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漣宮飛燕台。


    朱芷瀲一臉滿足地吃著姐姐剛做好的槐香瓜仁餅,朱芷潔已耐不住性子地問道:


    “究竟這幾日你去幫我打探得如何了?”


    “姐姐你放心,葉知秋上撫星台入來儀宮的時候,我可都是特意先跑去埋伏在那兒的,一五一十都聽得仔細。哎,這瓜仁餅真是好吃。”


    “你且快說說,這些點心你要吃迴頭我再給你做,要多少有多少。”


    朱芷瀲等的就是這句話,便撣了撣手,笑道:“姐姐放心,那葉知秋果真是個能言善辯之人,可算不辱使命呢。說起來,蘇曉塵的口才定是有他舅舅的真傳。”


    “快說他是怎麽說聯姻之事的?別打岔又說你的那個蘇曉塵了。”朱芷潔顯然除了聯姻二字什麽都不想聽。


    “聯姻?葉知秋沒說起啊。”朱芷瀲故意一臉驚訝。


    “什麽?他沒說?那他來碧海做什麽?”朱芷潔哭笑不得。


    “他就是來出使的啊……我聽他說了好多。他在撫星台上見大姐的時候,說什麽開辟新商路、互派桑蠶和織造的能工巧匠之類的,說得大姐十分心動,足足說了一個多時辰,我在偏殿聽得都快睡著了。”


    朱芷潔幾乎要暈倒,急道:“他怎麽說這些啊……他……他不是來做婚使的嗎?”


    “哦,倒是提了一句,說如若兩國有聯姻之事,溫帝有旨意,他為正婚使,戶部尚書裴什麽來著,那個人做副婚使。然後姐夫就來勁了,盯著葉知秋問那個裴什麽的事問個不停。”


    “無垠姐夫?他怎麽也摻和進來了?”


    “誰知道呢?我看他任了戶部尚書之後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隻要是跟戶部相幹的,都不放過。這次也是,說要葉知秋迴了蒼梧一定要和裴什麽提一提他。”


    朱芷潔聽得心下暗中叫苦,又問:“那他去來儀宮見母皇是怎麽說的?”


    “也沒怎麽說聯姻之事,就說了些官話。哦對了,他還送了十幾隻鳥給母皇。”


    “鳥?”


    “是啊,鸚鵡、八哥、鴿子之類的。”


    “他送這些做什麽?母親又不缺這種東西。”


    朱芷瀲看了她一眼道:“照你這麽說,蒼梧國可就沒東西可送了,我猜不過就是一個心意。”


    “除此之外呢?還說什麽了?”


    朱芷瀲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一拍額頭道:“是了,他說他們蒼梧國雖然國泰民安,但宗室子嗣單薄,從溫帝到如今的太子,都是獨子,別說兄弟,連個姐妹都沒有,不如碧海國這般枝繁葉茂。”


    “咦?他這話是何意?”


    “他說,因為這個緣故,溫帝對太子將來的皇妃定是額外疼惜,日後誕下的皇兒也一定是尊貴之極的。”


    朱芷潔聽得牙根兒發癢,心想,這個葉知秋,都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怎麽就是不挑明呢?


    “那母皇如何迴應?”


    “哎,母皇還是那樣淡淡的,左耳進右耳便出了吧。”


    “那你還說葉知秋是能言善辯之人!我聽到現在,他豈不是什麽都沒說啊。”


    “說了啊,我看他除了聯姻基本都說遍了,可不是能言善辯麽?”


    “你……”朱芷潔氣得一時語結。


    朱芷瀲見她真是有些惱了,忙換了笑臉道:“姐姐,你嫁去蒼梧有什麽好?何不留在碧海,咱們姐妹三個一生一世都在一起,多好?何必要跟那個草包太子在一起呢?”


    朱芷潔一聽到“草包太子”四個字,越發氣惱起來,伸手將妹妹麵前一整碟的槐香瓜仁餅端起來,走到欄杆處,連盤帶餅全丟了下去。


    朱芷瀲何曾見過二姐發過這樣大的脾氣,唬了一大跳,剛要出言賠不是,朱芷潔已是怒斥一聲:“出去!”


    朱芷瀲自知說錯了話,觀得姐姐臉上麵皮漲得一片紅,知道這是極怒之像。暗忖在這氣頭上怕是什麽也聽不進去,便低頭行了一禮,默默出宮去了。


    朱芷潔見妹妹出了宮去,仍是怒氣未消。


    自己心心念念夜不能寐之事,在母親和姐妹的眼裏便是如此無所謂麽?母親不置可否,姐姐掛念國事,妹妹更是當成笑料與自己插科打諢。究竟有誰是真正在意自己的?眼見這幾日葉知秋該覲見的也都見完了,說不定哪天就要動身迴蒼梧去。難道聯姻之事便這般不了了之了?難道我這一生真的便要困在這清漣宮中了?重延……我如何才能再見到你……


    朱芷潔想得胸中一陣悲苦,不由高聲喚道:“來人!把酒取來!”


