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姥姥就說,若月,吃飯的時候,別戳筷子,手要拿碗;得說盛飯,別說要飯,咱不是叫花子;別邊嚼邊說話,唾沫兒、嘴裏的東西噴得到處都是,這不衛生,還有,碗裏的飯要吃幹淨,別剩下,要不然啊,以後就會娶一個滿臉麻子的老婆。

    也許馬若月從小就願意聽姥姥的話,吃飯是一粒也不剩,所以,這些年以來,讀書,工作也好,竟然連一個臉上長麻子的女孩也沒有遇見過。姥姥有許多規矩,馬若月相信都是一輩一輩人傳下來的,撇開約定俗定,規矩帶著感情,而吃飯之外,她也不許若月,她家的孩子隨便伸手拿人家的禮物,糖果,是不能要的,認為這嘴饞,是沒出息,若長輩兒給點什麽,也得雙手去拿,或把東西給人時,需要兩手遞給別人,這是禮貌。

    馬若月喜歡並一直遵守著姥姥的規矩,尤其吃飯,每條規矩都隨著姥姥的精神、信念,規矩以外,也是和姥姥,屬於這一老一小,馬若月的迴憶。

    而小時候,每天晚上,馬若月都會抱住姥姥滑溜的手臂,嚷著姥姥講故事,邊聽邊撫摸著姥姥的手,漸漸入眠,酣睡。姥姥常常講的,是一個關於禿閨女的故事,這是典型的民間傳奇故事。馬若月很喜歡這個故事,百聽不厭。故事中的禿閨女是個醜八怪,正如其名,禿頂,鼻子上經常掛著兩行鼻涕,渾身上下髒兮兮的,這些就是她的特征。可是某天,她拿著掃帚,夾著母雞上了屋頂,朝天大喊:騎著個龍,抱著個鳳,禿閨女作正宮。另一方麵,一個應該是國師宰相之類的人物,跟皇帝說將會娶一個美若天仙的女人為皇後。最後,娶來的竟然就是禿閨女。皇上當然生氣,嫌禿閨女醜,根本不理會她。可是某一天,當禿閨女洗頭的時候,頭上的禿頭頂竟然掉了下來,形狀如同一個大臉盤,禿閨女不禿了,頭上散著一把青絲發。禿閨女的樣子也截然不同,變漂亮了,甚至迴家的時候,連父母也認不得自己的女兒,幸好禿閨女的媽媽一喊,禿閨女一答應,媽聽那聲音果然就是她家的禿閨女。

    也許,姥姥的年紀大,記性不老好了,也許,當一個故事被反複訴說以後,即便是親身經曆的人,也有可能,會對自己的故事漸漸淡忘,記憶成了沙礫,痕跡、零碎,故事的內容,各種情節、細節都逐漸模糊不清。直到馬若月十多歲,再次請求姥姥講一講那禿閨女的故事的時候,姥姥說老了,都把那故事給忘了,馬若月無可奈何,隻能憑自己迴憶,閉眼努力追憶,他才猛然發現,一些細節無論自己如何地苦苦思索,也始終想不起來,一片空白,或很淡,很淡,就好像明明知道礦泉水有納的成分,卻到底嚐不到強烈的鹹味。。

    寫著小說,偶爾想到禿閨女的故事,她的遭遇,馬若月不禁感歎:其實,生活之中,許多人不也是禿閨女嗎?隻可惜,他們仍然沒有,欠缺掉下禿頂,讓身邊人感受、了解自己的美麗的機會和勇氣。而很多人又隻顧著重表麵,單憑片麵論定,卻忽視了一個人的內在的美和善良。

    婚姻方麵,共偕連理,白頭夫妻,往往為人羨慕,表揚,人們總認為這真不容易,地久天長,難能可貴。然而,倘若能夠連理枝比翼鳥的換成了兩個男人,耋耄老矣,那麽得到的言論又會是什麽?馬若月曾在茶樓見過,一對灰銀頭發的老頭,他們都老了,體型瘦削,穿的是中山裝,其中一個的眼框子很深,樣子看起來顯得很有神。他們互相攙扶,邁上樓梯,從不理會、介意別人,總是一碗飯,一籠點心兩人分著吃,樸實無華,其樂融融,關係很好。馬若月當時就聽見好些三姑六婆在議論,指手劃腳地說這倆老頭搞同性戀,是情人,議論紛紛,說是道非,看來平時,關於這對老人的流言蜚語也肯定不少。可是,人們從頭到尾,卻不曾發現並欣賞兩個男人彼此之間的愛與關懷,盡管事實並非愛人,隻是良朋知己。

    古人言,靜中靜,非真靜,動處靜得來,才是性天之真境。樂處樂,非真樂,苦中樂得來,才是心體之真機。可是,從古至今,真能樂過來的人有限,受苦時隻見到苦,而體會不到樂處,未能感悟便早已放棄的,則多不勝數。因此,能獲得、體會到古人所說的性天之真境,心體之真機的,雖然很少,卻也顯出珍貴,難得。馬若月從中悟得、明白的是,一個人的臉皮終會鬆馳、塌陷,毛發如同花瓣葉子,暫時的襯托,卻怎麽遮掩也不能欺瞞歲月,年齡總會於外表以至言行中表現,哪怕隻是一個小小動作,就能表露無遺。歲月的年輪圍繞著人西北東南盤旋,從未出現奇跡,剝離著人的精神,青春甚至活力。除非學會泰然,懂了豁達,體現人老心不老,也就是說,精神和心靈,必需達到某種境界?萬物隨著年月,歸於平靜,褪去不須要的,還原本真,純樸。因此,不管是同或異,馬若月的態度、立場是,倘若撈到的家夥隻是貪圖外表,不如孤獨終老?那樣的形而上,上來上去,反正都根本夠不上,算不了愛情,不如索性拉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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