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銘天的那天,是五月底的傍晚,遠處的鍾聲剛好敲了十七下。

    藍夭夭和阮阮還有夏洛凡正在分岔路口討論完下個月畢業典禮的表演節目,道了“再見”,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轉身離去。

    安靜的分岔路口,遠處的鍾聲融入夕陽微微的餘光裏。就在藍夭夭轉身的瞬間——

    一輛山地車,熟悉的側臉,深藍色的上衣,風一樣從她身邊掠過。

    時間似乎就在這一瞬停下來,連沙沙響的樹葉也不作聲了。陽光落在藍夭夭的眼睛裏,卻沒有一點光芒。她的心好像被誰揪了一下,緊縮成一團,連唿吸也忘記了。

    優……

    “優!”

    藍夭夭愣了半晌,才緩過神來,急忙追上去。可男孩和他的山地車已經消失在視線範圍之內,留下藍夭夭的喘息聲和街道兩旁蒼翠的樹木。

    淡藍的天空,火紅的太陽緩緩墜入地平線,腳邊的藍色矢車菊在初夏的微風裏輕輕搖曳。夕陽把藍夭夭細密的長睫毛染上一層光暈,薄薄的汗水被風輕輕一吹,沁心的冰涼讓藍夭夭微微抖了一下。

    剛才的一切,是自己的幻覺嗎?

    可為什麽,如此清晰?

    在擦肩而過的一秒,藍夭夭甚至聞到了男孩身上熟悉的氣息……

    優,是你迴來了嗎?

    還是,我太想你了……

    幽藍的壁燈散發著寒冷的光,月光從窗外悄悄爬進來,照在女孩子不安顫動的睫毛和緊抿的唇線上,似乎想讓她在夢裏能感覺到一點溫暖——

    “方醫生,夭夭的身體到底是怎麽迴事?”

    “心髒病。我們目前還沒有找到匹配的心髒,這些藥必須要按時讓她吃。”

    剛放學迴來的小女孩正在門口脫鞋,不料聽到了張阿姨和方醫生在客廳的對話。

    是她,聽錯了嗎?他們說,她有心髒病。

    小女孩正在脫鞋的手停了下來,呆呆地蹲在地上,幾秒後,她突然起身,跑出家門。

    “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天使存在嗎?”

    昏黃的路燈,形色匆匆的路人。小女孩不停地問路上見到的每一個人,像個黑暗中迷途的孩子,慌張地找尋光亮。

    “傻孩子,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天使呢?”

    “不可能不可能,那都是騙傻子的玩意兒!”

    “你太天真了,天使是不存在的!”

    ……

    無非是些類似如此的迴答。

    小女孩開始哭,蹲在馬路邊不停地哭。

    這個繁華都市的霓虹燈妖豔詭異,醉爛在每個黑暗的角落,照在她因抽泣而微微顫抖的身子上,讓人心疼。

    小女孩其實是知道的,爸爸媽媽並不是去出差,他們幾乎每天都在不停地爭吵,最後各自離去,所以她才會和外婆一起生活。

    外婆是唯一疼愛她的人,怎麽可能會騙她呢?外婆說我們手指上的指紋也是天使飛過遺留下的痕跡呢!外婆還說天使不僅很善良,而且會保護善良的人。所以她也要善良地對待每個人,那麽,她便也能得到天使的庇護了!

    兩年前外婆永遠閉上眼的那一刻,小女孩就趴在外婆床沿邊。那一刻她與天使的距離是如此靠近,她甚至覺得自己聽到了,聽到天使輕輕收展翅膀時發出的微微聲響——她那麽堅信,一直保護外婆的天使那一刻還在外婆身邊。因為外婆臉上有安詳滿足的笑。

    可是現在所有人都告訴她——這個世界上並沒有天使存在!

    是不是,世界上根本沒有天使……

    所以,就算一直努力做一個善良的人,也沒有天使保護……

    所以,她才會得心髒病……

    小女孩那麽慌張那麽無助地在燈火璀璨的街道上奔跑,她覺得每個人都在嘲笑她,他們的譏笑像一隻龐大的魔鬼,惡狠狠地逼向她,想將她生吃活剝!

    她隻能在心裏努力安慰自己¬——不會的,外婆和天使都會保護她的!

    於是,小女孩放慢腳步,終於停下來,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蒼白的臉上滿是淚痕,沾濕了發紫的唇,心髒隱隱作痛。

    急促的喘息聲打破了夜的寧靜,藍夭夭的身體開始掙紮般地晃動,眉頭緊皺,手握成拳,企圖從噩夢中醒來。但不一會兒,她便安靜下來,舒展開眉頭。

    “嗨,你怎麽了?我叫優,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你好像很累。”

    小女孩抬起頭,迎上一對明亮的眸子,憂鬱得讓人心碎。這是優給她的第一印象,這個唯美的畫麵成了後來優永遠離開後她迴憶優的唯一線索。

    “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天使存在嗎?”

