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若月駕著車,忽然想吃點甜的,他有意識地駛往“同&異” 附近,卻沒上去,而是進了附近的一間“肯德基” 。點了半打葡撻,和楊如一人一半,可就是連這三個小葡撻,兩人都沒心思,吃得難受,最後那個,馬若月還是勉強地咽進去的。

    不少人不開心,不如意的時候,似乎不是愛吃甜的,就是苦的,喝個昏天黑地。這都成了好些小說,劇本老掉牙的情節。至於馬若月惦著、想吃甜品,倒出於生理上的一點需要,一路上他的嘴裏都冒著酸水,還有苦澀,覺得隻有甜味才能夠中和。然而葡撻吃過了,他心裏的酸楚和苦,仍然揮之不去。馬若月眼看楊如和自己一樣,都吃得不大痛快,覺得他心裏的感覺和自己差不多。

    “為什麽不迴‘同&異’ 呢?”不止楊如,當嘴裏嚼著葡撻,滿腔濃鬱蛋香時,連馬若月也有這樣地問自己。也由自己迴答了自己:不想因為一些渣滓,把憤怒,負麵的情緒一時轉移、遷到“同&異” 裏無辜的客人身上。所以明明想要,卻不能迴去,所以明明想要,但很多人自知,有些人與事,任自己如何積極,奮鬥,也夠不著,始終得不到,純屬白費、徒勞。此刻,他開始懷疑自己的執著似乎也隻是局限、表現在自己一個身上。一年將近過去了,“同&異” 的存在,似乎並沒有多少積極的發展、推動,同性未得同情,仍然那麽遮遮掩掩,躲躲閃閃,得隱藏,鬼祟,像人狼,見不得光。光,許多人的頑固,偏見,歧視的目光,是對同性愛的破壞擊光,無情的摧殘。究竟“同&異” ,它的形成、出現,有否產生過或將會顯示出應有的,自己本來預計的價值呢?馬若月推開單調的玻璃門,抬頭凝望對麵的大廈,位於七樓的“同&異” ,既看不見它裏麵的情況,服務生的盡責,客人的享受、歡樂,也想不了、得不到心裏對自己的疑問,一個滿意答案。

    明明才七點多,對城市人來說,這時候還早呢,然而待在街上,映進眼簾的隻有燈紅酒綠,車水馬龍,仿佛此刻,心有靈犀,患難與共,身處、麵對繁華、奢侈,等等等等的世俗,馬若月和楊如都吃不消,身心不勝負荷,出奇地累。

    他們剛進門,來福耳朵靈,知道主人、自己的家人迴來,馬上親切地喵喵叫,兩人聽見叫喚,那嬌嫩的喵喵聲,頓時獲得別樣的舒適,自在,立刻精神過來。

    楊如趕到飯廳,忙著為來福換報紙,換水,添貓糧;馬若月則喊了聲來福,來福喵、喵迴答,他高興了,摸著來福的頭,替它撓癢癢。來福動也不動,慢慢地仰起頭,神情非常享受。

    以前,馬若月認為貓是一種自我生活方麵挺矛盾的動物。雖然愛好潔淨,經常清理毛發,身體,然而這些舉動都是挺髒的,以舌頭舔著爪子,肚子,舔遍自己身上的每一處,它能舔到的地方。若不然,如果有夥伴,就由夥伴代勞,互相幫助。後來馬若月恍然大悟,這正正是貓的精神智慧,生活意義之一,或許它們知道沒有絕對,但從未放棄,持之以恆,尋覓不斷,對潔淨充滿著追求。至於那犯潔癖的人,真毛病,浪費著水,浪費了肥皂還有草紙。其實,潔癖的人都知道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幹淨、潔淨,然而精神,心理的嘀咕、折騰、犯毛病,令人情難自禁,變得極端,非要和肮髒一刀兩斷,一了百了。極端肮髒,極端潔癖,或者都因為曾經有過極端的體驗、經驗所造成的吧?

    來福餓了,聞見牛奶,它又喵個不停。馬若月不打擾它晚餐,坐在沙發,拿起茶幾的一本書,一麵翻著書,一麵看著楊如,一麵看著來福舔著牛奶,它臉上展露出的幸福的樣子。

    “若月,你在看什麽什麽書啊?”楊如洗好碟子,往馬若月走去。

    “《脫去文化的外套》,這書講的是文革,主要是關於知識分子的一些問題。”

    “文革,我有讀過,文化大革命!當時得早請示,晚請示!”

