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杜宇的事情上失利之後,青眉覺得諸事都有些不順起來,她發現一些本應是一氣嗬成的事情出現了一些沒有料想到的枝枝節節,首當其衝的是廠房出租的問題,她原計劃著那麽嶄新氣派的廠房,隨意在報上發點小型廣告,甚至根本不用宣傳,隻在門口張貼一個招租的牌子,或者讓熟人朋友幫著打聽聯絡一下就可水到渠成,結果該做的都做了,問者寥寥。在與幾個有心交易者談判過之後,她心中漸漸蒙了一層灰心失望,但是馬上又想,再撐一陣子也好,那時候可以跟著市場再漲點價。那些和她談交易的人,都是因為她定出的租金太高而退出的,說這麽偏的地段租金到不了這個價位。她覺得他們有些不可思議,既然是嫌貴,就說明底子薄沒錢,底子薄沒錢而來跟她談交易,就是起哄,浪費彼此的時間和精力。她決定不再輕易地出麵談判,要學薑子牙,潛心等待,總會等到識貨的高人出場,那時她再從容出場。

    前景有些低迷的時段,她三番五次要求丈夫把情況向那位重要投資合作夥伴通報一下,扔下錢始終不聞不問,有些缺乏責任心,大家在一條船上,多少幫著想想辦法,不能總累她一個人操心。當甩手掌櫃的,光等著最後分紅吃現成的,她心裏不能平衡。

    陳石給她的迴答是,一是人家不在意這點投資,比這更大的投資也有幾處,顧不過來;一是人家相信咱陳石,咱跟他就跟一個人兒似的,對咱是一萬個放心;一是人家對顧青眉顧姐那就不單是信任,更加上對你能力的佩服。所以你放心放手地經營,不是還有我呢嗎。青眉聽了覺得在理,也就不再多問。

    家內的事也不太如意,自那次挨打後,陳月月跟她生分了許多,跟付美文丁小虎這些外人卻如膠似漆,粘在了一起。去付美文家接她,死活不肯迴來,終於押解似的上了車,一路上又哭哭啼啼,搞得她無名火起,進了家門先就關進了黑暗的衛生間,教她把眼淚擰盡了再說。

    然而這個丫頭並不像她想像的那樣容易馴服,青眉希望這個丫頭的情緒像廚房裏的水龍頭,能由著她隨意自如地控製才對。她再次嚐試用“鎮壓”——當年她的侄兒小螺在身邊的時候,她借用這個詞代替教訓,常常半笑半認真地問那不聽話的孩子,是不是又想被“鎮壓”了?那邊一下子就會收斂很多。——的手段來對付,教訓她不許哭,把喪氣晦氣攆幹淨。她哭的時候青眉先是很嚴厲地嗬斥,這一招不能奏效,她就不辭辛苦走到那“麻煩製造者”身邊,摑上兩耳光或者不拘什麽部位踢上兩腳。如果哭聲依然像下雨一樣無拘無束,青眉就會氣憤地加重打擊力度,用“癢癢撓”抽打小腿,讓她記住這種因痛楚而顫栗地感覺,以便形成條件反射。也許她低估了那個小女孩的抗壓能力,或者是高估了自己教子方針的作用,不斷升級的結果是那小姑娘渾身青紫綻血卻拒不服軟。陳石看不過,說青眉這是拿汽油滅火,結果適得其反,你哄她幾句也許倒順從了,最起碼也要軟硬兼施,這樣光來硬的是不行的,恐怕是給自己製造仇人呢。青眉聽了厲聲說:敢!到時候先拿刀殺了她。

    靜下心來,她也覺得大約自己的手法是有些過激,也考慮著適當做一些調整,沒準真如陳石所言,培養了個敵人,那又何苦,況與自己抱養孩子的初衷確是背道而馳。不過,她從內心原諒自己,因為她沒怎麽養育過孩子,一切都是第一次。雖說哥哥把孩子托付給她,但基本上都是丈夫和父母實施監管和養育,自己那陣子一心撲在事業上了。從另一個角度想,她也有理由原諒自己,她自小也是這樣被養大的,而今不也是頗有作為頗有能力的一個人嘛,未見得發展得變了父母的仇人,性格扭曲心理變態,相反的,她處處受人歡迎,都說她積極樂觀聰明熱心。可見人生曆程吃點苦頭是應該的,苦難最終化為財富,她信奉這一點。

