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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兩人一問一答地,又這樣耗去了好長一段時間, 直等到陸平山腹中響起了一陣鼓聲, 他們兩人間的交流才算是暫告一段落。


    這種情況, 陸平山其實已經是很習慣了的。畢竟對他而言,因為太過投入而忘記用膳這樣的事情, 真不算稀少。


    往日裏這個時候都是會有奴仆送飯食過來的,而今日......


    陸平山揉了揉肚子, 看了看周圍, 恰正望見那隱在一側小心地往這邊打量,愣就是不敢打擾的小童,笑著對他招了招手, 才迴頭跟淨涪佛身道:“淨涪師父, 時辰已經不早了,不如就在這裏用了......”


    他話說到一半,忽然意識到麵前的這個年輕僧人是修士。


    修士, 少有聽說過食用凡人吃食的。


    淨涪佛身果然就搖了搖頭,“我已辟穀, 陸老不用在意我, 自去用膳就是了。”


    陸平山暗地裏鬆了一口氣。


    但他才剛想要繼續說些什麽,淨涪佛身便站起身來了, 他與陸平山告辭。


    陸平山難得遇上這樣的一位僧人,卻不想就這樣放他走,便想要留人,但都給淨涪佛身謝絕了。


    陸平山歎了口氣, 也顧不上其他,親自將淨涪佛身送了出去。


    站在村口邊上,淨涪佛身多看了陸平山兩眼,忽然從他的隨身褡褳裏捧出幾張紙張來,雙手遞給了陸平山。


    陸平山才一眼掃過封麵,就下意識地雙手接了過來。


    “這是......”


    淨涪佛身正色答道:“誠如陸老先生所見,這部《金剛般若波羅蜜經》還尚沒有在民間完整流傳。”


    陸平山認真地聽著。


    陸平山不傻,他仿佛猜到了什麽。


    他鄭重地將這部薄薄的經書拿在手裏,但......


    “我雖然也翻閱過不少的佛典,可這部我怕......”


    淨涪佛身隻是笑笑,“陸老不必太過放在心上,隻閑暇時候偶爾翻翻也是可以的。”


    陸平山皺了皺眉頭,他那重重堆壘的皺紋一時就統都被擠壓在了一處。可既然淨涪佛身都這樣說了,他也沒有別的話可說,隻能點了點頭。


    淨涪佛身又笑得一下,合掌彎身與他拜了一拜,“我這就告辭了。陸老先生,保重。”


    陸平山捧著手裏的經典,也正色應道:“一路順風。”


    陸平山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待到那一道頎長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他的眼前,他才低頭看了看手上的這一部《金剛般若波羅蜜經》,轉身迴了他自己的屋舍裏。


    屋舍裏,小童已經擺好了飯食,正翹首等待著他的歸來。


    耽誤了飯時的,可不隻有陸平山一個人,還有他家的這個小童。


    小童見得他迴來,先是鬆了一口氣,但很快就意識到了什麽,猛地板起臉來,硬著聲音叫道:“老太爺。”


