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塵和朱芷瀲聽到聞和貴站在下麵一語道破自己的行蹤,不由麵麵相覷。見他和林管家如此身手,料想要跑也是跑不掉,也隻能是下地後從長計議。


    兩人下了屋頂,慢吞吞地走近茶室,實則在打量四下的路徑。蘇曉塵想的是萬一這二人要出手,隻盼自己能拖上一刻,好讓朱芷瀲脫身。朱芷瀲卻是東張西望,想看看有沒有哪棵高枝,若苗頭不對便可用銀鈴索帶著蘇曉塵一起跳走。不料迎麵撞上林管家的目光,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


    “這茶室附近沒有樹,銀鈴索無處可拴,殿下還是先隨我進來吧。”林管家淡淡地說道。


    朱芷瀲心下大駭,他怎知我要做什麽,他又怎知銀鈴索?他到底是什麽人?


    聞和貴拿過沈嫻雲身邊的鹿皮袋,隻見裏麵除了些紙筆,還有一本厚厚的書冊。打開一看,正是之前她所說的將往年南華銷金案的真相記錄下來的文冊。冊子的後麵還有附錄,清清楚楚地記下了這些年陸文馳從南華島偷運走的每一批金錠,從哪一日、運了多少、連運載船隻的數量都有據可查,可見沈嫻雲從一開始就對陸文馳十分戒備,才能十幾年來記得如此詳盡。


    他合上冊子,歎了口氣道:“看來她今日是早有準備,想拿了我就馬不停蹄地去見南疆總督了。”轉手將那冊子遞給蘇曉塵,示意他先看了再說話。蘇曉塵滿腹狐疑地接過冊子,與朱芷瀲一起仔仔細細地將南華銷金案又看了一遍,如夢方醒。


    不過蘇曉塵確實發現,沈嫻雲在冊子中所記載的來龍去脈,將所有緣由都推給了陸文馳和聞和貴,顯然是為了自保。倘若這樣的證物先提交到撫星台,倒一時很難辨真偽。但聞和貴看了這冊子之後,好似全不在意。


    蘇曉塵心下暗想,此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聞和貴左手一伸,溫言道:“方才驚著你們了,如今已沒事了。咱們換個地方說話吧。”說完,默默地看了地上的沈嫻雲一眼,似有些不忍看,自己先踏入了與茶室相連的內廳。


    蘇曉塵與朱芷瀲見林管家守在門口,逃是逃不走的,無奈地隻好跟著進了內廳。聞和貴另取了茶葉茶具,又開始重新煮湯泡茶,邊泡邊說道:“你們這次來南華島想要知道的事情,這冊子上也寫得差不多了,若還有什麽想問的,便隻管問罷,我定會如實相告。”言語間哪裏看得出是剛才那個出手淩厲之人,倒似一個尋常的家翁。


    蘇曉塵想了想,問道:“這冊子上所說的,可是真的?”


    聞和貴點了點頭道:“沈嫻雲為求自保,把她做的一些事都歸功給了我,不過事情的原委差不多如此,倒也未有太大的偏頗。”


    朱芷瀲問:“你與趙鈺有仇?”


    聞和貴搖搖頭:“我不認識他。”


    “那你為何要幫陸文馳冤枉他?”


    聞和貴又搖搖頭:“我不過是告訴陸文馳此洞有金有鐵,混在一起不易辨認,倘若一同煉化,黃鐵變青煙,有些可惜。他自己心存歹意,動了殺機,與我是沒有幹係的。至於之後他又來問我如何掩藏礦洞,我也隻是就地取材,告訴他一些黃鐵的妙用,又幫他煉製了幾瓶蝕金水。他自拿去裝神弄鬼,與我何幹?”


    朱芷瀲以觀心之術看了他幾眼,知他所言非虛。但即使如此,將這幹係全都歸咎於陸文馳,也是詭辯。顯然陸文馳對趙鈺早有禍心,隻是未有機會。聞和貴的出現,似有意無意間,推波助瀾地唆使了陸文馳殺了趙鈺,這才有了南華銷金案。


    “你究竟是誰?”蘇曉塵終於問出了他最想問的一個問題。


    聞和貴笑了,他究竟是誰?這是個他現在無法迴答的問題。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幫你們。”


    “可是你行事如此詭異,如何叫我們相信你?”朱芷瀲似乎已經十分習慣了“我們”這個稱謂。


    “二位可心平氣和地想一想,自你們上島被沈嫻雲糾纏住開始,我就派人在暗中護著你們,告訴你們想來探查的民變的消息,引著你們去了南華銷金案的案發之地,還讓你們見了見所謂的妖獸,倘若沒有我,沈嫻雲怎會今日與我翻臉,你們又怎能知曉真相?這還不夠讓你們相信我麽?”聞和貴每一句話都無可辯駁。


