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慧華在十四中印刷廠工作了兩天,這天下午,方慧華一下班迴來,就對趙夏說:“趙夏,焉廠長叫你明天早上去一趟廠裏。”

    趙夏一驚,知道肯定是出什麽問題了,正想開口問一問,方慧華又說話了:“可能是叫你去商量工資的事。”

    “不——對,可能是吧。”趙夏說。他心裏知道一定不會是那麽迴事,但他不願意讓自己的擔憂讓方慧華知道。

    第二天是星期二。趙夏因為記掛著下午還要去西南大學講課,所以一大早就匆匆忙忙地趕到印刷廠去。方慧華和另一個女工已經在上班了,她每天總是去得最早。這時候,方慧華正在幫這個女工刮紙頁,看到趙夏進來,馬上放下手中的活,走了過來。

    “趙夏。”方慧華很激動地說。

    “方慧華,你早來了?”趙夏說。

    “是的,我來時廠門還沒有開呢。” 方慧華說。

    “很好。焉廠長呢?”趙夏說。他剛說完這句話,就看見焉邦田已經來了。趙夏馬上轉身迎了上去,熱情地說:“焉廠長,我正問你呢,你叫我有事?”

    “嗯 ,來吧。”焉邦田說著,把趙夏領進了辦公室。

    坐下後,焉邦田對趙夏說:“趙夏,現在出了個新問題,”趙夏的心提了起來。“我把方慧華的事向學校說了說,學校認為我應該先報告學校然後接收人,不應該先接收人然後再報告學校。我覺得十分為難。”停了停,又說:“我看是不是這樣,我寫個條子給你,你去五中印刷廠聯係一下。”

    趙夏擔心焉邦田說這些話隻是為了推卸,就對他說:“要是這裏能夠呆下去的話,就盡量在這裏呆下去,五中肯定也有他的難處。”

    “這個你放心,五中的廠長跟我關係很好,他有用人權,肯定不存在問題。”

    “要是不行的話怎麽辦呢?”趙夏憂慮地說。

    “要是不行我再替你想辦法。” 焉邦田很肯定地說。

    趙夏就告辭出來了,正準備騎車走,方慧華跟了出來:“趙夏,焉廠長對你說什麽了?”

    “你不要問,好好去上班。我先到別的地方去一下,迴來後再告訴你。”趙夏說。

    趙夏趕到了五中,見到李良弟廠長。當趙夏把具體的情況向他介紹了之後,李良弟果然很爽快地答應下來。趙夏這才一下子放了心。

    他就重新迴到十四中印刷廠去,把李良弟已經答應方慧華去五中印刷廠的事告訴了焉邦田。

    “我就知道他一定能辦到的。” 焉邦田很高興地說。

    “這得謝謝你了。”趙夏說。之後,趙夏就來到車間,把方慧華叫出來,然後把事件的前因後果向她作了說明,要她第二天轉到五中印刷廠去上班。

    方慧華對趙夏的安排沒有絲毫懷疑。

    臨別時,趙夏又特別叮囑方慧華說:“記住,你今天還是要認認真真在這裏上完班。”

    “我知道了。” 方慧華很愉快地說。

    趙夏吃完午飯就到西南大學講課去了。因為他事先沒有得到通知,趕到學校才知道全校師生都去參加“五四”園藝活動去了。趙夏在中文係主任辦公室門口站了一會,碰到了胡成功老師,他也是不知道情況趕來講課的。胡成功說他領趙夏去找徐雲平。他們就邊走邊談,來到了學校大操場。

    大操場上人山人海,十分熱鬧,到處是飄揚的彩旗。趙夏和胡成功走過去時,徐雲平正坐在大操場的主席台上。胡成功指了指主席台上的徐雲平,兩個人就分開了。趙夏就向主席台走去。這時,徐雲平也看到了趙夏,就從主席台上走下來。徐雲平先是向趙夏道了歉,突然話鋒一轉,問:“趙夏,希望你實話告訴我,一些學生向我反映了方慧華與丁適之的事,這一切是不是真的?”

    趙夏一下子猶豫起來。說實話吧,覺得有些不妥;不說實話吧,又覺得不應該。他想了想,最後還是點了點頭,說:“是真的。”

    “聽說你們原諒了他,是不是?” 徐雲平盯住他問。

    “是的,我是希望他能夠保持晚節。”趙夏說。

    “這個家夥!卑鄙!畜生!!” 徐雲平氣憤地一下子罵開了。停了一下,她說:“趙夏,你要他保持晚節,但他能保持得了嗎?”

