德彪迴一聲“得令”,真是瞬間連升兩級啊,和鬼子拚了!

    有人喊:“楚參謀,楚連、楚營長,二排還有12個人了。”楚紹南喊到:“二排長領六個人去三連支援,三連長如果陣亡你就代理!三排長,你領你們剩下的人把所有傷員和殉難的弟兄都送下去!快!快!鬼子要上來了!”

    說話間楚紹南已把捷克機槍順了出去,大喊著下令:“全營傳令,不用放近打,現在就穩當地瞄準打,不許浪費子彈!”兩側的士兵扭頭大聲複述著,“楚營長下令,現在就打,別浪費子彈”的接力傳令如海浪一樣濤濤相隨越傳越遠。濤濤聲浪中,楚紹南瞄著五、六百米開外湧來的日軍打起了點射,一個戴著白手套綠呢子戰鬥帽挎著指揮刀的日軍小隊長怪叫一聲一頭仆倒,接著剛蹲著架設擲彈筒的兩名日兵仰麵朝天翻倒,再接著剛臥倒的日軍機槍手被打得蹦了起來,歪把子機槍也拋了起來。山上國軍的防守槍聲已全麵打響,雖然火力不密集但也壓得日軍匍匐在地抬不起頭來,兩下對射起來。

    楚紹南的捷克機槍一個彈匣20發子彈已經打完,來不及換彈匣了!一伸手換了一挺機槍接著搜索重要目標掃射著,第二挺機槍的子彈打完,伸手摸向第三挺機槍。

    身後忽然傳來換彈匣的聲音,楚紹南沒有迴頭喊著:“誰在那多管閑事?上去自己打自己的!不知道咱們人手少啊!”一個長點射,頓時傳來一陣鬼子的嚎叫。身後的人挨著罵仍然哢哢地換彈匣,然後過來也伏在工事上。工事雖然簡陋,但下部向前凹進去一塊,足可兩個人藏身。楚紹南一側頭大驚:“朱旅長,你怎麽上來了?不行,這裏太危險!劉參謀,你不知道這裏是機槍陣地呀,快讓旅座下去!”身後的劉參謀無奈地攤了下手。

    朱旅長37歲,叫朱赤,八十八師262旅長,打起仗來有勇有謀,是名堅決抗戰的熱血軍人。他沉著地舉著手裏的望遠鏡觀察著戰場說:“你打得也太熊人了吧!這一個中隊的九個擲彈筒還沒進入500米擲彈射程就被你釘死了,那九挺歪把子也被你看住,機槍手都被你打沒了,誰還能奈何著你呀。整個雨花台就你這前麵撂倒的鬼子最多,也難怪鬼子三番五次專攻你們連,他們被你打急了。奶奶的,鬼子要是知道你就是淞滬會戰那個會說日本話的神槍敢死隊隊長更得氣瘋了。”劉參謀在後麵接話道:“喝過洋墨水的軍校高材生軍事素質就是過硬,原來以為都是練嘴皮子的呢。”朱旅長喝斷道:“誰他媽的練嘴皮子了?老子還是黃埔三期的呢!楚參謀也是打過仗的軍校生了!”

    楚紹南的確是打過仗的軍人,他從法國軍校被召迴時淞滬戰役已經開打一個月了。他是9月10日到南京國防部報到的,然後直接被派往上海的德械師八十八師。師長孫元良和他談了10分鍾後,破例把他直接任命為八十八師262旅524團三營二連的中尉連長。一般軍校生都是從見習排長做起的。

    之前楚紹南在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學習了三年,又在法國軍事學院深造了一年多。本來在日本陸士畢業後他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到日本的陸軍大學繼續深造,一個是迴國從軍,但這兩個選擇他都放棄了。在日本的三年他已明白了日本朝野想吞並中國大陸的野心,再進日本陸大也學不到什麽了,迴國任職他又覺得迴去和紅軍打仗不太對勁,共 產黨的成分和主張是他心存敬重的,所以他放棄迴國就可以當排長的機會去了法國軍事學院繼續學習,而這次麵對日本的侵略他沒等召喚便開始準備迴國,召迴命令下達的第二天他就踏上了為國效力的返程之路。

    在軍事院校裏他除了學會了很多正規戰爭的戰略戰術外,還學會一身實戰本領,他的個人野戰能力和對各種武器的應用以及現代設備的使用操作都是一流的。他曾在原始森林隻帶著一把匕首生存過三周;他能把各種槍械玩到極致尤其是短槍在50米內彈無虛發;他的駕馭坦克、摩托車和汽車的水平勝過職業軍人;他的一口流利的美音英語、東京日語幾可亂真……他覺得最大的收獲是自己悟出來的,就是軍人麵對戰爭的心態。

    軍人如果有正義感和捍衛感,有充分的信念和戰鬥理由,就會有一種自信的心態。而同樣麵對戰爭如果有了自信的戰士,才能機智靈活、從容不迫從而更加頑強果斷,戰術和動作就不會失態變形,也不會蠻幹莽撞。這樣的軍人是戰無不勝的,或者說雖敗猶榮。

    在淞滬戰役中他充分體現和發揮了自己的這種軍人心態理論,在對日軍作戰時占盡了上風。可惜他隻是一個下級軍官,沒有更多的兵力供其指揮,也沒有機會用他的理論引領全軍。不然說不定用不上一個月就會把日軍趕迴小島去。

    當時楚紹南到任後馬上對中日雙方的膠著狀態提出了自己的打法,這也是讓孫元良破格任命他為連長的一個原因。他的打法與當時在師部擔任顧問的德國軍官的想法不謀而合,就是組織敢死隊,讓日軍日夜不得安寧,在戰術和心理上同時對日軍發起進攻。他挑出全連的36名精兵組成了在滬中國軍隊第一支“鐵拳”敢死隊,全隊士兵勇敢機智、視死於歸。他親自率隊深入敵陣,說著日語近敵屢次重創日軍;他雙手短槍百步穿楊,被譽為“雙槍將”和“神槍隊長”。連日軍都知道中國軍隊有位會說日本話的神槍手軍官。

    在閘北的兩個多月日日夜夜戰鬥中,他的勇敢自信、果斷指揮得到眾多好評,他也變得更加成熟,參戰一個月時便被孫元良晉為三營代理副營長。要不是蔣介石為了保存實力從前線把一批軍官調迴,保衛四行倉庫的壯舉非他莫屬。上個月撤到南京後被抽調到南京軍委會參謀部任上尉參謀,如果再出馬到部隊起碼應該是指揮一個營了。

    楚紹南做了參謀以後,已經不直接指揮部隊了,但他知道自己原來的八十八師的三營在雨花台防守,便執意申請來到陣地參加防守。他是12月8日上的陣地,12月10日日軍就開始了進攻。在戰鬥中他身先士卒,一直是帶著三挺zb-26式捷克機槍,讓攻到他麵前的日軍吃盡了苦頭。最讓日軍惱怒的是凡向這處進攻的部隊,中隊長以下的軍官無一幸免,都被捷克機槍擊中而亡,而且部隊中的擲彈筒基本發射不出去,輕機槍也基本打不出連發,都被一挺捷克機槍神奇準確地抑製住了。

    朱旅長左右看看喊道:“你的那位神投手搭檔呢?撂倒這麽多鬼子也有他的功勞啊,怎麽,他也……”說罷擔心地掃視著四周的死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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