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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沈安茹到底是真心關心著他的, 又是他生身母親, 對他確實很有些理解。


    哪怕這份理解其實根本僅限於淨涪年幼時候的一些皮毛,真想要憑這點來揣摩此刻淨涪本尊的意圖,其實還是不太可能, 但一切都架不住淨涪本尊親自放水啊。


    她笑了起來,舒展的眉眼格外的明亮, “我啊......我好著呢。”


    她在程家,確實很好。哪怕是在早前最艱難的時候, 也是吃喝不愁的。更何況, 她還有兩個兒子......


    所以,當年的那些刁難、冷待,在今日的沈安茹看來已經什麽都不是了。


    她笑著, 看向了自己的大兒, 見他始終看著她,似乎還想聽更多。


    她有些為難, 但拗不過兒子, 更何況,還是少能有時間陪在她身邊的大兒。所以沈安茹也就隻能小小地皺了眉頭,盡力從自己那些平淡單調的生活中挑揀出些有趣的事情說來給淨涪聽。


    沈安茹的日子確實平淡單調,但並不真就乏味。


    春日裏在庭院角落裏長出嫩芽來的小草、夏日裏從外頭晃悠進來的蝶兒、秋日裏格外高遠明亮的星辰、冬日裏牆外開出的霜花......


    一年四季,日日夜夜, 總有東西能讓她愉悅開懷。


    淨涪本尊坐在一旁靜靜地聽著,眼底也暈染出了淺淡的笑意。


    沈安茹說的這些,都是真的, 沒有騙淨涪。


    淨涪本尊知道。


    但除了這些之外,還有些事情,沈安茹沒有跟淨涪本尊說。


    譬如,沈安茹將這些她覺得好看的景與物都畫成了圖,斟酌挑揀著繡在了衣裳、鞋襪裏。


    這些繡件有給程沛的,也有給他的。


    程沛的沈安茹都都給他了,但繡給他的,沈安茹卻隻自己留著,沒讓人送到妙音寺去,隻是自己偶爾翻出來看看。就是淨涪現在迴來了,沈安茹也沒打算給他提。


    但說到她親手給程沛裁製的衣裳,沈安茹也急急跟他說:“我給你裁了些僧衣、僧袍......”


    她很怕大兒覺得自己偏心小兒,但又怕自己為難了大兒,所以說到這裏後,她又小心地覷了覷淨涪的臉色,很是忐忑地問道:“你......能穿的嗎?”


    淨涪本尊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輕笑著點頭。


    沈安茹微不可察地鬆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鬆得這口氣後,沈安茹就高興起來了,“那待會兒你等等我,我去將那些衣裳翻出來,都給你。”


    淨涪本尊還是笑著點頭。


    於是,衣裳這件事便算是揭過了。


    之後,沈安茹又跟淨涪本尊說起她在家裏忙活的事情。


    她雖然是一介婦人,但在程沛完全接掌了程家之後,沈安茹便也成了真真正正的程家當家主母。


    因著程沛還沒有成親,每日裏既要忙著修煉,也得分心打理程氏一族事宜,實在忙得分身乏術,所以沈安茹就將程家大宅和族裏一部分的事務接了過去,自己幫著打理。


    程家雖然是修真世家,但族裏並不是沒有人都有靈根,所有人都是修士,還有相當一部分的凡人。這些人、這些雜事,沈安茹就接手了過去。


    沈安茹是程次凜八抬大橋娶進來的正妻,哪怕之後相當一段時間都備受程次凜、程先承等人冷待,她也是程次凜的正妻。當她站起來、站出來,就沒有人能夠忽視她。


    更何況,沈安茹還有兩個兒子。


    兩個隨便哪一個都能鎮壓得了一整個程家的兒子。


    沒看程次凜和程先承這兩位前代家主都被打壓下去了麽?


