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翰林這次赴歐洲考察之前,終於在時邁百貨裏定做了一套普通西裝,一套西裝禮服,專門在演講和赴宴的時候穿。他大哥顧杏林看他過於窮酸,除了手上的一個戒指,那是一點裝飾都沒有。出了國,簡直是為國抹黑。於是把自己結婚時候買的袖扣貢獻出來,讓他在歐洲出席晚宴的時候帶上。羅夏至倒是想直接送給他幾套的飾品,讓自己也體驗體驗做霸總的快樂。不過他的眼光太時髦了,選的都是最貴最新的款式,和顧翰林的老派風格的衣服格格不入。顧翰林看上的幾套,他覺得都應該丟進博物館,無法妥協的結果就是隻能作罷。顧翰林本以為從歐洲登上船,就不會有機會穿那些個硬邦邦的西服了,沒想到這船長沒事搞什麽宴會,還要求正裝出席,這不是為難他麽!“我不去,你們且去跳舞吧,我就到下層的甲板上‘與民同樂’去了。”到了晚宴的時間,顧翰林果然沒有去宴會廳,也沒有去舉辦冷餐會的一等艙甲板,而是拿了一把泡了茶的茶壺,一路晃悠到了樓下。這裏住著的大部分都是帶著一顆發財夢,想去上海掘金的歐洲人。也有準備去朝鮮“開拓團”的普通日本人。還有不少迴國的朝鮮人。中國人在這艘船上,卻算是少數了。顧翰林看他們的衣著打扮,像是讀書人。畢竟現在日本還有不少中國的留學生。他在二等艙的甲板上轉了一圈,這裏比起樓上確實樸素些,不過環境尚可,時不時有人溜到甲板上吹風。隨著日落西山,海風逐漸大了起來,刮得臉上有些疼。正好手裏的茶也涼了,顧翰林轉身就往樓梯那邊走,想著宴會應該還沒結束,不如先去船艙裏看會兒書。這次從歐洲迴來,最大的收獲倒不是什麽治學理論得到了提高,而是在各地買了不少原文書。有英文的,也有法文的,意大利文的。雖然對於後兩種文字沒有太大研究,但是借著字典還是能看懂個七七八八,準備迴船艙去自學一番。真的等到迴了上海,又有一堆的公務和應酬等著他,哪裏能安安靜靜看書呢。這邊剛靠近樓梯,顧翰林就聽到上麵傳來了男人的吵架聲。吵架的應該是兩個日本男人,聲音聽著有些耳熟。這時,他們剛好站在樓梯拐角處,在顧翰林的角度正好是逆光。故而他看了好一會兒,才認出那是乃木宏和宮本俊已。顧翰林下意識地往樓梯後麵縮了縮,靠到了牆邊。遮著月亮的雲朵漸漸散開,月光照射在海麵上,一片波光粼粼,倒是比靠著牆壁上的小盞燈火讓人看得更加真切些。他們兩人似乎是在爭執些什麽,宮本俊已整個人都處在非常暴怒的狀態。而乃木宏則不屑地抬起下巴,似乎是不斷地用語言刺-激他。在顧翰林看來,眼前這一幕,就像是一隻驕傲狡猾的狐狸,正在逗弄一隻暴跳如雷的小兔子,滑稽的很。終於,宮本俊已被激怒了,他咆哮著……掏出了一把/槍。這小子居然也帶了槍?顧翰林吃了一驚。應該是他媽椿櫻子給他防身的。昨天晚上乃木宏登船的時候,他沒有帶在身邊。不然,按照這小子半點都沒有城府的性格,應該早就掏出來了。麵對黝黑的槍/口,乃木宏的表情淡然,甚至眼神裏不屑的意味越發濃厚了。他不停地用言語挑釁對麵盛怒的年輕人,吃定了眼前的這個男人隻是外強中幹,虛有其表的憤怒而已。就在宮本俊已大罵“八嘎”的頻率越發頻繁,握著槍的右手也幾次拿起放下,最終忍不住雙手握槍,紅著眼眶真的眼看要開/槍的時候——不知道從哪裏竄出來兩個身穿白色海軍製服的日本人,一人快速奪下了手/槍,另一個直接把宮本俊已按到在了甲板上,摔了個狗啃泥。正是之前跟在宮本俊已身後的兩個低級軍官。乃木宏從手下的手裏接過繳獲的手/槍,微笑著低下頭,用槍指著宮本俊已的腦袋,後者死強地梗著脖子,依然罵罵咧咧不停。可惜了,不懂日語,聽不明白。顧翰林萬分遺憾地想著。“你看,日本人狗咬狗了。”就在顧翰林捧著茶壺看的津津有味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要不是他說的是中文,顧翰林差點下意識地一腳飛踢過去。借著月光,顧翰林看清楚了同樣縮在牆角看熱鬧的人的容貌。穿著一身西裝,帶著黑框眼鏡,差不多四十多歲,和顧翰林差不多的年紀。雖然衣服料子不錯,不過看著已經是很久之前流行的款式了。現在上海的西服,腰收的更加攏些。像是梁少龍這樣孔雀一樣愛美的男人,還會特意讓裁縫把最後一粒扣子往高處釘一些,顯得更加腰細腿長。“這衣服還是我二十多年前去日本留學的時候,離家前,家母去‘鴻翔’西服店,請紅幫裁縫定製的。這麽多年了,上海怕是見不到這種樣子的衣服了。”顧翰林在看他,他同樣也在看顧翰林。這人很是敏銳,見顧翰林多看了兩眼他的衣服,於是就順口接話,說的還是一口滬語。“失禮失禮,原來是老留學生了。”顧翰林抱著茶壺連連拱手。二十年前赴日留學,那應該和顧翰林的同學們是同一批的留學生。最初到日本留學的中國學生,都是清廷公派去的,學習日本的體製和先進文化。後來逐步開放,留學生裏有些是公派的,有些是自費的。想必這位就是第二批留學生裏的一員。顧翰林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然後突然想到什麽似得。再迴頭一看,樓梯那邊已經是一個人都沒有了。“儂放心,我就是看到他們走了,才同你打招唿的。顧局長。”這人推了推眼鏡,笑道。————————————————等晚宴結束時候,已經是後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