    她的手因激動在微微顫抖。

    “我那樣希望。”趙夏說。

    “不!趙夏,我希望你們能夠堅決地拿起法律武器進行鬥爭。容忍罪惡,到頭來害的是你們受害者自己。我有個同學,前幾天剛剛哭到我這裏來,她男的強奸了自己的親生女兒,她發覺後,為了顧全名譽,沒有立刻到法院去告。這樣,她男的便覺得有恃無恐了,從她的女兒十二歲開始強奸,一直到她的女兒高中畢業。她的女兒感到再也沒有任何出路了,因為要升學,她男的是醫院的內科主任,他不準她去讀大學,體檢上卡下來;要工作,也必須經他同意,而且隻準在他那個醫院裏工作。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她女兒自殺了。要是當初發現這些事情時馬上到法院去告,後麵的事還會發生嗎?趙夏,我知道你的心是很善良的,善良是好的,但不能夠善良到是非不分,愛憎不明!你記得有個寓言叫《農夫與蛇》嗎?農民把一條凍僵的蛇放在自己的胸口上,他救活了那條蛇,結果卻把自己咬死了。你這樣做,正是學了那個農夫!一切的保護,隻有求得國家政權的保護才是最強有力的。搞妥協是千萬不行的。”徐雲平懇切而又激憤地說。

    趙夏埋著頭,一聲不吭。他有他的難言之處,因為他要考慮他的前途。更何況他已經答應了丁適之。

    徐雲平見趙夏不說話,又問:“你知道那個畜生現在在哪裏嗎?”

    “在漢江。”趙夏十分肯定地迴答。

    “不!他已經逃到了貴陽。” 徐雲平說,“他難道不會在幕後組織反撲嗎?趙夏,你們現在告他還來的及,但等他反撲過來的時候就來不及了!”

    從徐雲平處告別出來,趙夏怏怏不樂地獨自走在迴宿舍的路上。從西南大學到西南師範大學,相距有很長一段路。他沒有坐車,他要好好地一邊走,一邊清理清理自己的頭緒。風吹在他的臉上,一輛輛的汽車在馬路中間穿梭般地來來往往,他無暇顧及。丁適之去了貴陽,這個意外的消息使他驚詫。他想起丁適之曾經叫嚷過的一句話,“隻要我拿出一件證據,我就能證明自己是無罪的。”想起這些天孟思凡總是在鼓動學生說劉江的壞話,他的心裏仿佛隱隱約約有了一種可怕的預感。

    趙夏終於迴到了宿舍。方慧華早已在房間裏等他了。她看到趙夏,馬上站了起來,顯得很高興地對他說:“趙夏,今晚去看電影——《十五的月亮》。”突然,她又說:“怎麽,你不高興?”

    “嗬,不!沒有不高興。”趙夏說著,連忙裝出笑臉,一個勁地掩飾自己的心事。

    因為電影六點半就開始放映,他們來不及吃飯了。臨走時,趙夏突然記起了殷大紅,就說:“我們跟殷大紅一起去吧。”

    “不用等他了,我剛剛跟他頂了幾句嘴。”方慧華說。

    “怎麽啦?”趙夏問。

    “他一定要拿跟你在一起的那張票,我不讓。”方慧華說。

    原來,電影是孟思凡組織部分還在校的西南速記專科學校的學生看的。

    趙夏沉默無語。

    電影已經開映了。看電影的時候,趙夏和方慧華被電影中的情節所感動,一次又一次跟著落淚。善良的人那麽善良,狠毒的人卻又那麽狠毒。觸景生情,趙夏想起了丁適之,也想起了阮萍萍,這是兩條加在他身上的真正的精神枷鎖。

    看完電影出來,天已經黑了。趙夏和方慧華走進一家餐館,要了一瓶酒和兩個菜。他們就麵對麵地坐了下來。

    “幹!痛痛快快地喝,縱情地喝!”趙夏說著,跟方慧華碰了杯,一飲而盡。

    很快,趙夏就感到臉上發熱。他帶著醉意說:“我臉紅了。”

    “臉紅的人心好!”方慧華說。

    “但是有人說我的心很黑。”趙夏一字一句地說。

    醉了。他們走出餐管。趙夏倚著樹幹,伏在方慧華的肩上。方慧華幾乎替趙夏難過得哭出聲來說:“忘掉那一切吧,可惜我又不能安慰你。你那個人太卑鄙了。”