    在這樣的情況下,哪怕沈安茹再沒有手段,程家也沒有人敢說些什麽。更別說沈安茹自己的手段也都不差,很快就將她手上的家事打理得平平順順的,程家內外自然就更無二話了。


    沈安茹將她手上的家事也挑了些有趣的出來,和淨涪細細地說了。


    淨涪本尊還是帶著笑意聽著。


    一母一子的,一說一聽,雖然算不得熱鬧,但氛圍卻很暖。


    正院裏的婢仆都知事,沒有人過來打擾,便是有事來尋沈安茹的,也都被攔下了。到了最後,還是程沛聽得消息,放下手上事務過來,才讓這屋子裏再添了一個人。


    不對,是一個半人。


    司空澤雖然也在,但他現在隻能算半個。且因為他識趣地沒有在這個當口上彰顯存在感,所以這半個其實也還可以撇去不算。


    這半日的工夫,淨涪和程沛就都耗在了沈安茹這裏。


    他們沒人說起修行上的事,也半點沒提及自己遇到的疑難,拿著一點點小小的趣事就過了這半日。


    不過多半都是沈安茹和程沛兩人在說話,淨涪本尊在一旁笑著聽,偶爾點頭偶爾搖頭,表情、氣息都是讓旁觀的司空澤驚詫的軟和。


    不過驚著驚著,司空澤的臉就木了,再往後不論聽到什麽看到什麽都驚詫不起來了。


    愛怎麽樣怎麽樣吧,他都不猜了還不行嗎?!


    一直到天色發黑,沈安茹見晚課時間將近,才停了話頭,溫柔地看著淨涪道:“淨涪師父晚課的時間到了吧?”


    淨涪本尊點了點頭。


    程沛在旁邊接過話題,“娘親,那我領著淨涪師父去院子裏吧?”


    沈安茹點頭,然後卻又一次問道:“院子裏的東西都重新擺上了麽?沒什麽缺的吧?”


    給淨涪收拾的院子早在好幾年前就布置好了的,那裏什麽東西都是頂頂好的,一樣不差。便是有些東西舊了,程家裏又有更好的了,沈安茹和程沛也都在第一時間將東西給更換了。


    更別說半年前淨涪本尊迴來的時候,沈安茹和程沛又將那院子折騰了一遍,到得現下,那院子裏的東西是真的色色都不差的。


    程沛笑答道:“都擺上了,沒什麽缺的了。”


    淨涪本尊在一旁聽著,心底升起幾分淺淺的無奈,他微微搖了搖頭。


    旁邊的沈安茹和程沛注意到了,卻都沒在意。


    沈安茹仔仔細細地問過一遍,確定都沒問題了,才點頭放人,“行,那你就領淨涪師父去吧。”


    淨涪本尊和程沛站起身來,各自向著沈安茹拜了一拜,才退出了正房。


    沈安茹目送著兩個兒子離開她的視線,卻沒能再坐在軟榻上,起身直接轉入了內室。


    婢仆們見得程沛和淨涪本尊離開,這才從各處地方轉出,入屋來或做請示,或伺候沈安茹。但她們在正堂裏沒找到沈安茹,幾個婢仆一時站在了原地,麵麵相覷。


    不過這些被沈安茹留在身邊的婢仆,真的就都是些熟悉她的人。幾個婢仆對視了一眼之後,便就低聲說了幾句話,然後擎了燭火往內室方向去。


    果然,沈安茹就在內室裏,而且還在忙著翻她仔細收在箱籠裏的衣裳。


    見得婢仆們過來,她也不要人幫忙,自己一件一件地將箱籠裏的衣裳捧出,仔細整理後才再折疊好,放到另一側。


    一個個婢仆木柱子一樣在門邊束手束腳地站在,都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完全不見往日裏的靈巧。


    沈安茹迴頭看了她們一眼,笑了笑,和聲道:“行了,你們都忙你們的事去吧,這些衣裳我自己收拾著就行了,不用你們。”


    幾個婢仆對視一眼,沒敢說話,隻得無聲一福身,各自退了下去。


    邊退,幾個婢仆對視一眼,“低聲”道:“這會兒夫人是時候該用晚膳了的......”