    她這樣想的時候,內心些微的不安便平息了。但外部的不安卻驚擾了她,這不安是鄒姐帶來的,她這人喜歡突然造訪,這一次她來給青眉送自製的泡菜——她的手藝在朋友中間獲得一致好評,青眉曾主動向她提出希望品嚐一下,她便興致很高地新製了一些,醃好了送過來。她走到青眉家窗子下麵,就聽到了陳月的哭聲,哭得不成調,不禁心生疑竇,走到門前,並不敲門,端著沉甸甸的保鮮盒立著聽了一會,一是覺得聽出了些內中門道,一是實在忍不下心性聽下去,她按下門鈴。有一會功夫,聽到裏麵消失了動靜,才見青眉的丈夫打開門,笑著說:是您啊。青眉的聲音從不知何處傳來,問是誰。聽明白來者何人,忙說,快請進來呀。

    先是就醃菜聊了幾分鍾,青眉已經搶先品嚐,不吝讚辭,請教了醃製方法。聽鄒姐問孩子怎麽不見,就答:練習肺活量呢。見對方不解,又說,哭呢。不知道為了什麽哭哭啼啼。你們家孩子小時候也這樣嗎?

    鄒姐隻答:在哪呢?我哄哄大概就好了。

    誰哄也不中,別替她操心了。青眉安之若素地迴答。

    然而鄒姐執意要看上一眼。當她透過衛生間的門,在陰暗的角落裏看到坐在馬桶上抽泣的一團小小孤影時,心被壓上冰塊鎮住一般,又像是被利物勾了一下。青眉不知道衛生間的燈打開好還是不打開好,她不希望被外人看得太清楚,同時又覺得陰暗的氣氛容易令人產生刑房的錯覺,會對她留下虐待兒童的錯誤印象。猶豫間,鄒姐自行找到並打開了燈,趨身近前,從馬桶上把那小孤影抱起來。那小姑娘偎在她懷裏,被抱到了客廳,放到地上時,似乎有些站立不穩。

    鄒姐留心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小姑娘,臉上手上有幾處較顯眼的青紫。她沒就此說什麽,隻是輕聲哄勸著她,月月到底哭得有些累了,看到眼前慈愛的麵目,又被好言撫慰,漸漸停了掉淚。

    青眉此時正把幾個毛絨玩具塞過來,見此情此景,不禁驚異道:神了,果然鄒姐有辦法,有經驗就是不一樣,三下五除二,問題解決了。陳石在旁也點頭稱是,說:你應該學著點。鄒姐並不談孩子,隻問青眉怎麽有一陣子沒有去參加周末的聚會,青眉連說忙,脫不開身,事情過了就去。

    又摟著哄了一會兒,鄒姐教青眉另找容器把泡菜裝了,拿上保鮮盒預備告辭。青眉也不多留,卻見月月拉著鄒姐的手不肯放鬆,聽說要走,也一起開步,竟是要跟了同去。麵上有些不悅,嘴上卻說,去吧,去鄒媽媽家玩幾天再迴來吧!月月竟認了真,倒是陳石拉了下來,說:這不合適,去人家家裏折騰不好。鄒姐也說很快就再來看她,教她聽話。

    然而事過不久,賽慈孤兒院就有電話打過來,說是預備做一次迴訪,青眉就推說近日不得便,雙方就將時間約到一個月以後。

    飯桌上和陳石討論此事,覺得事情來得蹊蹺,討論的結果就是鄒姐嗅到了什麽,不動聲色地為難他們一下。青眉就說,這麽說來,她做的泡菜比她的人好一點。又說,那杜宇說得倒是沒錯,都是些個假信徒,沒幾個真誠的,對朋友尚且如此,難說有什麽真誠信仰。

    陳石隻聽不做聲,末了提醒道:這陣子讓她養養吧,別再碰她了。青眉白了他一眼說:用不著你瞎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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