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孟獲和祝融一起去給孟尋請安。

    孟尋打量著跪在堂下的一對新人,見他們都麵帶疲色,頗為欣慰。微微頜首,示意他們起身,到一邊坐下。接著緩緩開口:“獲兒成親,我很欣慰,你們要恩愛和睦,為我多添孫兒。”

    聞言,祝融羞得滿臉通紅,連眼圈都似紅了。她用眼角掃了一眼孟獲,隻見孟獲正麵無表情,對孟尋點頭稱是。

    孟尋又囑咐了些什麽,兩人各懷心事,並沒聽清,一概頜首稱是。直到走出孟尋的房間,兩人才不約而同舒了口氣。

    孟獲一出來,就目光閃動,四處巡視。院子裏沒有緣兒和甄正的和身影。他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去找甄緣。

    祝融一直看著他轉過一個牆角不見,歎了口氣,向士兵們操練著的場院行去。打從她昨日進寨,孟獲就沒有正眼看過她一眼,更沒對她說過一句話。她那一腔委屈氣惱,隻能籍由練武發泄了。可憐的士卒們,卻還在一臉崇敬地偷瞟她,渾不覺大難將至。

    轉過牆角,孟獲不由得慢下腳步,前麵就是甄緣的屋子。木門輕掩,傳出甄緣和阿羅娜大娘的對話。

    “小姐,你可要早些迴來。我,我可真舍不得你。”阿羅娜聲音哽咽,孟獲眼前浮現出她抹淚的樣子。

    “好了,大娘,不要傷心。爹爹說隻是迴鄉祭下祖,完了還會迴來的。”甄緣的聲音象往常一樣清脆甘甜,卻也帶著一絲惆悵。一大早,甄正就來讓她準備行裝,明日出發隨他迴北方祭祖。這消息太突然了,讓她一時難以消化。

    “緣兒,你們要迴北方?”孟獲終於忍不住推門進來,逼視著甄緣,鎖眉質問。乍聞此信,他的胸口就象被重錘猛擊,震撼和痛疼讓他難以承受。

    “是的,爹爹說要帶我迴北方祭祖。哥哥,我正想收拾好東西就去找你。”甄緣黯然地垂下頭,不敢去看孟獲。阿羅娜已經悄悄的退出去,輕輕帶上了房門。

    “何時啟程?”孟獲冷靜了一下,盡量控製著情緒,但他原本清越的聲音還是顯得幽幽地並帶著一絲沙啞。

    “爹爹說明日一早就啟程,路上要走好幾個月呢。”

    隨後的靜默中,甄緣感覺到自己先前朦朧的不愉,突然清晰起來,原來是不舍,是留戀。而最讓她舍不得離開的,竟是眼前的這個人。

    哥哥……她突然抬起頭來,鳳眼明亮,凝視孟獲。仿佛要把孟獲的樣子,刻畫在心裏。

    在甄緣的凝視下,孟獲奇異地平靜下來,真切地感受到她的不舍和留戀。從訂親以來就一直壓抑著他心靈的那種痛楚竟然漸漸淡去,慢慢地,他的眼神柔和了,臉上浮現久違的溫柔,唇角輕揚,竟含上一絲笑意。