    另一個婢仆同樣“低聲”地接話道:“這可怎麽辦?若是兩位少爺知道,他們問起來......”


    婢仆們特意放慢了腳步,沒過得一陣,果然內室裏就傳來了沈安茹的聲音,“行了行了,準備擺膳吧。”


    因著沈安茹自己的一頓耽擱,哪怕她用膳時間已經特意加快了,她用完晚膳後時間還是有點晚了。


    不過沈安茹自己沒多在意就是了。待到一頓晚膳結束,沈安茹還在一件件仔細地收拾整理那些僧衣僧袍的時候,結束了一場晚課的淨涪本尊也正坐在燭火下,拿著一部《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慢慢地翻開著。


    程沛敲了敲門,等了一小會兒,推門走了進來。


    他的身後,有一輪彎月正在夜空中揮灑光芒。


    淨涪本尊還在翻著手裏的佛經,完全沒有抬頭。


    程沛跨進門檻,轉身又將門戶闔上,將那潔白的月光留在身後,自己跨步走到了淨涪本尊對麵坐下。


    他沒有打擾淨涪本尊,就垂著眼瞼安靜地坐著。搖曳的燭火將他睫毛的陰影投落在他的眼底,掩去了他眼底那蕩起的一片片漣漪。


    一整個廂房裏,就隻有淨涪本尊不時翻過書頁的聲音。


    一部《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算不得厚重佛典,淨涪本尊手裏那隻得整部經文三成的殘缺《金剛般若波羅蜜經》自然就更算不上了。


    很快,他手裏的書頁就翻到底了。


    細致看完最後一段文字之後,淨涪本尊將經書闔上,放落在案桌上。


    薄薄的書頁落在案桌上時隻發出了一點輕微的摩擦聲響,卻仿佛是敲在程沛耳邊心底的黃鍾大呂,驚得他的眼瞼幾番顫抖,才唿的一下撲騰起來,露出內裏有些慌亂的眼眸。


    淨涪本尊靜靜地望入他的眼底。


    開始之時,程沛的目光有些躲閃,但過得片刻,他的眼神就定了下來,然後目光一眨不眨地迎上了淨涪本尊的目光。


    淨涪本尊定定看得他半響,許久之後,竟然笑了起來。


    那笑容裏,甚至還帶了幾分淺淡的讚許。


    司空澤在程沛的識海世界裏無聲靜默。倒是程沛,像是被淨涪本尊的笑容感染了一般,也漸漸地笑了。


    然而,淨涪本尊笑著,卻在一頃刻間抬手,點落在程沛的眉心上。


    程沛來不及躲避,當然,他也沒想過躲避。


    他被那根帶了點暖意的手指點中了眉心,還是兩下。


    接連兩下點在程沛的眉心後,淨涪本尊就收迴了手指,還在位置上安安穩穩坐著,等待著程沛和司空澤的迴饋。


    而這個時候,程沛正與司空澤一道,看著那突然出現在程沛識海世界裏的那一點金色光芒。


    金色光芒拉伸擴展,竟化作了一個流水似的幕布,幕布上,一幅幅記憶片段閃過。


    黑雲覆壓、電閃雷鳴的天地異像,麵色沉重的青年劍修,匆忙但絕對不簡陋的祭台,那虛空中睜開的眼睛以及那被絲絲縷縷黑色氣霧纏繞侵蝕著的天地法則......


    司空澤一時麵色難看至極。


    見到了這些,他如何還想不明白前些日子他到底為的什麽心神不寧,神魂不安?


    是天道。


    是景浩界天道和世界出現了問題啊。


    程沛看了司空澤一眼,睜開眼睛來,再望向淨涪本尊的時候,心緒穩得讓這會兒的司空澤也難得地分了一個眼神給他。


    程沛卻沒理會他,他直視著淨涪本尊,問道:“兄長,可有什麽事情是我能幫得上忙的嗎?”


