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春雨,催開了西南師範大學學校花園裏一簇簇黃的、白的、粉紅的花朵,在清晨的陽光裏爭奇鬥豔,盡情地享受著自由的空氣。

    趙夏剛剛上完新聞學課迴來,走到轉彎處,碰到丁適之匆匆地走來。一見麵,他就說:“趙夏,我正找你,我們自己動手寫。張晨光已經來過了,他要我答應他兩個條件:借錢給他,還要出他那本書。我說我沒有錢借。”

    趙夏一聽就來了精神,他不知道因為什麽事把丁適之的那張瘦臉都氣歪了。聽丁適之那氣咻咻語氣,顯然是十分惱火。

    “正是,我早已說過,求人不如求己。我們馬上動手寫,抓緊一點的話,兩天時間就可以基本完成了。要不我們今天下午就去出版社跑一趟,問一問速記符號的規格和寫法。”趙夏說。

    成功在於把握,把握機會,把握語言,把握一切細枝末節。

    趙夏和丁適之的隔閡仿佛在不知不覺中就消失了。

    關於這件事,趙夏後來在方慧華的口裏才了解到詳情。她說她當時就在場,丁適之直截了當地問張晨光:“你是不是裝病?”張晨光迴答說:“是的,是裝病。” 方慧華認為,從這件事中可以看出張晨光這個人很坦率。趙夏卻認為這不能叫坦率,其實是張晨光和丁適之之間的一次攤牌。

    當天下午,趙夏就與丁適之一起去了西南教育出版社。他們見到了西南教育出版社的董錫林總編。他五十多歲年紀,身材高大,臉色憔悴,戴著一副像啤酒瓶底似的深度近視眼鏡。

    丁適之把一些具體的情況向他作了說明。

    董錫林點燃了一根煙,站起來說:“事情就這樣吧,你們明天早上再跟呂文延副總編具體商量。”

    事業占據了趙夏的主要時間,趙夏感到了一種為事業而奮鬥的充實和豪邁感。晚上,方慧華給他送來了三張他們上次去春遊時的彩色照片。她對趙夏說:“我還從沒有把自己的單人照送給過任何男娃兒。”

    趙夏說:“請相信我一定會珍惜它的。”

    第二天,趙夏一個人去了西南教育出版社。在總編辦公室,董錫林和呂文延經過簡單的幾句交談後,就轉過身來。趙夏以為書的事有什麽變故了,神經一下子緊張起來。

    “是這樣的,趙夏,不是我們不願意出版你們這本書。我們的錢較寬裕,不太講究錢,而科技社較窮。我們關係較好,所以想讓給他們出。你們作者的意見呢?”董錫林以一種很尊重的口氣問。

    原來是這樣!趙夏鬆了一口氣。“我們沒什麽,反正你們認為怎麽合適就怎麽辦好了。”趙夏說。

    “好吧,那我們就這樣定了。”董錫林說。說著,他又轉過臉對呂文延說:“你說呢?”

    “嗯,就這樣吧。”呂文延正坐著,這時候趕快站了起來。

    呂文延就領著趙夏到同一座樓的西南科技出版社去。但是科技出版社的總編開會去了,他們隻好把書稿交給工作人員,填了表。

    下樓時,呂文延利用他們等電梯的時間,把製版用速記符號的書寫規格及方法詳細地告訴了趙夏。

    但是,當趙夏迴來把他去西南教育出版社的具體經過講給丁適之聽以後,丁適之就不高興了。他認為科技社帶點做生意的味道,知道要占他的便宜,馬上決定拿迴教育出版社。

    趙夏很為難地說:“書稿都已經送到科技出版社了,怕不太好吧?”