    陸平山對著他笑笑,卻也沒有立時坐到飯桌邊上,而是先將他手上的那一部《金剛般若波羅蜜經》送到書房裏和其他的佛經佛典擺放在一起之後,才重新轉了出來,在飯桌邊上坐下。


    飯食擺放的時間有點長,都有點涼了。


    放在講究些的別人家裏,這飯食便是不撤了,也得拿迴去重新熱過。但陸平山卻沒那個意思,他徑直拿起了碗筷,快速而幹脆地吃起來。


    飽腹之後,他放下碗筷,也隻是和小童交代過幾句,便就離開了飯桌,還一頭埋入了他的那些瓶瓶罐罐之中。


    小童忙活著手上活計的間隙,也曾瞥眼看過陸平山那邊的動靜,注意著他的動作。


    也不是為了什麽,而是他怕陸平山太過專注他的那些種子忽視其他,以致於一不小心弄出些什麽來。


    要知道,陸老爺子年歲可已經不小了。若不注意著點,弄出個什麽不好來,他不單不能跟主家裏的其他主子交代,甚至都不能過得了他自己的那一關。


    老太爺可是好人。


    陸平山可沒注意到他家小童都在想些什麽,他還隻專注地拿他那雙仿佛發生了驚人變化的眼睛一一查看過那些他先前精挑細選選出來的糧種。


    散去了眼前濃霧的眼睛出奇地好用。


    不單單是種子本身的色澤和光亮,便連種子飽滿的弧度都清晰可見。


    從堂屋上擺放著的瓦罐,到內間甚至是地窖裏的那些瓦罐和布袋,所有的容器裏頭裝著的種子,陸平山都一一拿肉眼查看過了。


    看過這些種子之後,陸平山也沒有立時將這些種子收起,而是在原地站了站,閉目醞釀了一陣後,又忽然睜開眼睛來,再從頭到尾地翻看過那些種子。


    但和他先前用肉眼觀察過那些種子時候的尋常不同,這會兒陸平山睜開眼睛去查看那些種子的時候,他的那一雙眼睛處,蒙著一片淺淺的金色光芒。


    陸平山查看那些種子的時候,臉色還算是平靜的,但當他查看完糧種的情況之後,他忽然心中一動,仔細而快捷地收拾了手上的那些瓦罐、布袋,又將它們統都擺放迴原位之後,他直接就抽身,幾步出了屋舍,向著村外頭的山坡趕去。


    天知道,這會兒天色開始擦黑了,那村外頭的山坡雖然離他們這裏算是近了,但也沒近到哪兒去。陸平山現在出門,真站到那山坡上的時候,天色是必定要全黑了的......


    小童在後頭追了兩步,又叫得兩聲,也隻得到陸平山叫他放心的聲音。


    放心放心,老太爺這個樣子,他怎麽能真的放下心來?!


    小童在原地站得一小會兒,探頭巴望了陸平山的背影兩眼,目光在院子裏轉了兩轉,忽然鑽了進去。


    片刻後小童再從屋裏出來的時候,他手上已經提了一盞燈籠了。


    拿了燈籠後,小童再不遲疑,快步跟著陸平山離開的方向尋去。


    待到小童在山坡上找到陸平山的時候,不知怎麽的,往日裏在陸平山麵前還算是放得開的他這會兒甚至都不敢靠前,隻能像根木樁子一樣站在原地。


    陸平山站在坡上,迎著微涼的夜風,張望著遠處的土地,心中像是被寒冬的冷風倒灌一樣的,哇涼哇涼。


    他曾聽人說,世間萬物,都有氣。


    人有人氣,草木有木氣,土地有地氣,就連水,都有水氣。


    他還聽人說,這氣,又是生機。


    他借淨涪僧人的法眼窺見糧種的生機,見糧種俱各生氣勃勃,心中確實是歡喜的。可當他再借神通,探查這一片水土,乃至是這一片土地上的人氣的時候,他心中再多的歡喜,也都沒了......


    他睜眼,看見此間世界,世間萬物依舊有氣,氣中亦有生機,可那些生機裏,卻沒有讓人喜愛的勃發活力,而是衰頹的、沉暗的、無力的、仿佛寒夜微燭一樣的氣。


    陸平山雙目空茫,久久沒有動靜。


    後頭的小童提著燈籠,半點不敢打擾,隻能陪著他站著。


    一直到半夜,小童都累得不行了,他才在昏沉中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遠遠地傳來,“走吧。”


    那一夜,小童沾床就睡,陸平山卻始終沒能入眠。


    他內室裏的燭火,亮了一整夜。


    一整夜的未眠,對陸平山的影響,似乎遠沒有對他那些同齡人那麽嚴重。


    他都沒有梳洗,直接就坐到了書房的案桌後頭,親自磨墨鋪紙,提筆寫信。


    “宮卜兄敬啟......”