    淨涪本尊唇邊染上了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他抬手,給了程沛一道信息。


    程沛看過,沒多說什麽,直接鄭重地應了下來,他道:“兄長放心,我會盡力的。”


    淨涪本尊其實也沒想要程沛做些什麽。他身邊確實有個司空澤指引前行,也確實在陣道上很有天賦,但他年紀太小了,修行時間也太短了,實在擔不上什麽忙。所以淨涪本尊就隻要求他穩。


    穩。


    穩住他自己,穩住沈安茹,穩住程家,穩住程氏一族,穩住程氏一族所在的沛縣,穩住沛縣所在的城鎮......


    更穩住這一片地域的人心和規則。


    若他還有餘力,他更可以以沛縣為中心,穩住他所能穩住的所有地界。


    淨涪本尊看著程沛,唇邊笑意漸漸變得明顯。


    看著那一個小小的笑容,程沛和司空澤都有些發愣。但相較起司空澤,程沛心裏還更多了幾分歡喜。


    而與這歡喜一道自他心腔間噴薄而出的,還有一股程沛自己都無法壓製的躍躍欲試。


    淨涪本尊定定看他一會兒,忽然探過身去,伸手輕輕地拍了拍程沛的頭。


    程沛還未加冠,頭發隻在腦後紮成發髻,倒也方便淨涪本尊下手。


    這一掌輕落下去,隻給程沛帶來了一點輕飄飄的重量和觸感,卻讓程沛整張臉都紅了起來。


    他甚至有些結舌:“兄......兄長,我......我已經長大了。”


    淨涪本尊已經坐迴了他的位置上,聽得程沛這麽說話,他小小地挑了挑眉毛。


    程沛無力捂臉敗退。


    司空澤在識海世界裏搖了搖頭,但當他再抬起眼來的時候,對上的卻正是淨涪的目光。


    他正在看著他。


    司空澤心裏明白,他穩住了自己幾乎下意識就要後退的身體,望向淨涪,頓了一頓,問道:‘比丘可是有什麽事情需要吩咐老朽?’


    雖然司空澤的背挺直了,臉色也不見旁的異樣,但程沛卻知道這會兒司空澤心裏真沒他表麵上看起來那麽平靜。


    不過司空澤是他師父,且他自己方才才在淨涪麵前失了進退,實在不好出言嘲諷司空澤,所以他也就閉緊了嘴邊,安安靜靜地縮在一旁,看著麵前事態的發展。


    淨涪本尊聽得這話,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他仔細打量了一迴司空澤,才再度抬手,往司空澤那邊送去了一道信息。


    司空澤接過信息一看,卻有些奇怪:‘皇甫成?’


    他想了想,沒想明白,也就沒折磨自己,直接問淨涪本尊道:‘比丘,這事情,又跟那個皇甫成有什麽關係?’


    你這麽忽然問我怎麽看那個皇甫成的事情?皇甫成?他除了占了您的肉身,本身優點和缺點並全且近乎並列之外,還有別的什麽問題嗎?


    淨涪本尊眯了眯眼,確定司空澤是真的沒有看到後頭他送出去的信息。


    他眼角餘光瞥過程沛,也看見他眼底的困惑。


    淨涪本尊的手指輕輕動了動,又停了下來。


    片刻後,他搖了搖頭,沒迴答司空澤,而是抬手,另給了司空澤一道信息。


    司空澤看過,緊鎖眉關想了好一會兒,沒發現什麽問題,就又搖了搖頭。


    ‘我對天道的情況其實沒有太多了解。’


    ‘以往的時候,’他沒隱瞞,直接就將天籌宗那邊的情況跟淨涪本尊和程沛說了開來,‘我,包括曆代的天籌宗長老,我們推演天機的時候,其實都是采了天清氣和地濁氣,混著其他氣息,放入陣法中推演其變化的,並不真的如何深入接觸過天道。’


    景浩界世界和天道的情況都已經是現在這般模樣了,他還將這些遮遮掩掩幹什麽?而且,即便他遮掩著沒有透露,眼前這位比丘真就不會知道嗎?