    確實,沒有他的指引,自己絕無可能明白銷金案究竟是怎麽迴事。聞和貴這一切的安排看似不經意,卻藕斷絲連地一路帶著他們直至真相大白,就連白牡丹下插著的那把後門的鑰匙,都考慮得甚是周到,不得不說是早有準備。蘇曉塵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此等心思繁複之人,說不定,連跟他相交了二十年的沈嫻雲都不知道他到底是誰。


    “可你將我們一直瞞在鼓裏,還騙了我們,你當年既然參與其中,即使如今忽然將真相供述出來,我們還是難以相信你。”蘇曉塵搖了搖頭。


    聞和貴笑了:“你們相不相信我,其實無甚要緊,可從如今的結果看,我確是幫了你們?不是麽?”


    蘇曉塵忽然覺得這句話有些耳熟,卻又想不起哪裏聽過。


    聞和貴指了指文冊繼續說道:“你們既然想知道南華銷金案的真相,這是再好不過的證物了。這本文冊若能遞到撫星台上,剩下的自然就會水落石出。”


    蘇曉塵遲疑道:“隻是這單憑這文冊上一麵之詞,如何翻得了案?”


    聞和貴略一沉吟,微微笑道:“此事不難,方才外麵的四位白沙營的侍衛還留了一人,隻需讓他將此文冊帶迴南疆總督府,將今日所見之事如實稟報,南疆總督自會上奏撫星台,無需二位再多費心。”


    朱芷瀲不解,問道:“南疆總督就算知曉今日之事,若是懼怕沛國公權勢,不願上奏,那如何是好?況且沈嫻雲已死,這侍衛再把這文冊一撕,豈不無聲無息不了了之了?”


    言語間,聞和貴已泡好了一杯茶,恭恭敬敬地端給朱芷瀲道:“倘若殿下不在這裏,沒有被那個侍衛瞧見,此事確有這個可能。”


    朱芷瀲越聽越糊塗。


    蘇曉塵卻不住地點頭,他對朱芷瀲笑了笑說:“小瀲,聞老丈的意思是,你身為公主已知曉此事,那麽南疆總督府必然不敢隱而不報,沈嫻雲雖死,但那個侍衛知曉了期間的變故,便可做人證,如此人證物證齊全,翻案並非不可能。”


    聞和貴眼中滿是欣賞之意,果然是聰穎少年,可喜可賀。他接過話頭道:“殿下可放心,南疆總督平日裏雖忌憚陸氏一族,然沈嫻雲這二十年來對南疆總督府一直陽奉陰違,使得南疆總督與陸文馳之間嫌隙頗深。如今有如此大好機會可以扳倒陸文馳,絕不會隱忍不發。二位細想一下,若總督府沒有這樣的心思,又怎會特意派了白沙營的侍衛來助沈嫻雲成事?何況當年陸文馳仗著其父的權勢,將南華銷金案至始至終把持在自己手中,南疆總督府本是清州府的上轄之所,竟被硬生生隔在門外未能說得上半句話,顏麵盡失。故而南疆總督可稱得上是南華銷金案的局外之人,此次若由這個局外之人將人證物證遞上撫星台去,提出翻案,則更顯此事毫無徇私。”


    朱芷瀲一想,還真是這麽迴事,姐姐那樣費盡心思想要翻案,卻從沒來過南華島,也沒有向母親提過半句。無非就是因為身在其中,事幹利害,怕被母親說成是徇有私情,到頭來萬一翻不了案反落了口實。其實便是自己去說,也難逃這樣的嫌疑,畢竟母親也知道自己與姐姐關係甚好。如今由南疆總督去上奏聖聽,再挑不出半點是非。


    她看了看聞和貴,心下又生出幾分怯意。這個聞宅究竟是什麽來頭,一個林管家,能識得銀鈴索。一個聞老丈,對朝廷之事洞若觀火。


    朱芷瀲皺眉道:“聞老丈,這裏麵寫滿了你與陸文馳的合謀,我若遞上撫星台,你也絕無活命的可能,你倒不怕?”