    可是,這一切看在甄緣眼裏,卻引起她強烈的不滿。眨了眨眼,她的眼裏帶上了一層淚光。

    “哥哥,你就那麽希望我走嗎,你,你有了祝融姐,就想別人都走得遠遠的不來打擾你們,是嗎?”甄緣聲音哽咽,傷心地質問。

    孟獲哭笑不得,呆在那裏,無措地看著甄緣,深心裏,卻是一片歡騰。

    甄正父女離開的那日,天色晴好,初夏的風輕柔吹拂,天際仍有北飛的雁群。

    竹王孟尋親自把他們送到山下。臨行之前,竹王依依不舍,一再囑咐路上小心,事了早迴。

    為了這次遠行,孟尋提早為他們準備了一輛小馬車,除了拉車的兩匹馬以外,另備了幾匹備換的好馬,車裏鋪設華美,飲水幹糧俱備。

    此外,孟尋還贈了五千銀兩以做路資,並令二十驍勇士卒一路護送。這一切,甄正頗為感動,五千兩銀堅不肯受,推辭再三,勉強收下兩千兩。

    奇怪的是,直到他們上路,也沒見到孟獲身影。竹王早先著人去叫,去的人迴報,王子一早外出,不知去了哪裏。竹王心下了然,昨天獲兒就已知曉此事,跑來向自己求證,之後黯然離去。獲兒怕是難以麵對這次別離吧。畢竟獲兒與緣兒,十年相伴,感情甚篤。

    正午時分,甄緣乘坐的馬車漸漸離了山路,駛進較為平坦寬闊的官道,甄正騎馬,跟在車旁,身後,士卒們列隊跟隨。前麵不遠,已經露出納夜鎮清淡的輪廓。

    納夜鎮,甄緣不止一次跟孟獲來過,哥哥曾帶她來這裏“趕集”,買給她一些胭脂,小玩物。就是此刻,甄緣隨身的小包袱裏,還放著一對彝裝的小木偶,一男一女,麵貌精致,服飾精美,那是去年她生辰那日,哥哥帶她來此,請這裏的木偶藝人為她做的。

    還有她身上那套梔子花紋的銀飾,也是哥哥更早一年在這鎮上請人做了,帶迴去給她的生辰禮物。從十三歲到現在,除了睡覺脫下,幾乎沒離過身。

    這片山河繁花似錦,萬紫千紅,甄緣獨愛梔子。梔子花於八九月間盛開,一朵朵潔白芬芳,熏人欲醉。一花香滿室,且花開之時,正值她生辰時節。

    對這個小鎮,甄緣有一種說不明的感情。透過薄絲的車簾,心情複雜地望著外麵。

    這是一個幾千人的小鎮,市集簡陋,但卻是方圓幾十裏的集散交易之地,山民們需要的油鹽香料,胭脂飾品,都要在這裏的集市上才能購得。所以雖然簡陋,卻並不冷清。三日一小集,十日一大集,頗為熱鬧。現在,窄窄的街道上就有不少行人。

    馬車好不容易穿過納夜鎮,繼續向前緩緩而行。隻是車後不遠處,似乎有一隊人馬悄悄尾隨而來。

    甄正覺察到這點,心裏有一點緊張,莫不是有人想打劫?

    不太可能。馬上,他又否決了自己的想法。居此十年,凡竹王管轄之地,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人民誠心歸依,極少生事。如果說有人見財起意,尾隨而來圖謀不軌,實在讓甄正有點難以置信。

    那這些人從納夜城一路跟來,又是為何?甄正心裏七上八下,打馬上前,對車夫吩咐“趕馬快行,今夜到前麵城中歇息。”車夫得令,一聲吆喝“架――”,馬車加快速度,向前行去,車後士卒小跑跟上。

    所幸後麵的人馬似乎並沒有追趕之意,漸漸被扔到後麵,隻至不見。

    甄緣在車中,鬱鬱不樂,心思散亂,東想西想。要是再晚一陣迴北方多好啊,再過一陣,到了六月二十四,就是火把節了呢。那可是跟春節一樣重要的節日,每年這一天王寨都會組織鬥牛,鬥羊、鬥雞、賽馬、摔跤、歌舞表演、選美等活動,熱鬧非凡。今年,自己可看不到那熱鬧景象了。

    甄緣想起,這兩年火把節上,哥哥可是出盡風頭。鬥牛,他能抓住牛的四蹄把牛整個舉起來。賽馬,他把所有對手遠遠扔在腦後,中途還順帶射下幾隻鳥兒。摔跤,決賽時他竟要求一次性對決剩下來的另外十九個選手,最後竟然把幾乎所有對手摔得爬不起身。

    隻有祝融,能與之抗衡,但最後也總是以祝融的落敗告終。想起他們纏鬥在一起的情景,確實好看嗬,難怪大家都說他們是天生一對。可是為什麽,現在想到祝融和哥哥親昵地相處,自己竟有點難受呢?