    那還不如現在就坦白一點。


    也能給道君和這位......省些工夫和戾氣。


    ‘不過偶爾的時候,’司空澤斟酌了一下,卻還是有些不確定,‘偶爾有那麽一次,我替道君推演天機的時候,似乎是有察覺到天道的氣息垂顧,那一迴的推演也就格外的......’


    說到這裏,司空澤禁不住抬眼看了一眼淨涪,閉上了嘴巴。


    不用他說得太明白,淨涪本尊也知道司空澤說的是哪一迴了。


    他還記得很清楚,那一迴左天行的情況其實兇險,若不是道門及時派了人過來接應,左天行能將自己的一身修為丟在他手上。


    但那次情況不單已經成了無可更改的既定事實,而且時間也已經過去久遠了,淨涪本尊也不至於為了那點事情再在這時候跟司空澤翻舊賬。


    他思考的是司空澤所說的話中代表的意思。


    其實他的意思也很明顯,說來說去,還得找左天行。


    景浩界天道對左天行最為眷顧,且也最為縱容厚待,隻要是他出手,景浩界天道總會鬆一鬆手。


    就像那一次祭天一樣。


    但事實上,左天行也沒有太多辦法。


    沒錯,景浩界天道最為眷顧他,他想要查探些什麽,天道總願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如果真有需要,景浩界天道還能給他開開後門。


    可問題是,淨涪本尊不知道若他真將他從皇甫成那裏得到的消息傳給左天行,左天行會不會也像司空澤和程沛一樣,完全接收不到那點信息,或者是接收到了,但又因為那個童子的禁製,而無所識、無所記憶。


    再有,便是左天行知道那位天魔童子想從景浩界天道這裏得到的信息,他能直接從景浩界天道那裏得到答案,他也不可能去直接詢問景浩界天道。


    因為即便他得到了答案,現在的他也保不住,反倒是有更大的可能直接將天魔童子逼得不顧一切地對他,對景浩界下手。


    所以這張底牌便是能用得上,也絕對不能輕易翻動。


    幸好淨涪本尊其實也沒真將希望寄托在司空澤身上。


    現在沒從司空澤這裏得到更多的信息,他也沒有太過失落。甚至他根本就沒有覺得如何失落、挫敗。


    淨涪本尊隨意地點了點頭。


    但司空澤卻是愧疚的。


    他問道:‘比丘,現在的世界裏,還有什麽事情是我能做的?’


    他雖然僅剩下這一縷殘魂了,但作為曾經的道門天籌宗太上長老,司空澤絕對不會因為自己的狀態而退縮。


    淨涪本尊抬了眼看他。


    司空澤目光堅定而厚重地迎上了淨涪,沒有半點退縮。


    淨涪本尊定定看得他一眼,原本隨意搭放在膝上的手指忽然一抬,直直指向了程沛。


    司空澤轉眼看了看程沛,程沛也抬起眼來看他。


    師徒兩人對視得片刻,司空澤深唿吸一口氣,重新轉了頭迴來看著淨涪本尊。


    僅隻是一眼,司空澤心裏頭再多的想法都散盡了。


    雖則這位現在看著是軟和好說話多了,也有人氣多了,但......


    不代表他對上他就不發怵啊。


    司空澤心裏歎了口氣,點了頭。


    到底這位比他們家的道君算計得周密、算計得穩妥、算計得精準,如今他們兩位聯手,總能給世界摸索出一條出路來的......


    司空澤對此很有信心。


    淨涪本尊見他點頭應了,便也笑了一下,收迴目光瞥向一直很安靜的程沛。


    程沛下意識地坐直了身體。


    淨涪本尊手指一動,又送了一條信息過去。


    程沛看得那條信息,抬眼看了看淨涪,又低頭想了想,壯了膽子一點點試探著往淨涪本尊那邊靠。


    淨涪本尊也沒躲開,任由他靠近。


    程沛的膽子漸漸的大了,他甚至一點點地伸手去接近被淨涪本尊拿在手裏的經書。


    淨涪本尊很直接地就將他手裏的那部經書放到了他手中。


    程沛有點不敢相信地收了收手指,直到那書頁柔軟的觸感持續不斷地傳遞到他的大腦裏,他才真正接受了這個事實。


    “這就是......”他拿過經書,想看又不敢看,所以隻看了封麵,“《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啊......”


