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災禍還是被他言中了。部隊開拔沒走出多遠,便進入了一片大水之中,水深處能沒腰,淺處也足有一尺,濃密的矮草都看不見了,隻餘下高稈植物將尖梢向我們招搖。

    又起風了。大風吹過水麵,居然起了一層層的矮浪。在這裏沒有腳跡,也沒有路標,我們隻能根據慘淡的天光指引,徑直向北走。走出去三十多裏,水仍然很大,也看不到前邊部隊的蹤跡,反倒是每天照例要來的雨雪冰雹沒有忘記追上來折磨我們。

    在這片大水中行走,累倒不怕,可怕的是我們很快就感覺餓了。戰士們從幹糧袋裏掏糧食吃,每個人都把自己吃得不是黑胡子就是白胡子。成百上千長著黑白胡子的人馬,看上去相當壯觀。

    有青稞麵吃的戰士應該會感覺好一點,反正幹糧袋早就被雨水打濕了,抓出麵團塗得滿臉都是,吃起來倒也不困難。他們唯一需要當心的是萬萬不能跌跤,倘若一跤跌進毒水裏,麵粉被毒水浸濕,那時候丟掉可惜,吃下去卻會肚子脹痛。昨天夜裏有些戰士中了這種毒,上吐下瀉,腹痛難當,等到早上大隊出發時,已經有幾名中毒太深的戰友因為虛脫而犧牲了。團長說,他們這是用最寶貴的生命為大家證實了毒水的可怕。

    吃整粒青稞麥的戰士就有些為難了,他們同樣也擔心幹糧袋掉進毒水裏以至於挨餓,但比起挨餓來,嚼碎青稞麥的痛苦或許會更大些。我每當看到他們伸直僵硬的脖子,腮骨橫突,將頰上幹枯的臉皮支起一個尖銳的棱角,牙齒磨得格格作響,卻半天不見咽下去一口,便知道這位戰士的青稞麥必定是被雨淋濕了。浸過水的青稞麥如同一粒粒膠皮小球,牙齒想要逮住它尚且不易,更何況要將它磨碎。如果不將它們嚼碎,整粒吞咽對戰士們毫無用處,半天過後這些青稞麥又會被原模原樣地屙出來,其中的養分一點也沒能吸收。

    如果我師傅還在,也許他會有更好的辦法解決吃青稞麥的困難。若論處理食材,我師傅確實很有辦法。過大涼山的時候,我師傅連同十幾名火夫被不明真相的彝民虜入山中。他雖然害怕,倒是沒有慌張,反而燒了口大鍋,將私藏的桂皮、大料、豆蔻、沙仁拿出來,然後又是鹽又是醬,給虜獲他們的彝民燉了一大鍋香飄數裏的山豬肉。眾彝民大飽口福,舍不得殺他,便將他藏在山洞中。等到紅軍與彝民首領歃血為盟,團長帶兵前去解救他們時,彝民仍然不想放他迴來,最後還是團長給彝民首領送上許多白鹽,又送了兩支舊步槍,這才將我師傅他們換迴來。

    迴到軍中,

    我師傅一見團長便跪下磕頭,口口聲聲稱團長為重生父母再造爹娘,但私下裏他也很是為自己在彝民山寨中的聰明機智大吹大擂了一番。不過,從那以後他好像是能夠理解紅軍戰士的品德了,但自私自利的性情卻沒有改。

    為了這件事,團長特地對我說:"你要相信紅軍教育人培養人的本領,就算是你師傅這樣的人,跟得我們久了,或許有一天也會變成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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