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總覺得謝虛……似乎與先前有點不一樣了。也是,他上次見到謝虛,對方還穿得如同護衛一般。沒想到隻是換了身長袍,便實在是……有模有樣的好看。戮教主也不過詫異了瞬間,謝虛原來氣質生得這般好,注意力便落在了別的地方。對方的氣息沉靜,步法輕巧,看得出應當功夫很好——至少內家功夫與輕功不錯。但他分明站在自己眼前,戮教主卻隻覺得對方無害的如同隻是個不會武功的普通人,不免心裏多了點打量。先前義子與他說,對方似是會掩蓋修為的功法,他還隻當戮念念江湖經驗淺,不懂那些旁門左道的手段。但是連他也看不出修為深淺,這個謝虛,就很有意思了。戮念念的目光一瞟一瞟地往謝虛身上落,他見義父也不說話,主動問道:“你的臉怎麽了?”秋池水心中一緊,向謝虛望去。幸好謝虛是很聽話的,他雖不明白秋先生的用意,卻記住了那天秋先生在他眼前咕囔許久的話,於是答道:“臉上留了點印子,要不見光才能好。”秋池水見謝虛按自己的說法答了,微放下心,又鬥膽進言:“這瘡疤雖不傳染,卻實在擾客人們的興致,不如叫他下去,喚幾個可人的白倌上來陪客人喝酒?”戮念念卻自顧自道:“男人麽,臉上留點疤又沒什麽。”秋池水:“……”戮教主饒有興致地盯著謝虛。他過去實在是霸道慣了,以至於年輕時被趕出中原,到現在大衍之年,脾性收斂許多,卻還是改不了那樣囂張恣意的本性。隻眨眼間,倏地便運起內力,幾十年功力壓製與殺意忽地放出,狠狠壓在謝虛身上!現在的戮教主雖然低調,武功卻比當年隻增不減。便是他隻將壓製放在謝虛一個人身上,身旁的人卻已受了波及。普通人倒也還好,不過是胸悶氣短;卻是武功越精深的受壓製越大,秋池水已是髒腑疼絞成一塊,冷汗搖搖欲墜,他身旁有幾個小廝和丫鬟,也麵色瞬時蒼白的好似一張紙。戮念念十分熟悉義父的功法,卻也不適得厲害,更別提被針對的那個人如何,頓時喊了一聲:“義父!”戮教主悠哉地看了他一眼,好似在說:你心慌什麽?那個人都還沒趴下。謝虛的確仍是身形挺直好看,看不出有多受影響,隻是不知那被麵具遮住的臉龐,是否會神情痛苦。戮教主便這麽懶洋洋放著殺氣,好似雄獅盯上了獵物般,打量著獵物何時露出疲態,他便前去一擊致命。兩人對視了半刻有餘。戮教主:“……”他怎麽沒反應。謝虛:“……”客人怎麽不說話。最後還是叱吒風雲的戮教主率先打破了沉默,他那雙茶色眼眸含著分笑意,透不到眼底:“謝虛……不知你還有些什麽本事?”這句話本是火藥味很濃的。連戮念念都是眉頭緊鎖,似有些哀求地示弱般看向義父,讓他性子收起來些。但謝虛卻是刹那間,福至心靈。他想起慕容齋說的話,要成為天下第一的名妓,是要看才華的。現在就是展示他才華的時候了!他和沐雲公子學琴,已是學了七成火候,便是白公子,也誇讚過他的琴藝高超。這下客人問到了,謝虛的眼刹那間亮起來——哪怕他還帶著麵具,眼睛處隻給他留了一小條縫,都似能看見那黑沉沉的眸子,如同要溢出光般明亮。以至於還要勸阻的戮念念,都怔了片刻。這時謝虛已經說道:“還會撫琴。”“白芷,”謝虛往日是不會叫姑娘給自己跑腿的,隻是現在有客人,他不便擅自離開,便喊了她道,“去把我屋中的青玉琴拿過來。”小丫頭正覺得身體有些不舒服,她又不知曉這裏都是何等的魔頭,便也應下蹦蹦躂躂地離開了。那懾人的殺氣微微收斂了些,戮教主看著謝虛,有些若有所思。他說的撫琴,該是什麽暗語。那壓抑氣勢一收攏,秋池水緩了口氣。但他一看謝虛,再看看好似頗有深意正在沉思的戮教主,又覺得有些喘不過來了。他覺得大佬一定是誤會了。依他對謝虛的了解……這破小孩說的撫琴,可能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小姑娘將琴取過來了,整張抱在懷裏,看上去頗為吃力。琴名雖美,但也隻是用普通梧桐木並蠶絲做成的琴,幾十兩一把。畢竟在花樓中,也養不起太好的琴,最值錢的還是沐雲公子那把——那還是人家自己帶過來的。戮教主不通琴,也看不出什麽玄妙,隻眯著眼盯了一會,便聽謝虛問道:“客人要聽什麽曲子?”大約是知道大多數人對琴曲都是一竅不通的,謝虛又舉例了幾首代表性的名曲。戮教主還沒意識到謝虛在耍什麽花招,頓了頓挑了最後一曲:“金陵鳳吧。”於是謝虛以石做琴案,又正好此處露天,地形開闊,正適合這種琴調偏長,又節奏頗強的曲子。少年雖戴著麵具,但低頭時發稠如墨,一雙手又細白修長得不像是習武之人,而如同嬌貴養出的小公子的手,這一幕的確賞心悅目之極。何況謝虛的琴音,便是戮念念這種不通琴藝的人,都覺得十分悅耳,聽著心緒平靜。戮教主卻沒有這樣的好脾氣。曲調奏過一半,便是再好聽入耳,也費去了戮教主全部的耐性。刹時間,積攢的殺意似反彈般湧上來,更是鋪天蓋地的向謝虛撲去;若先前隻是試探,現在卻是絕殺了。在戮念念察覺到不對勁從而阻止前,那琴音驟然變了個調。“金陵鳳”這首曲子,是一滴水匯成滄海的過程,進行到後半段時,便如同銀河自瀑布落下,激發的水聲叮鈴作響又慷慨激昂。不過真正令戮教主怔愣的,是那琴弦撥動間,傳來的一縷極強大的內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