    丁適之說:“這有什麽?就說是汪先生和魯寶群說好的,他們都要把這本書放在教育出版社。”

    魯寶群是西南出版總社的領導。

    趙夏隻好又跑到西南教育出版社去。呂文延不在。趙夏就直接去了西南科技出版社,把書稿從那裏拿了迴來,然後交給教育出版社總編董錫林。董錫林要他第二天再去一趟出版社,把詳情告訴呂文延副總編。

    第二天,呂文延一見到趙夏,就不無責備地對他說:“你們怎麽搞的?又把書稿拿迴來了,作者指揮起我們出版社來啦。”

    趙夏有苦難言,推說:“我昨天迴去後,聯合會的領導討論了一下,覺得還是由教育出版社出版好,並且汪先生原來也這麽說。”

    “聯合會的領導跟我們不存在領導關係呀!”呂文延說。

    “呂老師,真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趙夏不再說什麽了。

    “這也沒什麽。”呂文延的語氣立即緩和了下來。趙夏一下子覺得他通情達理。

    趙夏從出版社迴來後,下午他們就開始動手寫製版用的速記符號。趙夏做總體規劃工作,丁適之和殷大紅具體寫符號。到晚上十一點的時候,丁適之叫潘曉敏去告訴方慧華,叫她下來準備點夜餐。不一會,潘曉敏就迴來了,說:“丁老師,方慧華說她不幹。”丁適之也沒有說什麽,繼續工作。又過了一會兒,趙夏就說他肚子餓,要迴去吃點東西。

    “你去吧!” 丁適之抬了一下頭,說。

    趙夏就走了出去。他原來確實是準備到自己房間去的,但是,當他路過方慧華住的那幢樓房,看見樓上她的房間裏還亮著燈時,改變了主意。潛意識中一種衝動的欲望使他突然想去方慧華房間。

    他提心吊膽地走上樓去,輕輕地敲了敲方慧華的門。

    “誰呀?”方慧華在房間裏問。

    “我。”趙夏輕輕地答應了一聲。

    不一會,方慧華就打開了門。她看到是趙夏,顯得很激動。她二話不說,趕快讓他進了房間。

    “丁老師叫你去準備點夜餐,你為什麽不去?” 趙夏假裝正經地問。因為在他的印像中,似乎還沒有一個人敢頂撞過丁適之。

    “我為什麽要去啊?”她反問。

    趙夏就不說話了。此時,也許正是姑娘房間中那種特有的味道刺激了他,漸漸地,空氣中就多了一種局促不安的成分。方慧華嬌美的身體使他有了一種克製不住的欲望。突然,他一把抱過方慧華,攬在了懷裏。而她也仿佛早就等著他這樣做似的,一下子用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他們就擁抱在了一起。他們互相都能聽得見對方劇烈心跳的聲音。她全身癱軟地躺倒在床上,任由他緊緊地靠住她的身體。他全身的血液沸騰著,渴望放縱的念頭是那樣強烈地像雷聲一樣,隆隆地從遙遠的天邊一次次滾過他的心頭。他突然衝動地很想占有她,而且方慧華的身體和夢囈般發出的呻吟聲都告訴他——她願意!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個人上樓梯的聲音。兩個人頓時像觸了電似的一下子放開了手。

    “有人!”趙夏一邊從床上跳下來,一邊輕輕叫了一聲。

    “是丁老師!” 方慧華說,也趕忙整理好衣服,從床上坐起來。

    趙夏的臉色已經嚇得慘白,魂飛魄散的樣子。 “完了!”他想,預備接受一頓尷尬而又嚴厲的教訓。

    然而,一分鍾過去了,又一分鍾過去了,這個聲音卻慢慢消失了。房門外又恢複了死一樣的寂靜。

    “一定是隔壁的房東大娘。”方慧華驚魂初定,說。

    一場虛驚!兩個人都鬆了一口氣。趙夏意識到自己剛才確實是太放肆了,完全忽略了他這樣做的嚴重後果。他一邊慌慌張張地從方慧華的房間裏溜出來,一邊在心裏麵責罵自己:“我怎麽這麽糊塗啊!這跟鬼混有什麽兩樣!”