    哥哥似乎離她漸漸遠了,今天,他甚至連送別都沒有來。

    馬車輕輕搖晃,晃得甄緣恍恍忽忽,時睡時醒。

    一路無事,三個時辰之後,馬車到了望漠城外。夜色初降,暮色中的望漠城上空,微弱的燈火映著晚霞,乳白的炊煙象遊絲一樣四處升騰,又隨風消散,一切顯得那樣溫柔,恬靜。讓一行人感到一陣輕鬆,也都生了困乏之意。

    甄緣揭著車簾觀望風景,抬眼望去,暮色四合,心裏流出絲絲輕愁。這陣,哥哥在做什麽呢?

    車入望漠城,一路困頓,甄正命人直接找旅館,甄緣借機揭開絲簾,打量外麵。比起納夜鎮,這裏的街道寬了一倍,雖是夜色已降,行人仍然隨處可見。街道兩旁的木屋也似乎比納夜鎮的擁擠,高大。

    望漠城跟十年前甄正經過時相比,已經改變很多。由於隨從裏沒有人來過望漠鎮,找尋客棧花了不少時間。甄緣聽到外麵從人不斷問路,車馬也掉了幾次頭。

    甄緣想起,哥哥曾來過這裏,他說這裏是方圓幾百裏最大的鎮子,趕集的時候,這裏的街上還可以看到耍猴的,唱戲的,十分熱鬧。這些讓甄緣十分向往,似乎這一切很熟悉,卻一點也想不起來,也許是很久以前在北方曾經看到過吧。

    幼時的記憶是那樣的薄弱,在歲月的流逝中漸漸遠去,隻剩下一個依稀的輪廓。象一道朦朧的遠景,矗立在視野的最遠處,觸不到,摸不著,卻牽引著內心深深地渴望看清。

    正自悵然,車已經停定,甄緣收迴茫然的目光,看向車簾外。

    此時,甄正已經下了馬,揭開了車簾,雖然他滿麵倦意,還是溫暖地望著甄緣,“緣兒,下來吧”。甄緣站起來就要跳下車,甄正遞過一塊輕紗,她才想起,父親說過路途遙遠,為免生事,除了在車裏,自己都要蒙上麵紗。

    負氣地扯過輕紗,蒙在臉上,甄緣看也不看父親,也不理他伸出來扶她的手,利索的跳下了車。甄正隻好無奈地收迴手,搖了搖頭。

    馬車所停之處,是一棟三層的大木樓門前,一抬頭,門上有一黑底紅字的牌匾,上書漢字“留仙樓”。這是望漠鎮上唯一的一家客店。也是全鎮最體麵的建築。

    跨進大門,甄緣好奇地轉頭四處打量,隔著麵紗,視線不是很清晰,不過還是將全樓看了個大概。

    底層是大堂,堂中留了一條五尺寬的通道,通道兩旁各分兩排整齊的排列著八張大木桌,整個堂中一共就是十六張桌子。這樣的規模,對於木樓來說,是驚人的。通道盡頭,是櫃台,櫃台右側有木樓梯通往二樓,三樓。二三樓是一圈整齊的客房。客房前有三四尺寬的通道和三尺高的木圍欄。

    此時堂中一半的桌子邊坐著男男女女的客人,大都是彝人,也有一兩個漢人打扮的夾雜其間。這並不奇怪,作為方圓百裏的大鎮,偶而有漢族行商,旅客在此打尖是很正常的事,樓上的房間也有人進出。生意看來不錯。

    甄緣四處張望的時候,甄正已經到櫃台訂好了房,這時正向她招手。“緣兒,你過來。”

    “爹爹。”甄緣走過去。

    “緣兒,我已經訂好了房,你的房在三樓天二號,先上去歇會吧,一會我讓人把飯食送去你房裏。”

    “嗯,那孩兒先上去了。”甄正感覺緣兒的聲音有點低落,不複以往的歡快。似乎幾日之間,她就改變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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