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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句話, 頗有些嚇人。


    淨涪佛身心裏卻沒覺得如何驚訝。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活了幾十年的老農們,哪一個是真的對天時、土地和山水不敏感的?


    無執童子攀附在景浩界天道上的天魔氣一刻不停地侵蝕世界, 再加上景浩界世界因重塑而損耗去的天地本源,景浩界世界的土地和天時,又怎麽能不出現變化?


    怕不單單是陸平山,就連隨處地頭上的老農,都已經察覺到不對了吧。不過就是諸如陸平山等人能問一問淨涪佛身, 而那些老農們隻能和側旁的鄰居嘮嗑幾句而已。


    淨涪佛身點了點頭, 卻也沒有多說,雙手在胸前一合, 微微低了低頭。


    見得淨涪佛身這副模樣,陸平山心頭一悶,沉沉歎了一聲,也沒再多問什麽。


    要問又能問些什麽呢?便是問了,麵前的這位年輕僧人也答了, 他算是知道得多了, 又能怎麽呢?


    他一把老骨頭,在那樣的大事麵前, 什麽都做不了。


    陸平山別開目光去,看向屋外玩鬧著的那些年歲尚少的孩童。


    孩童懵懂, 不曉世事, 可即便是他們這些已經長成了的大人,又能多做些什麽呢?


    那種深切的挫敗無力衝擊過了整一個心神之後,陸平山就重新收拾心情和理智, 開始琢磨起淨涪佛身告知他的所謂“因果”。


    他完全沒有要以這一段因果要挾淨涪佛身的意思,但他也不能讓這因果就這樣蔓延積累下去,以致妨礙到淨涪佛身,所以他更需要斟酌。


    沉吟半響之後,他拿定了一個主意。


    “淨涪師父。”他側過身來,正色地凝望著對麵的年輕僧人,“老朽可否向你借用幾分神通?”


    淨涪佛身麵色不動,隻拿目光迎了過去,眼神中帶著一點疑問。


    “老朽不過一凡人,不知道這份因果的重量,也不知道該怎麽去了結......”


    因為不知道,不清楚,所以索性就交給了淨涪佛身來決定。不管他借出什麽,借出多少,借出多久,隻要了結了這一份因果便可。


    對於陸平山而言,他本來就沒預想到那一片貝葉的存在,也就是說,那一份由貝葉牽引而來的因果,於他就是一份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偏他不吃還不行,所以索性就別多想了。


    淨涪佛身明白了,他點了點頭,跟陸平山數起了他自己的神通,“我有法眼,可觀天下眾生因果,可見天地法,可見萬物本源;我有神足通,可在頃刻間走遍天下各處,訪遍百水千川;我有......”


    他將能說的神通一個個遍數出來,哪怕每一個都簡單地概括過了,也還是花費去了他好一段時間。


    這還僅僅是佛身所領悟、修持得的佛門神通,還沒有包括淨涪本尊和魔身那邊所能禦使的神通。真要是將本尊和魔身的神通也都算上,這半天的時間,怕還不夠用。


    陸平山開始還是驚訝的,但後來聽著聽著,臉都木了,一時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


    淨涪佛身數完了之後,也不催,給了陸平山冷靜選擇的時間。


    陸平山聽了一腦袋的神通,好半響才算是覺得自己的腦袋清淨了。


    他想過好幾迴,又轉眼望過堂屋裏堆放著的那些個瓦罐,仔細斟酌過,問淨涪佛身道:“不知淨涪師父可不可以出借法眼神通?”


    “法眼。”淨涪佛身重複了一遍,又問他道,“陸老看中的,單就隻有法眼嗎?”


    “當然不止。”陸平山笑了一下,“師父的般般神通都叫人心動,可我想過了,我最需要的,其實也就隻是這一個而已。”


    說到這裏,陸平山忽然頓了一下,跟淨涪佛身確認道,“淨涪師父,這法眼,能透過表象,察看種種事務的本質嗎?”


    淨涪佛身點了點頭,平靜答道,“能的。”


    陸平山又問道:“那你是能將它借用給我的嗎?”


    淨涪佛身又是一點頭,“可以。”


    於是,陸平山也就拍了板,“既然這樣,那就可以了。”


    “就是它吧。淨涪師父,你將它借用給我,你覺得什麽時候這因果還完了,你再將它收迴去就好了。”


    淨涪佛身默然半響。


    陸平山看他臉色,忽然有些忐忑。


    難道......這樣做,還有些什麽不可說道的地方嗎?


    他正想著這些有的沒的呢,猛然間就聽到淨涪佛身問他,“陸老,你要借用法眼神通,是為的那些糧種?”


