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頂上的二人看得越發匪夷所思,正猜想這小桶究竟為何物。沈嫻雲已幽幽地開了口。


    “聞兄,這蝕金水的秘密,隻有你、我和陸大人三人知曉。當年你察覺到那洞中一半是金礦,一半是黃鐵礦,隻不過外行人看不出端倪。你將此事告知陸大人,又獻計說隻要以煉金之爐熔煉黃鐵礦,便會化作青煙,神不知鬼不覺地做出缺斤少兩的假象。陸大人是聽了你的計策,偷梁換柱地隻選上好的金礦石拿去交於寶榮寶泰兩局的礦師勘驗,卻留下黃鐵礦分毫未動,這才瞞過了工部和戶部。趙鈺那個糊塗鬼,看著黃澄澄的礦就以為是金礦了,最後連自己怎麽被冤死的都不知道。”


    朱芷瀲和蘇曉塵在屋頂上聽得目瞪口呆,原來南華銷金案是這樣的一樁冤案!難怪明皇拿著寶榮局半年的賬冊也不曾找出絲毫的破綻來。


    沈嫻雲仍不住口,繼續說道:“聞兄,陸大人之前就問你就算整死了趙鈺,這礦洞日後若繼續開采遲早是要露餡該如何是好。又是你,說什麽隻要礦洞開著一天,便難以放心。隻有想辦法將礦洞永久封存方能高枕無憂。陸大人本來是想不出這些主意的,還是你,將洞中的黃鐵礦燒製成了蝕金水,再用蝕金水做出了妖獸的模樣,你讓我事先在洞口備好炸藥,待得所有親見了妖獸的礦工逃出後立刻炸毀洞口。現在想起來,此中一切看似是陸大人所為,其實是你一手的好運籌。”


    蘇曉塵聽得又是一驚:原來……原來妖獸果然是假的!是他們造出來的!他忽然恍然大悟,之所以陸文馳二十年前要以妖獸現世為由奏請明皇封存洞穴,是因為礦洞裏的黃鐵礦本身就是最大的證據。想要銷毀證據,就必須毀掉礦洞。既然礦洞無法徹底銷毀,那麽奉旨封存無疑是相對最好的辦法。二十年後,妖獸再現,南華民變,沈嫻雲立刻斷定是礦工妖言惑眾蠱惑人心,正是因為他們知道妖獸根本就不存在!


    他望了一眼朱芷瀲,同樣也是一臉的錯愕,隻是眼中還有幾分悲愁。朱芷瀲是看著姐姐與趙無垠用情至深,卻因為母親的威嚴而隱忍多年的。


    趙無垠身為駙馬雖入得湧金門,可自成婚之日起,母親就不曾給過他一次好臉色。姐姐於人前好勝,從不流露隻字片語,私下卻為趙無垠之事黯然傷神久已。她一直相信趙無垠所說,南華銷金案是樁冤案,如今看來,一半是因為姐姐襲了皇祖母識人斷物的本事,另一半也是因為她與趙無垠至愛至誠才深信不疑的吧。


    聞和貴默默地聽了這一席話,臉上的笑容不見了,他冷哼一聲道:“都是些陳年往事,如今沈大人忽然又翻揀出來,不知是何意思?”


    沈嫻雲一拍桌子,一聲厲喝道:“聞和貴,事到如今你還要裝聾作啞。南華銷金案是你得意之筆,二十年風平浪靜都相安無事,如今你為何忽然將蝕金水拿去另一礦洞造出那妖獸唬人?王麻皮已對我和盤托出,礦洞出事之後,你唆使礦工砸了我清州府的大堂,抬屍遊街,直至生出民變。雖然是我轉呈南疆總督府的奏章驚動了撫星台,可說到源頭,難道不是你把清洋公主和那個什麽學士引到礦洞裏去的嗎麽?他們兩個乳臭未幹,想要對付本也不難,我讓你幫著監看此二人,客客氣氣地送迴國都也就罷了,你卻居心叵測地將此二人引去礦洞後,用蝕金水將妖獸再演一遍與他們看!你這不是告密於他們還是什麽?聞和貴,休要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麽算盤。撫星台那邊已開始暗訪南華銷金案,陸文馳大約覺得紙包不住火了吧?於是想借你手將此事全部栽在我身上了吧?好一招金蟬脫殼!”


    沈嫻雲自覺說得義憤填膺,數月來胸中的這一口怒氣傾盆而出,竟然激得胸口一痛,幾乎要落下淚來。她哽咽道:“天可憐我這瞎了眼的老婆子,沒看出你這等毒心歹肺,直到你手下的王麻皮將這瓶蝕金水放到我的桌上,我才如夢初醒。你……你和陸文馳竟然如此狠心!”