    淨涪本尊點了點頭。


    他見程沛自己有分寸,所以也就沒有提點他什麽。


    程沛自己前不久才清淨了道心,若再深入接觸、體悟《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情況怕是會比他先前的還差。


    程沛沒往裏翻看,他將經書拿在手上看了看後,就又將它重新放迴了淨涪本尊手裏。


    邊還給淨涪本尊,他還邊好奇地問道:“說起來,兄長你這會兒不是在其他地方搜集這經書經文的麽,我前不久才聽說你在妙安寺邊界......”


    別小看程沛,他雖然僅僅隻是一個金丹小修士,手裏握著的程氏一族也算不得多有底蘊,但他的消息渠道卻很寬廣,先前還聽了一耳朵的行蹤。


    說到這裏,他小心地覷了覷淨涪臉色,見他似乎並不介意,才繼續問道:“兄長你這會兒站在這裏的,到底是神念呢,還是分?身啊?”


    淨涪本尊給了程沛一個眼神。


    程沛就興致勃勃地猜了起來,“我覺得是分?身。”


    淨涪本尊又給了他一個眼神。


    程沛便滔滔不絕地給淨涪本尊分析了起來。


    他識海世界裏的司空澤看了看程沛,又看了看燭火下半點不覺得厭煩的年輕比丘,頓了頓,忍不住插聲道:‘或許是傀儡呢。’