    她問得那麽輕,那麽緊,像個溺水的人試圖抓住救命稻草般。

    優溫柔地笑了,她依舊那麽清楚地記得他的笑,那麽溫暖,像冬日裏最燦爛的那抹陽光。優彎下身,一隻手放在小女孩的肩膀上。

    “有,昨晚我還夢見媽媽呢,她就和天使在一起。”

    小女孩抬頭看見路燈的光亮投射在優憂鬱的眼中,閃爍著柔和的光,像裝了滿滿的美好,於是她撲上去抱住優,伏在優的肩膀上哭起來。她不知道為什麽,為什麽她的心髒會那麽那麽痛……優頎長的身子稍稍彎著,僵住,憂鬱的眼中閃過一絲心疼。

    路燈把他們的影子斜斜地拉長……

    “啊……”

    虛弱短促的低叫,藍夭夭從噩夢中驚醒,坐了起來。她的臉和脖子上濕了一大片,掙紮著要擺脫因夢裏奔跑而流的一身虛汗,也許還有淚。

    這是優離開後她不停重複的一個夢,藍夭夭和優初識的片段,幾乎在每個夜裏不停地重複上演。夢裏優的臉,仿佛觸手可及,卻又虛無飄渺。

    是她太想優了,才會又做這個夢,白天的時候,她居然還以為自己看到優了。

    藍夭夭自嘲地笑一下,望向窗外。

    夏夜的風把米黃色的窗紗吹得飄起來,黑暗的夜安靜得讓人恐懼,幾顆星星散落在一輪皎潔無比的月亮周圍。又一陣風吹進來,怔怔發呆的藍夭夭打了個寒顫。

    擦幹眼淚,快快睡吧,藍夭夭,不然天又快亮了,明天還要上課呢。

    這樣想著,藍夭夭便伸手抹去臉上的液體,躺下身,閉上眼,雙手緊緊抱住身邊的泰迪熊。

    課間休息,班裏鬧哄哄的。

    藍夭夭坐在座位上發呆,這是她每天不厭其煩重複做的事情。她望著湛藍湛藍的天空,心裏還在想著昨晚的夢,還有曾經在夜裏爭吵的爸爸媽媽。

    她有多久沒見到他們了呢?也許,這已經不重要了,藍夭夭的記憶裏,隻剩下外婆。外婆離開後,她遇見了阮阮和優,還有夏洛凡。

    優是個很安靜的男生,喜歡穿深藍色的上衣。他是藍夭夭九歲之前和九歲之後所見過的最俊美的男生,即使後來她遇見了和優長得一模一樣的明天,卻還是固執地這樣認為。

    優的朋友很多,但他對藍夭夭特別好。也許是因為優覺得她太孤僻了吧,所以對她總是特別特別地好一點。剛開始藍夭夭並不習慣優對她的好,因為她一直認為,在她的生活裏,隻有外婆和阮阮才會真正愛她真正對她好。

    可是藍夭夭很容易對別人產生依賴,所以她很快就習慣了,理所當然地接受著優對她的好。

    對於優所講的一切,藍夭夭從來沒有懷疑過,她那麽信任優,就像信任阮阮一樣。優給了她一切,不同於阮阮所給的一切。以至於後來她親眼看著優永遠地從她身邊離開,卻仍固執地站在原地,等優迴來。

    藍夭夭說優會迴來的,優讓她在原地等他迴來的。

    優,你知道嗎?沒有你的世界,我連方向也迷失了,不知道該往哪裏走……

    我常常抬頭看天空,希望在抬起頭的那一刻,可以看到你,看到你對我溫暖地微笑,一如從前。可是,希望每次都落空了……

    優,你知道嗎?我真的好想好想再見到你……

    “夭夭,夭夭。”

    阮阮輕搖藍夭夭的手。藍夭夭迴過神,抱歉地望著阮阮。

    “怎麽了,阮阮?”

    阮阮的眼中閃過一絲擔憂。

    “夭夭,我們到走廊上走走好嗎?”

    她不想再看著夭夭每天對著天空發呆。半年多了,好不容易,藍夭夭才從一個殘忍的現實裏逃脫出來,卻似乎陷入了另一個更深的,裝滿悲傷的泥潭裏。

    藍夭夭想了一下,然後點點頭。

    “嗯。”

    走廊上有很多人在打打鬧鬧,嬉戲玩耍。藍夭夭抬起頭看天空,自從優離開後,她的眼神一直是淡淡的,夾雜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憂傷。但阮阮看得那麽清楚。

    “夭夭,不要這樣好不好?你知道嗎,你變得那麽孤獨,孤獨得就算你站在人群裏,也能讓人一眼認出來。因為你似乎是獨立的一個,和任何人、事、物都脫離了關係,並且姿勢絕望。這樣子,阮阮和洛凡會擔心的……”

    阮阮想說,優也會擔心的,可是她不敢,不敢再提起這個名字。

    藍夭夭的眼中有細碎晶瑩的液體在閃動,她不是不知道阮阮和夏洛凡的擔心,隻是,她還需要一些時間,再給她一些時間。現在的她,還無法走出那個陰影。

    藍夭夭轉過頭看著阮阮。

    “阮阮……”

    藍夭夭像是要說什麽的,可卻突然不說了。她一直盯著阮阮,她的眼神從傷感變得複雜,再變成震驚!阮阮這才注意到,藍夭夭看的並不是她,而是她背後的方向。可是,還會有什麽能讓夭夭出現這種神情呢?這種帶著希望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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