    一連寫了幾封書信之後,陸平山叫來小童,將這些書信交付出去。看著小童帶著書信離開屋舍,他自己重又迴到案桌邊上坐下。


    默然坐得半響之後,陸平山終於動了。


    他從座椅上站起,起身來到他靠牆擺放的那一列列書架上。


    他抬起手,伸向了那書架上他自己整理的資料冊上。


    陸平山其實是還想再看一看的。但他的手才伸到半途,忽然就定住了,目光瞥向了另一側。


    頓得一頓之後,他的手轉了個方向。跟著他手轉移方向的,還有他的身體。


    陸平山捧起那薄薄的幾頁書紙,帶著它迴到了書桌邊。


    他在位置上坐下,看著那書頁上的封麵半響,慢慢地伸出手去,翻開那一頁書頁。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祗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


    陸平山翻閱《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的時候,正正是淨涪佛身正式跨過妙定寺與妙理寺邊界,進入妙理寺界域的時候。


    淨涪佛身跨過界線之後,卻是先低頭看了一眼他腰間垂掛著的那一枚屬於妙定寺的弟子銘牌。


    看過了這一眼,他便將那枚弟子銘牌解了下來,收迴隨身褡褳裏。


    他才剛剛忙活完,在他視線的前方,就出現了一位年輕的沙彌。


    沙彌不緊不慢地走到他麵前,先是看了他兩眼,又問道:“可是淨涪師兄?”


    淨涪佛身點頭,也問:“師弟是?”


    哪怕沙彌已經認出了淨涪佛身的身份,也還是等到淨涪佛身點頭應了,才端端正正地合掌與他見禮,“妙理寺淨原,見過淨涪師兄。”


    那一板一眼的模樣,完全不叫淨涪佛身覺得意外。


    兩人見過禮後,淨原沙彌完全不與淨涪佛身多話,直接開口問他道:“淨涪師兄,昔日我寺中師長與你的那份身份銘牌,可還帶在身上?”


    淨涪佛身無二話,探手將當日妙理寺大和尚贈予他的身份銘牌捧了出來。


    淨原沙彌雙手將那身份銘牌接了過去,仔細驗看過之後,與淨涪佛身點頭道:“確實此物。”


    隨後,淨原沙彌捧著那身份銘牌,向著妙理寺所在的方向深深拜了三拜,默聲祝禱一番後,就有一道金色的佛光從他頭頂衝出,沒入被他高舉過頭頂的那枚身份銘牌中。


    那原本空白的身份銘牌上刹那間金色佛光流轉,給銘牌平添上一層璀璨的色彩。


    不過很快地,那一片金色佛光就收斂了迴去,隻剩下銘牌邊沿處隱隱顯現的金色印痕。


    淨原沙彌仿佛知道身份銘牌已經發生了變化,他站直身,同時將手收迴來。然則,他看過一眼那身份銘牌之後,便將銘牌雙手捧向了淨涪佛身。


    “淨涪師兄,請收下。”


    淨涪佛身正色向他拜了一拜,才雙手將那銘牌接了過來。


    淨原沙彌親眼看著淨涪佛身將那枚屬於他的身份銘牌掛到了腰間後,便就開始跟淨涪佛身講解這妙理寺地界上的規矩。


    前文便已有言,於妙理寺眾僧而言,佛經所載佛陀一言一行皆為無上妙理。他們恪守佛陀教誨之言,言行之間無有逾矩,無有暌違。以踐行佛陀大願,體悟佛陀慈悲心性為法門,積攢功德,清淨心性,以求得到世尊靈光接引,登臨極樂淨土。


    所以明白地說,妙理寺的僧人修的是律,恪守的戒律,絕無違背。


    因而......


    淨涪佛身沉默地聽過淨原沙彌流暢說道出來的一係列規條,直到淨原沙彌終於停下來了,他才合掌,向著妙理寺的方向拜了一拜,口中也應道:“是,弟子必不敢忘。”


    一直到得此時,淨原沙彌才稍稍放柔了語氣,道:“淨涪師兄放心,寺中師長們都是相信師兄你的。師兄也無須太過緊張,一切按照師兄日常習慣行事即可。”


    淨涪佛身尋找《金剛般若波羅蜜經》這一路經過好幾個地界,時間都不短了,也從來沒有刻意遮掩過什麽,各寺的大和尚、比丘僧、沙彌僧但凡有心,都能看見淨涪佛身這一路的作為,也都知道淨涪佛身這一路的處事習慣,更別說,可還有不止一位世尊隱在他身後,這樣的人,便是最重視律令的妙理寺,又如何能要求他更多?


