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知道真相是怎樣的。大景順天十四年七月二十日,據日蝕降臨還有十八天。深夜,玄機閣總壇山脈處。山體黝黑,恍若蟄伏的巨獸。光禿的岩石和焦黑的樹木似是衛兵,沉默地打量著千碑窟的來客。一個個石窟內隱有火光一閃而過,好似供奉的燭光,又好像血紅的不甘心的眼瞳。長而蜿蜒的石階上,有弟子們事前燃起的石燈籠,照亮腳下的路。山腳下,鴻曜蹲在石階前。“先生上來,朕背你。”這裏隻有他們兩個人,暗衛們離得很遠,輕易不會露臉。“不了吧,我還是自己走……”謝懷安軟唿唿地推拒了一下。他本來就是一條沒怎麽動過的鹹魚,加之生病了沒力氣,這些天為了省力說話愈加輕軟。這聲音羽毛般撓著鴻曜的耳朵,鴻曜在謝懷安看不到的地方又露出了某種瘋狂又猙獰的神情。這瘋狂一閃而過,歸於平靜。“先生……想走?”鴻曜柔聲說道,“山路崎嶇又長,朕背著就是。”謝懷安憑直覺嗅到了危險的氣息,打了個寒噤。“好的,這山上沒有野獸吧……”謝懷安縮了縮頭,拉緊大氅,小心地爬到鴻曜背上:“我把手搭這裏行嗎?”“夜涼風重,不要磨蹭了。腿分開,直接抱住我脖子。”鴻曜命令道。謝懷安戳一下動一下,麵皮燥熱地跟著鴻曜的指示做動作,放軟了身體貼到鴻曜堅實的後背上。他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一袋大西瓜,鴻曜就是那個背著水果上山的挑夫。過一會又催眠自己是個柔弱小夫子,要被黑山寨的大妖怪抓迴去了。反正不能是大神棍謝懷安和他的頭頂上司:一個還沒加冠的小皇帝。他都是成年人了,怎麽能讓小皇帝背呢,要臉。“先生想什麽呢,手越抓越鬆了。”鴻曜把謝懷安往上托了托。“陛下累嗎?”謝懷安頭挨著鴻曜,唿出溫熱的氣,夜風微涼,他額上還殘留著低熱。“就跟沒重量似的。”鴻曜腰彎得很低,臉不紅氣不喘地一階一階向上爬去。“倒是先生原來還藏著這麽多本事,今天幫那小子掐算人名,可累著了?”“不累,而且我掐算不是為了周隱,是想助陛下一臂之力。”謝懷安想起白天,心有餘悸。白日周隱來投,獻上了字跡工整的策論卷子和詩賦,訴說對當今科舉的不滿、以身報國的誌向,願為君主效犬馬之勞。言談間周隱情緒逐漸激動。上至肆意屠戮的天師、中至搜刮民脂民膏的朝中巨貪,下至皇宮裏作風驕奢的聖子聖女、包括男妃謝侍君都慷慨激昂地批評了一遍。謝懷安嚇得瓜子都掉了,讓女官幫自己蒙上白紗,趕緊出去打圓場。生怕不明真相的少年再多噴一句男妃,就會被陰晴不定的天子摘了腦袋他現在身兼仙師和侍君二職,在宮外就是仙師,進了宮就配合小皇帝裝個愛妃。鴻曜正是看中他的時候,不知道要是有人痛罵他的侍君身份,鴻曜會怎麽想。謝懷安一出麵,鴻曜當即變了態度,開始考校起周隱。鴻曜拋出了一個和謝懷安說過的問題:若天師倒台,朝中人應當如何清算?你既然說自己有報國之誌,對昭歌形勢有所心得,就將成果展現出來吧。哪些人可留?鴻曜給了一張名單,上麵密密麻麻寫著官員的名字。少年憑自己的關係圈幾個清流,很快冷汗津津。謝懷安溫聲說道:“陛下,讓我試試如何?正好伯鸞在此,可以充當一位畫圈的小書童。”伯鸞是周隱的字。鴻曜沉默片刻,應允了。謝懷安閉著雙眼。除了他無人能看到的屏幕上,失物招領今日免費次數11的字樣格外醒目。他試著詢問“丟失的東西是這張名單上的清流可用之人。”很快名單出現在他的腦海中,水波狀消失後化作一個個疲憊蒼白、沉默木然的身影。他們或伏案埋首、或對月痛哭、或忍辱蟄伏。“蕭惟深,字元之,滎州萬年人,任吏部令史……”謝懷安說著,周隱跟著語速一目十行地找到名單上的人,做下簡要標記。念罷,十幾張名單上到處可見疏密不一的墨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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