    聞和貴哈哈大笑起來:“多謝殿下關心,我已是一把年紀要入土的人了,風燭殘年不足掛齒,你們迴了太液國都,勿需提我此次相助之事。隻望殿下將南華銷金案的緣由原原本本地說給監國公主殿下聽,能替昔日冤死的趙鈺翻了案便好。”


    “可這沈嫻雲……”蘇曉塵還是覺得有些不妥。


    聞和貴歎了一口氣道:“她也是個可憐之人,初入官場時清白如玉,頗有一番誌向,隻是常感歎朝中無人難做官,空有抱負不能施展,機緣巧合下遇到了陸文馳,才未能禁得住蠱惑,終落了個這樣的下場。縱觀這二十年來,不是說她如何愛民如子,至少也把這南華島治理得井然有序,毫無過失。其實她若不是將南疆總督府攪了進來,我也不至於殺了她。”


    朱芷瀲滿臉的不解,蘇曉塵卻有些醒悟過來,不過說又什麽機緣巧合,他是再不會信了。


    聞和貴繼續說道:“她若是活著,日後堂上會審未必不會露出馬腳,若為了自保又攀扯上南疆總督編造些子虛烏有之事也未可知,屆時翻案一事勢必節外生枝。如今她在那本文冊上把自己寫得如此清白,南疆總督隻需將她說成是為了緝拿我這個朝廷要犯而因公殉職,她倒真能成了忠臣。想來她為官一生,終身未嫁也是淒苦。今日我雖殺了她,卻保了她的名節,日後朝廷若有追封,也算是我這個相交二十年的愚兄贈與她最後的一份薄禮了吧……”說完,眼中竟有些紅了。


    蘇曉塵見他言語行事滴水不漏,料想是不肯全盤托出,不過當下看來姑且似友非敵,略鬆了一口氣。


    他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正色道:“小生還有一事不明,望老丈賜教。”


    聞和貴慌忙還禮道:“蘇學士盡管問,若能告知蘇學士的事我必不敢隱瞞。”


    “方才說到這蝕金水與妖獸,我依然是不解其中緣由。究竟這妖獸是何古怪之物?”


    聞和貴嘴角泛起一絲笑意,高聲喚道:“林管家,去廚下取些紅糖來。”


    不一時,林管家已取了一包紅糖來。蘇曉塵與朱芷瀲不知他意欲何為,隻看著他取了一把紅糖堆在地上,又取來沈嫻雲帶來的那個小桶,將裏麵的蝕金水小心翼翼地澆了些上去。


    隻見那巴掌大的一小堆紅糖中,忽然生出數枝似黑色藤蔓一般的東西,生長得極快。且上下蛇行遊走,宛如活物,瞬間便已快爬到自己的腳下。


    蘇曉塵忽然感到一股熟悉的氣味撲鼻而來,腥臭中尚帶著幾分酸漚之氣,正是昨晚在洞中所聞到的臭味,朱芷瀲不禁皺眉捂住了鼻子。


    “這便是妖獸的真相,你們昨晚在洞中見到的那樣大的,不過是用了更多的紅糖和蝕金水。”聞和貴抬腳向其中一條正在蜿蜒扭轉的藤蔓踩去,瞬間被碎作齏粉,鞋底上也粘上了黑色的汙漬。


    蘇曉塵暗暗稱奇,原來這個聞和貴不僅精通礦理,還懂煉金,難怪沛國公當初會來親自拜訪他,確是個高人。


    “這瓶蝕金水,也是南華銷金案的證物,還請蘇學士小心保管,勿要沾了肌膚。倘若不小心沾了,速速取清水衝洗,當可無礙。”聞和貴一邊叮囑著,一邊將小桶的蝕金水放迴了鹿皮袋,交給蘇曉塵道:


    “事不宜遲,遲則生變。陸文馳近日裏緊盯著南華島,今日沈嫻雲之事估計很快就會為其所察,二位還須速速趕迴太液國都,先下手為強才是。”


    朱芷瀲見他言辭誠懇,不由動了些惻隱之心,問道:“聞老丈之後作何打算?”


    聞和貴神色淡然,“勞殿下關心,老朽自有主意,屆時撫星台上,還望能替殿下再添上一把柴火。”


    二人見他的樣子也是不肯再多說下去,便點了點頭,正打算離去,身旁林管家忽然上前,從袖中掏出一物遞於蘇曉塵。蘇曉塵一看,是與朱芷瀲先前用的那條銀鈴索幾乎一模一樣的一條繩索。林管家輕聲道:“公子身材偉岸,這一條比殿下的那條又長了四尺,用起來應是更趁手些,還望笑納。”


    蘇曉塵接過手來,與朱芷瀲皆是驚愕不已,一時說不出話來。這聞宅如此藏龍臥虎,竟然默默無聞幾十年,朱芷瀲心中暗想,待此事一畢,定要告訴大姐此次所見所聞,細細查探,方解這心中疑惑。正想著,林管家又接著說道:“我已派人在碼頭備好了船,路上所需之物船上皆已齊全。聞宅通路繁複,請二位隨我來。”


    聞和貴也是一臉的謙恭,輕聲道:“老朽親送二位貴人出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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