    這一天,他們在辦公室一直幹到淩晨三點多才各自迴房休息。第二天早上,他們又繼續昨天的工作。這時,方慧華來了,她故意問:“你們昨晚幾點休息的?”

    大家都抬起了頭,隻有丁適之仍然埋著頭,沒有理她。

    “三點。”殷大紅迴答說。

    “我的天啊!三點?”方慧華假裝驚奇地叫了起來。停了一下,她又問:“那你們昨晚吃什麽?”

    “叫你做飯又不做!”丁適之突然生氣似地抬起頭,說了一句,又埋下了頭。

    “我哪裏知道你們在辦公室裏寫?” 方慧華裝作很委屈似地說,“好吧,今天我替你們做飯。”她說著,瞥了一眼趙夏。

    趙夏一下就會意了。

    方慧華就開始忙忙碌碌地準備食品,她忙得連午飯也沒顧得上吃。

    下午三點鍾時,方慧華說她肚子餓了,就在煤爐上煮了一點稀飯。當她揭開鍋時,孩子似地叫道:“好香啊!”

    “有剩嗎?我怎麽也肚子餓了。”趙夏站起來,一邊說一邊走近她。

    “太少了,隻這麽一點點。”方慧華很遺憾地說。

    “那就算了。”趙夏就轉身離開了,迴到自己的桌子前。

    “我給你煮菠菜吃,等一會還有你很喜歡吃的豬肝。”方慧華遲疑了一下,說。

    趙夏的心裏頓時電流般掠過一絲溫暖。姑娘的愛是如此細微,就連他平時愛吃什麽都悄悄注意到了。一個人能夠得到這種愛是幸福的。

    趙夏正美滋滋地陶醉著,卻沒想到這句話已經引起了丁適之的注意。他看到丁適之偏了一下臉,轉動著眼珠子,在他的老花鏡片後麵觀察著他的表情。趙夏立即掩飾地埋下了頭。

    兩天後的早上,趙夏從出版社送了速記符號迴來,走進丁適之的房間,看見他正埋頭寫什麽東西。

    趙夏問:“丁老師,你在寫什麽呀?”

    “張晨光準備把他寫的一本書拿到陝西人民出版社出版,叫我寫序。”

    這本書的書名叫《晨光速記》。

    “醉翁之意不在酒。”趙夏想。很明顯,這絕不是張晨光的真意。自從張晨光上次與丁適之推牌之後,張晨光肯定覺得跟丁適之鬧翻對他沒有好處。而對丁適之來說,雖然張晨光是他一手栽培的,但他已是飛出籠子的鳥,也可以不來求他。張晨光十分清楚地估計到這一點,所以故意在丁適之麵前虛晃一槍,而這正中丁適之愛麵子,既不損自己一根毫毛,同時又給自己臉上增光添彩的心懷。丁適之是這樣一個人,他可以在那些出頭露麵的大人物麵前一擲千金,而對自己手下的人,連拿了他一分錢都像是要了他的命。正因為這樣,盡管從來沒有一個學生敢在他麵前說過他的什麽不是,但在背後,幾乎沒有人不把他恨得咬牙切齒。

    在我們這個社會,連接人與人之間的紐帶有三種:感情的紐帶,利害關係的紐帶,感情與利害關係兼而有之的紐帶。處理好這三種之間的任何一種關係,是一個人立足於社會一生的努力和必須。它需要理解,需要忍讓,甚至還非常需要心靈的感化。但他必須是一個正直的人,值得你尊敬的人,或者說起碼不是一個無恥的人。基於這一種認識,有很多次,在趙夏與丁適之有可能發生衝突的時候,他都強烈地說服自己忍讓下來,到他對他的態度稍為好轉,他就忘記以前的一切,像開始一樣地尊敬他。

    但他不可能把自己的這些想法告訴丁適之。他隻在他的房間裏逗留了一會就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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