    陸平山被淨涪佛身這麽一問,須臾間迴神。他想了想,也就很坦然地點頭道:“確實。”


    “我肉眼凡胎,每每想要從收獲的一堆種子中挑選出明年種植用的糧種,隻能靠經驗和感覺。”


    雖然陸平山自詡自己在這方麵是有些心得和體會,從他手中挑選出來的糧種,大多都是同一批作物收獲後的優質種子,可陸平山卻也不能保證那些被他棄去的糧種中,真就沒有比他挑選出來的糧種還要優異的糧種。


    他想要得到確認,也想要能弄明白準線。現如今淨涪佛身的出現,恰就是一個極其難得的機會。


    淨涪佛身卻又道:“陸老,你就不怕......由奢入儉?”


    淨涪佛身所說的由奢入儉,陸平山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人是有惰性的,尤其是特別好用的東西,用慣了之後,又被人抽離去,是會極其的不習慣的。而對於陸平山來說,那所謂的特別好用的東西,就是他打算向淨涪佛身借用的法眼神通。


    陸平山笑了笑,道:“我都這把老骨頭了......”


    也就是說,他如今這把老骨頭,不知道哪一天就會一命歸西去,在這些剩下的時間裏,能有些好用的東西,就該用起來,至於不能用了之後都什麽個結果,陸平山就不理會了。


    左不過,也就是比現在還要艱難一點而已。


    但比起可以預見的,借用淨涪師父法眼神通時候的便利來說,這點艱難卻又不值一提。


    “我隻希望,能在我歸西之前,能將最好的糧種給挑選出來。哪怕......”


    哪怕這些糧種就隻適用於這一片土地,不能惠及整個天下。


    天地環境在一日日地發生變化,人類的災難還在後頭。看起來,更多、更大的災難都由修士們頂上了,可那些修士們顧及不到的地方呢?難道他們這些凡人,就什麽都不做,隻等死嗎?


    不能的。


    凡人縱然力弱,縱然壽短,但該是他們自己解決的問題,他們也應自己去解決,而不是指望著別人。


    他陸平山雖然依舊垂老,可也還活著,也還是一個人。而隻要他還活著,他就想要為人類做些什麽。


    就像當日他年幼那會兒,見到那一場席卷千裏的災荒時候,心中種下的那一個念頭一樣。


    凡人,縱然微薄,也是人,可不是蛀蟲。


    淨涪佛身望著麵前這個麵色平靜,眼底卻亮著光的老人,默然半響後,忽然抬起手來,在陸平山眼睛處拂過。


    陸平山隻覺眼前先是敷過一片暗影,暗影挪開之後,眼前是一片久違了的清明。


    確實是久違了的。


    隨著他年紀逐漸老邁,他眼前就開始升起一片白霧,霧彤彤的一片,叫人想看都看不清。但現在,那一片濃重的白霧已經被人打散了。


    天開了......


    陸平山望望外麵,又望望裏麵,忽然拉開唇角,露出一個大大的笑來。


    “好!好!”


    其實還有更好的。


    當陸平山轉眼望向他的那些瓦罐的時候,心中念頭不過一定,他麵前的那些瓦罐就像是消失了一樣的,讓他看見了瓦罐裏麵仔細收著的糧種。


    陸平山定了定神,嚐試著又換了一個念頭。


    他心中念定,他眼中映出的那些糧種竟也忽然沒有了實體,而是變成了一粒粒似光非光,似氣非氣的東西。


    那一粒粒的東西跟糧種一般大小,顏色卻不是糧種的黃色,而是帶著生氣的青色。


    有些東西的青色比較重,有些就比較淺,但這會兒這麽一粒粒地湊在一起,陸平山也分辨不出到底哪一粒的青色更重一點,哪一粒的青色又淺淡一點。


    他隻看見了一團一塊的青色物什。


    陸平山忍不住多看了兩眼,才重新轉了目光迴來看淨涪佛身。


    他以為他這眼睛看淨涪佛身的時候,會看到些什麽神異的東西。譬如金光啊、佛陀啊什麽的。


    但讓他失望了。


    當他的目光落定在淨涪佛身身上的時候,映入他眼簾的,也就是一個平平靜靜的、眉清目秀的年輕僧人而已。


    還沒等陸平山心中生出些失落,他自己忽然就笑了一下。


    也是他魔怔了。


    所謂大音希聲,大象無形。真正的大神通之人,又怎麽會那麽輕易就叫他這一雙眼睛看出來呢?


    笑過之後,陸平山又嚐試了幾次,算是將他才剛到手的這點子神通摸索個熟練了。


    他收了神通之後,轉頭又向淨涪佛身請教。


    “淨涪師父,我剛剛看見我瓦罐裏裝著的那些種子都是些青色的物什,那些是......”


    淨涪佛身也沒覺得不耐煩,一一解答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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