    不能了的。


    縱然淨原沙彌已經特意放柔了語氣,他甚至還試圖露出個笑容來,可到底平日裏嚴肅沉默慣了,一時間要給扭過來,可沒那麽容易。


    尤其是這麽做了之後,他的表情不單沒軟和下來,甚至還有些別扭。


    淨涪佛身卻不介意,他點頭道:“多謝師弟,我記得的。”


    淨原沙彌見淨涪佛身是真的明白,又對他笑了笑,才合掌,與他告辭道:“如此,我就不打擾師兄了,師兄請隨意,我先迴去了。”


    淨涪佛身點頭,送了他兩步,道:“師弟慢走。”


    送走淨原沙彌之後,淨涪佛身便也就跨開腳步,向著他所感應中的那枚貝葉所在尋去。


    一路尋去的時候,淨涪佛身也有注意這些生活在妙理寺地界上的凡人們的麵貌。


    嚴格說起來,妙定寺與妙理寺地界僅隻得一線間隔,但生活在這兩片地界上的凡俗百姓,卻赫然是兩般情況。


    生活在妙定寺地界上的百姓相對而言,更加隨性、自在;而生活在妙理寺地界上的百姓,則顯得頗為嚴肅、正經。


    這或許就是妙定寺與妙理寺這長年累月的影響所導致的結果。


    當然,雖然看起來,生活在妙理寺界域內,受妙理寺統轄的百姓更為嚴肅,更恪守規條,但這並不就意味著人家的生活無趣乏味。


    事實上,妙理寺地界上條規雖多,但這裏的百姓們臉上的笑容可真沒比妙定寺那邊的百姓少。


    或許也是因為,條規極多的妙理寺地界,其實也算是一處清淨、自由的地方。


    畢竟在這一片地界上,所有人都需要遵守官府衙門定落下來的條規。違逆了條規,自然是會有相應的處罰,可是在條規之內,百姓想要怎麽活,活成個什麽模樣,卻都全隨他們自己心意,不會有什麽問題。


    這就是相對的自由了。


    淨涪佛身看過這裏的百姓,見到他們麵上、眼底自然綻開的笑意,也就明白了他們心底裏的選擇。


    相比起完全的自由而言,他們更願意選擇這樣的相對自由。


    完全而絕對的自由,那往往都是強者的希冀。他們這些沒有自保之力的凡人,想要活得自在,活得安全,自然就需要約束。


    哪怕沒有妙理寺定下條規約束,百姓自己也會定下類似的條規,其實也沒差。


    抱團活下去的人,本來也都需要定律約束。


    既約束自己,也約束別人。


    如此,他們才能安心地抱團下去。


    想過這麽一遍之後,淨涪佛身在心裏搖了搖頭,也就將這些有的沒的統都給甩開一邊去了,再沒理會過。


    走了相當一段時間之後,淨涪佛身在某一日午間,停在了一處小山村的村口邊上。


    他抬眼往裏看得一看,便也就抬腳往裏走。


    這一迴,淨涪佛身在一輛馬車側旁停了下來。


    那拉車的馬是老馬,但馬車的車廂卻不少,看著能裝下不少的人。


    甚至,這車廂裏頭也真的擠了好幾個幼童。


    車廂中有孩童撩開遮擋耳窗的布幔,探頭往外張望。


    那是一個年歲不過七歲的男童。


    男童掀開垂擋的布幔,本以為自己是能看到外麵的什麽東西的,卻冷不丁地,撞入了一雙眼睛裏。


    孩童一時失神。


    但外頭漸漸靠近的哭鬧驚醒了他,他的手抖了抖,幾乎就要拿不住那布幔了。可他也很快反應過來,又用力抓住了那布幔,他凝神打量了淨涪佛身兩眼,甚至還似模似樣地對淨涪佛身點了點頭,才收迴了目光,鬆開他的手,讓他手上抓著的布幔垂落下來,重新遮擋住了那一個不大的耳窗。