    這位在傀儡一道上的造詣也很不凡的。


    程沛不服,但到底顧忌著司空澤師父的身份,用相對緩和的語氣跟司空澤辯論。


    淨涪本尊隻是偶爾給他們一兩個眼神,便帶著一點笑意坐在一旁,聽著他們兩師徒之間的你來我往。


    如此這樣,就過了一夜。


    晨光照入廂房的時候,程沛沒離開,仍坐在一旁,看著淨涪本尊敲經做早課。


    與他一道看得認真仔細的,自然還有待在他識海世界裏的司空澤。


    哪怕司空澤不是第一次看見淨涪忙碌日常功課,但每一次見得,他也都會陷入一樣的靜默。


    和他一般模樣的,還有程沛。


    結束了早課後,淨涪本尊便和程沛一道,去正院正房拜見沈安茹。


    就在淨涪本尊在程家停留的時候,還在向著他所感知的方向始終不停留地邁步前行的淨涪佛身忽然就停下了腳步。


    這時候的淨涪佛身,在一條長街的街角裏。


    因現在季節已是冬季,天氣很是寒冷,所以這一條往日裏還算熱鬧的長街今日裏就少了許多人氣。


    但這會兒,長街的另一頭,有一個披了薄薄披風的僧人正在風雪中步步向他這方向行來。


    那僧人身材瘦長單薄,那披風被風雪吹刮著,像是展開了翅的鳥,也像是隨著風雪飄蕩沉浮的葉,帶著一種既超脫也沉淪的矛盾氣息,引人側目。


    淨涪佛身站定在街角避風處,等著那僧人走近。


    他認得他,妙定寺的淨羽沙彌。


    當年在竹海靈會上,這人是妙定寺的諸弟子之一。


    那妙定寺淨羽走到淨涪佛身跟前,在一小段距離處站定,從披風深廣的兜帽裏露出一雙眼睛。


    那是一雙頗為特異的眼睛。


    這雙眼睛裏映著風、映著雪、映著天地、也映著周圍的人。


    這是一雙有著天地,有著紅塵的眼睛。


    這樣特異的一雙眼睛,淨涪見過,還很多。


    它們的主人大多都是妙定寺的僧侶。


    而比起淨涪見過的最為特殊的一雙眼睛來,淨羽的這雙眼睛其實還不算什麽。


    說來也是,這位妙定寺的淨羽沙彌哪怕在妙定寺裏也算是很出眾的一位人物,可比起他寺裏的長輩們來說,還是差著相當長遠的一段距離。


    淨涪見過眼睛最為殊異的那位妙定寺大和尚,他的一雙眼睛裏既有萬丈紅塵,也有他自己的琉璃佛心。


    真的很美,美到讓當時的天聖魔君都有一瞬間的猶豫。但到底,他還是取走了他的性命,讓他的那雙眼睛徹底散去了靈光。


    淨涪佛身隻是一個晃神,便飛快地將心神收攏了迴來,平靜自然地看著麵前的年輕沙彌。


    淨羽沙彌看了一迴淨涪佛身,雙掌輕合,彎身一拜,口中說道:“妙定寺淨羽,見過淨涪師兄。”


    淨涪佛身合掌迴了禮,站定身體看著他。


    淨羽沙彌笑笑,也沒多在意自己被凍得泛紅的臉龐,站在風雪中就跟淨涪佛身說道:“貿然前來,未知可有打擾師兄?”


    淨涪佛身微笑著搖了搖頭,同樣沒如何在意他與那些寒暑不侵的修行者之間的差別。


    他們妙定寺一脈都是這樣的,雖然也敬佛禮佛,但卻不避世,而是深入紅塵,在紅塵中遊走,見證萬丈紅塵中的紛擾繁複。講究的以紅塵心反照己心,又以己心照佛心。所以很多時候,他們這些人都會特意封鎖自身的靈力,以純粹的肉身行走紅塵。


    在佛門各脈中,妙定寺一脈是實打實的苦修。旁人輕易不敢嚐試他們的修行方式。


    實在是這樣的修行方式對於心性要求很高。若是對自身心性把控不足的佛門子弟強行修持,最好的結果也就是還俗轉作散修修行了。


    不過更多的結果卻是他們佛心蒙塵,一身修為散盡。


    至於更悲慘的,那就是身死道消了。


    而也正因著佛門子弟對妙定寺這一種修持方式的避忌,所以才有了少有人提及的紅塵磨礪。


    沒錯,淨音當年艱難跋涉闖過來的紅塵磨礪,就是由妙定寺一脈的修持簡化而來的。


    妙定寺一脈的修持艱難且更危險,所以就佛門各脈而言,妙定寺一脈的人丁最為稀少。但相對的,妙定寺一脈所出的弟子比起其他各脈弟子而言,卻是又要更強上三分的。


    注意,是同等修為而言,妙定寺一脈的弟子比其他各脈弟子強三分。


    當然,說是這樣說的,但這一代佛門各脈有些特別。


    不說淨涪這個特例了,便是淨音都要比他們強。


    淨羽沙彌未曾想到這麽一會兒的工夫淨涪佛身就想了這麽許多東西,他還站定在原地,客氣地跟淨涪說道:“寺中師長得知淨涪師兄踏入界域,心中歡喜,但又因為諸事繁忙,又恐打擾到淨涪師兄,便就沒親自前來,隻吩咐小僧我過來一趟。”


    淨涪佛身點頭,便就側了身去,向著妙定寺所在的方向合掌彎身拜了拜,謝過妙定寺裏的大和尚們。


    淨羽沙彌站定在一旁,帶著點笑意地看著他動作。


    待淨涪佛身見完禮後,他才又問道:“未知淨涪師兄身上可帶著昔日我寺中長輩贈予師兄的身份銘牌?”


    淨涪佛身點了點頭,翻掌從隨身褡褳裏摸出一塊烙印著妙定寺印記的身份銘牌來,雙手捧給了淨羽沙彌。


    這塊身份銘牌是當日淨涪隨著妙音寺一幹大和尚前往天靜寺參加千佛法會時候,那些同去參加千佛法會的妙定寺大和尚知道他需要滿世界搜尋《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後贈予給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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