    聞和貴任由她口若懸河說得痛快,忽然收起了先前的笑容,麵無表情地坐下喝了一口茶,才慢條斯理地說道:“若不是你出手沒分寸打死了人,又怎會激起民變。沒有民變,撫星台又怎麽會知曉。說來說去,還是你自己太不小心。一把年紀在官場混跡了那麽久,卻毫無長進。如此資質愚鈍,還想去西北格,依我看,能終老南華就是你的福分了。”言語犀利,字字戳心。


    寥寥數句,沈嫻雲已是被氣得七竅生煙,竟駁不出一個字來。相交數十年,聞和貴在她麵前一直是謙恭有加,今日忽然變了一副麵孔一般,氣得她猝不及防。


    沈嫻雲不禁站起身來,手抖得幾乎要扶不住茶幾,強壓住一口氣道:“你終究是把心裏話給說出來了,果然是一直把我當成癡呆之人。好,好,好!我也不問你為何要這麽做了,我隻拿了你去見南疆總督,他自會送你上撫星台!我已將所有事由都寫成奏章,到時候你和陸文馳一個都休想活!”說完,大喝一聲:“門外南疆侍衛聽命!”


    蘇曉塵放眼望去,立時從門外踏進來四個威風凜凜的白袍侍衛。聞和貴一看侍衛身著服飾,臉色一變,失聲道:“你……你竟投了南疆總督府?”


    沈嫻雲忽然仰天哈哈大笑起來,笑得一臉春風:“聞兄原來覺得我混跡官場多年也是資質愚鈍的朽木一塊麽?當年的事情,你們以為我就沒有絲毫的防範麽?”


    聞和貴臉上有幾分尷尬,語氣放緩了不少,陪笑道:“可終究陸大人還沒有把你怎麽樣,你這樣就先寫了奏章投了南疆總督府,豈不是不仁在先了?當年愚兄認識的沈小妹可不是這樣的人啊。咱們先不要急,坐下說話可好?”


    沈嫻雲冷笑一聲:“就算是我不仁在先,他如今也是打算拿我開刀了,彼此彼此。如今還說這些有什麽用,既然撕破了臉,我勸你還是老實些,跟我同去南疆總督府,不然總督大人給我派來的這幾個白沙營的勇士可不會手下留情。”


    蘇曉塵不知道白沙營是什麽來頭,朱芷瀲卻十分清楚。碧海國雖然兵甲不多,但南疆四州毗鄰的零星小國不少,所以在南疆總督府的邊上駐有白沙營,旨在震懾國境。人數與金羽營不相上下,營中不乏驍勇之士,故而有“北金羽南白沙”的說法。


    當年二代明皇巡視南疆時遭遇駙馬於太液國都的謀逆之變,便是一時抽調了白沙營的八千勇士才殺迴了禦座。如今沈嫻雲身邊忽然多了這樣四個白沙勇士,莫說尋常人不敵,單是看袍上碧浪白沙的南疆總督府的徽記,也絕不敢輕易引火上身。


    聞和貴果然立刻又換了一副笑臉,擺手道:“沈大人這又是何苦呢?咱們至交二十年,情濃於血,在愚兄心裏你早已是自家人一般,何苦要這般兵戎相見呢?聽愚兄一句,咱們有話可以慢慢說。”


    沈嫻雲已恢複了往日的架勢,氣定神閑地理了理花白的鬢發,笑道:“聞兄,如今臉也撕破了,話也說透了。莫說你又翻出笑臉來討饒,你便是此時跪著求我,我也不會依你的呢。”


    聞和貴一聽,又堆笑說:“好好好,沈大人說怎樣就是怎樣,聞某遵命便是。哎,我這辛辛苦苦泡的茶,沈大人卻是一口沒喝就涼了,可惜可惜。”說完朝門外高聲道:“林管家!還不快給沈大人換上熱茶!”


    林管家依言進屋拿起茶盤,似是全然瞧不見這滿屋子劍拔弩張的樣子。他走到沈嫻雲身後,想要把茶幾上的那盞涼茶撤下來。隻見他左手剛放下茶盤,右手中忽然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對著沈嫻雲的左背一刀直刺去。兔起鶻落,沈嫻雲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便看到自己的心口處一把匕首魚貫而出,刀鋒尖上兀自滴著血。


    蘇曉塵和朱芷瀲看得差點驚叫出聲來,誰也沒有料到唇槍舌劍間竟然風雲突變。兩人尚未迴過神來時,那林管家已拔出了匕首,無比迅捷地朝白沙營的侍衛刺了過去。隻見他身形矯健,招招狠辣,每一刺都是正中要害,不是割破咽喉,便是挑斷頸脈,轉眼間已殺了三人。但饒是他出手再快,也來不及對付第四人。


    餘下的那個侍衛眼見林管家出手兇悍,自己不是敵手,急中生智拔刀砍向聞和貴,欲敗中求勝。不料聞和貴順手抄起一枚茶蓋,掰成兩片,奇快無比地擲了出去,正中膝蓋,那侍衛應聲而倒。


    頃刻之間,茶室的廳上,已是血流滿地,四死一傷。


    聞和貴擦了擦手,頭也不抬地高聲道:“梁上的兩位貴人,就請下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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