    淨涪佛身多看了那一片還在晃蕩的布幔一眼,才收迴目光。


    哭鬧聲近了。而隨著哭鬧聲一起靠近的,除了哭鬧的幾個孩童之外,還有好幾個成人。


    大人們能勸的勸了,不能勸的,有低聲喝斥的,也有沉默的,還有垂落的,總之,眾生百態。


    淨涪佛身打從一開始就知道了今日裏的這一場都是個什麽戲碼。


    這是牙人來收人的。


    淨涪佛身沒想要勸阻,他在一旁略等了一等。


    哭鬧的孩童哪怕哭到上氣不接下氣,幾乎昏闕過去,也還是沒能扭轉自家家人的心思,被催著帶著,送上了那輛馬車去。


    牙婆就守在馬車邊上,每有一個孩童經過她側旁,爬上馬車,她便掏出一張契紙,當著眾人麵,給湊到她麵前來的那家孩童家裏人念過契紙上的內容,確認得一番後,就拿過印泥,叫那人摁手印。


    縱然過來定契的大人沒幾個識字,不知道那張契紙上寫著的契約內容是不是真就如牙婆跟他們念起的那樣,也沒幾個人擔心契約內容有誤,聽過一遍後,就都將手指在豔紅的印泥上滿滿沾過,再摁落在那張契紙上。


    而每摁下一個指印,牙婆便會將那張契紙收起來,從懷裏掏出一塊碎銀子來,遞給那摁手指的人。


    雖然圍在馬車上的人不少,但不得不說,他們這些人動作都挺利索整齊的,沒有一個錯亂。


    淨涪佛身一直等到那些圍繞在馬車邊上的大人們都三三兩兩散去,牙婆最後清點契紙的時候,才低唱了一聲佛號,“南無阿彌陀佛。”


    年輕的牙婆被這一聲佛號嚇了一跳,都還沒有轉過身來看人呢,先就下意識地麻溜道:“師父,我是在衙門裏登記過的官牙,不是那些無牌無證的黑牙,不信的話,我可以讓你看看我的契紙的......”


    她邊說,邊循著記憶中佛號響起的方向轉過身來。


    望見忽然站在馬車側旁的淨涪佛身,牙婆咬了咬牙,隨手將那一疊契紙都放到一隻手裏,騰出另一隻手來去取她的官文。


    淨涪佛身看見她的動作,搖頭道:“檀越且慢。”


    牙婆停住了手上的動作,愣愣望他。


    淨涪佛身又道:“我不是要阻攔檀越做事,而是想跟檀越要一個人。”


    牙婆聽得他這話,狐疑地打量他幾眼,卻也沒有多問什麽,而是很專業地開口打探淨涪佛身的意願。


    “師父你要人是準備做些什麽的?有什麽要求嗎?又或者是你確定想要哪個人嗎?他在這裏嗎?......”


    淨涪佛身都還沒有答話,那一連串的問題就先砸向了淨涪佛身。


    淨涪佛身尚且沒有迴答,那馬車裏聽見他們兩人對話的孩童們就都豎起了耳朵,恨不能將他們兩人間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的。


    是有僧人要買人嗎?他為什麽要買人?他想要買誰?那個人,會是我嗎?


    對於這些已經摸清楚自己處境的孩童們來說,倘若真能被一個僧人買去,那就是再好不過的了。


    可這些孩童們也都清楚,如果這個僧人真的要買人,他要的應該也是男童,而不是......


    馬車裏的一圈女童對視了一眼,都看到自己眼裏的苦澀。


    為數不多的幾個男童你看看我,我打量打量你,又很快都轉開了目光。


    馬車之外,淨涪佛身又等了等。


    牙婆這番失態,其實也不過是被淨涪佛身這不同尋常的一筆嚇到了而已。


    牙婆雖然年歲不大,但見識實在不算少了,尤其是在凡俗百姓之中,她見識過的人、聽說過的事也海了去了。可饒是這樣,她也沒有見過或者是聽說過哪一位僧人會在牙婆手裏‘要’人的。


    這委實是破天荒的第一遭。


    牙婆定了定神,才合掌上前跟淨涪佛身拜了一拜,問道:“師父,請問你想要的是誰?”


    淨涪佛身笑了笑,“小檀越,能請你先出來一趟嗎?”


    馬車裏,那個緊靠在耳窗邊上的孩童臉色陡變。


    似是狂喜,又似是不敢置信。


    旁邊的孩童各自將目光轉了過來,定定地望著他,仿佛要將他整個人看清楚看仔細一樣。


    這種模樣的目光總能叫人很不安定,但男童這會兒卻恍然未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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