    “嗯,對於年輕人,或者它有著趣味性,趣味源於對當年那些人的盲目崇拜,心態扭曲等言行表現,然而對從文革過來的知識分子,以至現在都白了頭的‘知青’ 來說 ,迴想起來或有意思,但從經曆所承受的精神、身心的痛苦,就壓根兒談不上有趣了。”

    “那是。”

    馬若月若有所思,然後說:“想來,我的姥爺當年也算是個工人階級,他是海員。”

    “是嗎?”

    “嗯,姥爺和姥姥都是天津河北省的,可我姥姥那脾氣很倔,如果當年日本鬼子侵華時,他們沒有及時逃難到香港,後果可不堪設想。不過,盡管能逃得過侵略屠殺,也躲不了自相殘殺!衝我姥姥那硬脾氣,敢弄壞、砸爛她家東西,可不饒你,非跟你拚了!我姥姥若真的不幸待在那年頭,肯定隨時會被鬥沒的。”

    楊如豎起大姆指:“若月你姥姥真厲害!”

    “當然,她很強,起碼在我心中,姥姥她就是個強人,小時候爸媽都在外工作,我是由姥姥拉扯大的,散文地說吧,我的童年,是姥姥親手紡織的毛線,無微不至,給予我無盡的溫暖,照顧和關懷。我和你和嘉衛都一樣地疼愛著自己的姥姥。”

    楊如發現馬若月臉上閃過一陣凝重的神情,擔心起來,慌忙說道:“馬若月,你的姥姥……,別傷心,你不是跟我說——”

    馬若月連忙搖頭,打斷楊如的話,哈哈大笑:“傻孩兒,我姥姥她還在呢,今年九十五了,算是高壽了。”輕鬆突然黯然:“我想她。”

    “那你怎麽不迴去探望姥姥呢?”

    “知道嗎,自從高中畢業以後,我就來到北京,考大學,讀書、工作,選擇在這兒定居。正如那天講座,自己頭一磨在別人麵前提到的語言生活化的問題,我來北京,主要就是為了學得正宗、地道的普通話、北京話,能夠和姥姥更好地溝通,讓她能稱讚我的普通話說得好!而且,從小到大聽熟了,聽習慣了,我自己也由心地愛普通話。除了民族、文明,視乎各人的經曆、感受,語言中也包含、蘊涵著對家、親情,各種情感關係,從而所賦予的某些意義,所以各國語言都各有特色,而且動聽。”

    楊如噘著嘴,用力拍著自己的大腿:“若月,你姥姥肯定好想你了,你咋就不迴去呢!”

    “我有!每年春節都有迴去,吃姥姥包的素餃子,我姥姥從我出生那年,她六十歲的時候就開始菇素,說是為我祈福,保佑我。姥姥做的炒雞蛋,黃芽白,韭菜炒蝦米,還有必不可少的炸醬麵,可真香!我能吃兩大碗,當然,少不得蒜!姥姥的燉肉也就是不一樣,明明材料相同,花椒八角薑片醬油,可我卻始終學不來,姥姥很了不起的,那肉能燉得肥而不膩!姥姥,姥姥,可是最近幾年,我一迴去,姥姥總是問起我有愛人沒有,幾時結婚,幾時娶媳婦兒。”

    “若月你看,姥姥可多疼你,多關心你啊!”

    “姥姥她疼愛我,可她也蒼老許多,我知道,姥姥擔憂、牽掛我結婚的事,她想弄孫為樂。問題是,我隻能搪塞,逃避,無法迴答姥姥所熱切、關心的事兒。聽著那些問題,心裏難受。”

    “為什麽?”

    馬若月把書放迴茶幾,站起來,勉強擠出微笑:“沒什麽,我餓了,你呢?”

    “我也餓!”

    “好吧,讓我弄個煉乳雞蛋你嚐嚐!這可是我小時候常常能吃的夜宵!”

    待水開了,馬若月舀幾勺煉乳進去,攪勻,落幾隻雞蛋,甜甜的,牛奶,蛋香彌漫,滾燙滾燙,簡單,平凡,卻香噴噴,很好吃。

    “楊如,慢慢吃,小心燙嘴!”

    馬若月的姥姥有糖尿病,但每到晚上,總是會跟馬若月說自己的格言,口頭禪:肚子餓了會睡不著覺,不是弄醬油方便麵,就是煉乳雞蛋,姥姥吃得不多,往往是隨便地嚐幾口,然後靜靜地看著孫子吃自己親手做的夜宵,覺得孫子吃東西的樣子真好看。馬若月對於方便麵的情有獨鍾,煉乳雞蛋的美的迴味,都是因為姥姥,和姥姥的點點滴滴,聯係著馬若月的心,這件事,過去嘉衛,現在則連楊如也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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