    “方慧華,假如我們不能結合,你真的一點也不恨我嗎?”趙夏問。

    “不!不恨!” 方慧華說。說著,她緊緊地咬住嘴唇,不讓眼淚流下來。

    “謝謝,謝謝你能夠這麽理解我。希望我們保持純潔的友誼,不要做過分了,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心裏很難受,難受極了。”趙夏痛苦地艱難地說。

    方慧華就一路扶著趙夏迴到了宿舍。在宿舍裏,方慧華扶趙夏睡下,泡了一杯茶,用濕毛巾贅在他的額頭上。趙夏感到一種從不曾有過的心與心的理解,這種比山泉更純,更清澈的感情。眼淚悄悄地濕潤了趙夏的眼眶。方慧華也哭了,強忍了那麽久的淚水,這時候像決了堤的河水一樣淌了下來。

    趙夏和方慧華的感情開始有了微妙的變化,他們都一起感覺到了。

    正在這時,殷大紅走了進來。方慧華立即站了起來。殷大紅呐呐了一下,掩飾地說:“趙夏,程國維七點左右來叫你到你們學校跳舞呢。”

    趙夏沒有迴答。殷大紅顯得很尷尬,就走了出去。

    這一夜,方慧華就住在趙夏的房間裏。殷大紅沒有迴來住。趙夏因為很疲勞,又喝醉了酒,很早就睡著了。方慧華卻一直把燈亮到天亮,這一夜就這樣平安過來了。

    第二天早晨,當殷大紅迴到房間的時候,趙夏和方慧華都已經起床了。方慧華一見到殷大紅,就埋怨似地說:“殷大紅,你昨晚到哪裏去了?我們等了你好久啊。”

    “我在李四寶的房間裏睡了。”殷大紅說。

    “什麽?李四寶?”趙夏心裏一下有了疑慮。因為他知道,李四寶與殷大紅一向是有矛盾的。但他沒有去問殷大紅,而是轉過身對方慧華說:“方慧華,你去打點早飯迴來吧,吃完早飯我就陪你到五中上班去。”

    方慧華就拿飯盒走了出去。

    方慧華一走,趙夏就對殷大紅說:“殷大紅,我勸你還是早點迴家吧,在這裏既學不到東西又要每月花錢,你迴去後,假如我以後用到你,再寫信給你。”

    殷大紅聽了趙夏的話,猶豫地望了他一陣,沒有說話。

    但是,使趙夏沒有想到的是,當他安排好方慧華在五中印刷廠的工作迴到房間,他看見殷大紅已經把他的床鋪搬進了李四寶的房間。

    下午,孟思凡意外地來到趙夏的房間。

    “坐吧,孟老師。”趙夏說。

    孟思凡沒有立即就坐。他站著,仔細地看了看房間的四周,一邊“嘿嘿”地笑著。停了停,他說:“好,好,殷大紅搬出去了?”

    “嗯。”趙夏迴答了一聲。

    孟思凡坐了下來,掏出煙,抽出兩支,遞給趙夏一支,點燃,吸了兩口,他緩緩的開口了:“趙夏,我想跟你談件事。”

    “什麽事?”趙夏問。

    “你現在在兩所大學教書,你自己又要上課,挺忙的。現在,楊進忠來了,我想叫他替你去民族大學講課。”孟思凡一邊小心地說著,一邊觀察著趙夏的臉色。

    楊進忠是漢江速記學校的一個教師,來過成都幾次,趙夏跟他很熟悉,但沒有什麽交情。

    趙夏沒有立即迴答孟思凡的話。他想起了徐雲平說過的話,擔心這隻是丁適之的一個陰謀。

    “謝謝你的好意,孟老師,但我不能同意。”趙夏說。

    “但是,這是丁老師事先安排的呀。“孟思凡又補上一句。

    “無論是誰的安排,我都不同意。”趙夏沉著臉說。事實上,說是丁適之的安排,更使他產生一種排斥與警戒的心理。因為他與丁適之事先並不是這樣安排的。

    “那——”孟思凡站了起來,“我們以後再說吧。”

    趙夏就起身把孟思凡送了出去。趙夏陰沉著臉,埋著頭想問題。因為這件事,無形中又一次加重了趙夏的心裏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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