    過了一會兒,小蝶端上一壺酒來。朱芷潔見酒壺通體漆黑,似是生鐵所鑄,壺上還刻著奇怪的文字,問道:“這是什麽酒?”


    小蝶迴道:“哦,這是前幾日沐恩院的楊公子送來的酒,奴婢一時忘了說,如今殿下想起來了,正好取來。”


    朱芷潔聞言大怒,斥道:“忘了?前幾日便送來的東西你如今才說,倘若我今日不想起來你便一直要忘著麽?”


    小蝶從未見她這樣說話過,嚇得渾身哆嗦,答不上話。


    “平日裏都是我太縱容你們,以至於眼中沒了我,是麽?來人,給我掌嘴!”


    朱芷潔拿起酒壺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耳邊響起劈劈啪啪的巴掌聲。她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頓時覺得咽喉如同刀割一般,好像喝下的不是酒,而是一把匕首。那匕首咽到肚中,又似入了太上老君的煉丹爐,開始火燒火燎地攪動起來,隻攪得腹中肝腸扭做一團。


    她忽然想起,小妹曾經說起過,這酒叫做螳螂刺。


    “果然厲害,果然爽快!真是痛死我了……哈哈哈哈”,朱芷潔忽然覺得開始有些頭暈,耳邊劈啪作響的巴掌聲也聽得淩亂起來。


    明明是這樣難受,卻有種說不出的舒服,好像很久沒有能這樣隨心所欲一般。


    還有什麽是比隨心所欲更快樂的呢?


    她索性撥開酒杯,拿起酒壺,仰頭又灌了一大口。


    說來也怪,喝這第二口時反而覺得溫如白水,貼喉而下,無比受用。


    朱芷潔站起身來,走到飛燕台邊憑欄望去,遠方一片鬱鬱蔥蔥處掩著巍峨壯麗的來儀宮。


    輕風拂麵而過,她忽然想起楊懷仁說的那句話:


    “人生在世,倘若每日都是一般滋味,就會覺得乏善可陳,就是要跌宕起伏才過癮。”


    真是妙言!今日,我便要隨心所欲一迴!


    朱芷潔瞟了一眼已被打得滿臉是血的小蝶,低喝一聲:“攆出去,永遠不許進我的清漣宮!”


    小蝶如遇大赦,捂著臉趕忙逃了出去,身後又傳來一聲高唿:


    “備車!我要去來儀宮見母皇。”


    立時有別的宮女小心翼翼地迴道:“殿下,今日方是初三,還不到每月初五去給陛下請安的日子……”


    “我想要見母皇,難道還得挑日子嗎?”朱芷潔葉眉一斜,怒喝道。


    宮女們再不敢言語,匆忙出殿備車去了。


    來儀宮鼎香殿。


    明皇剛用罷午膳臥在軟榻上,宮女輕輕地放下紗幔打算退出殿去,忽然,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傳來。明皇抬頭望去,隔著紗幔隻看到一個人影,瞧不真切。


    “是淩兒麽?可是有什麽急事要奏?”


    “給母皇請安。”


    明皇聽得聲音,分明是二女兒,可語氣之淩厲,又有些不太像。她緩緩掀起紗幔,說道:“怎麽是你?朕記得今日不是初五啊。”


    “即便不是初五,女兒想見母皇的心思也是和初五一樣的。”


    明皇一怔,這個女兒她是知道的,十幾年來從未如此直白地說過話。但聽得她說得毫無矯飾,也聽不出半分虛情假意,自己竟然有些感動。


    “起來說話吧。”


    朱芷潔也不推辭,全無平日裏的怯生生的樣子,自尋了張椅子坐了下來。


    “你忽然這樣過來,可是有事?”


    “是,女兒聽說蒼梧國的葉知秋已經覲見過母皇了。”


    明皇又是一怔,她雖然耳聞二女兒對蒼梧太子有意,可無論如何,不至於自己跑過來詢問此事吧,皇室貴女的矜持何在呢?


    然而朱芷潔的下一句話就打消了明皇的疑惑。


    “女兒想問,母皇對聯姻之事是如何打算的。”


    明皇不禁皺起眉來,這個女兒今天到底是怎麽了,竟然這般口無遮攔。忽然,一絲酒氣襲來,夾在淡淡的金縷香中顯得分外的格格不入。


    “你是喝醉了麽?”


    “女兒是喝了一些酒。”朱芷潔毫不避諱。


    “來人,扶公主去偏殿歇息,給她端一碗醒酒湯來。”明皇雖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也不想和酒醉之人多說什麽。


    宮女們剛要上前攙扶,朱芷潔一聲喝道:“你們都給我退下,本公主要和母皇說話。”


    明皇見狀,不怒反笑。一直以來,她都是最喜歡長公主朱芷淩,喜歡她那股身為皇者的霸氣。今天她是頭一次在自己的二女兒身上感到這同樣的氣勢,心中頗有些暗自讚歎。


    她點了點頭,示意宮女們都退下,然後下了軟榻,坐在了女兒的對麵,說道:“看來你十分關心聯姻之事,那你倒是說說,你作何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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