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太液國都的船是順風之船,行不過小半日,便要靠岸。不過短短幾日,朱芷瀲覺得與蘇曉塵已是經曆了許多,甚至想到上岸之後便不能時時相見,心中不覺惆悵起來。


    蘇曉塵忽然一拍大腿,一聲“哎呀不好”。朱芷瀲忙問何故。


    “咱們去南華島最先可是受老楊所托,如今倒把他的事兒給忘得一幹二淨。”蘇曉塵有些哭笑不得。


    朱芷瀲迴過神來,也笑出聲來。“就是就是,我們未出太液之前他還費心重製那龍須,如今船都要靠岸了,卻要如何迴複他才好。”


    蘇曉塵略加思索道:“沈嫻雲已死,估摸這一時半會兒知府之位還不會有頂替之人,礦洞複工是不能了。隻能對老楊說,民情沸騰,礦洞出礦之事怕是半月之內難有起色。”


    朱芷瀲見他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噗哧一聲:“有時候覺得你明明年紀不大,卻通曉不少官場之事,之前與那聞和貴交談之時,還頗有幾分大學士的英姿,真不知你是哪裏來的這些曆練。”


    蘇曉塵也笑了:“許是在我舅舅身邊呆得久了,近朱者赤。舅舅於朝中之事素來謹言慎行,多有忖度,他也常教我深思熟慮,我學得不到家,倒生出如今這半生不熟的性子來了。”


    朱芷瀲瞧了瞧他,眼中頗有幾分讚許。


    她輕聲說道:“大蘇……南華銷金案之事關係重大,若是真鬧到母皇那裏,我……我有些怕。”說得語氣中透出幾分躊躇。


    蘇曉塵溫言道:“不必怕,有我在。若你母皇許我在旁,我定替你來奏明此事,好歹我是個局外之人,所言之事更無偏頗。”


    “可正因你是個局外之人,卻把你攪進局中,我才過意不去。畢竟陸文馳的身後還有沛國公……你不擔心麽。”


    “大丈夫行於天地間,當無愧於心。我不過將所見所聞,實話實說,有何可懼?”蘇曉塵脫口而出。“何況……”說到後半句卻臉一紅,說不下去。


    “何況怎樣?”


    “何況此事是你的事,我又怎會袖手旁觀……”


    遠處夕下雲霞一片,映得兩人臉上皆是一紅,都不言語了。


    迴到太液城已是夜色之時。倆人大搖大擺地入了流芳門,忽然頑心大動。朱芷瀲趁守衛不注意,拉著蘇曉塵遁入旁邊樹影中,示意他掏出銀鈴索,自己卻手一招,早已拴上一棵樹梢飛過一道宮牆。


    蘇曉塵尚不熟練,甩了兩次,方拴住牆外的一根駐馬石,一拽繩索也飛過去。身子飛到空中才看到,遠處正有一隊士兵巡邏,為首的是個身形巨偉的女將,正是鐵花。人在空中,又無處躲避,蘇曉塵嚇得頭皮一緊,心中默念千萬不要被看到。所幸落在一片草坪上,悄無聲息。朱芷瀲蜷著身子如小貓一般躡手躡腳靠過來,壓低嗓門道:“快低頭,鐵花來啦!”


    鐵花似是未曾察覺,背朝著倆人站了一會兒,直到倆人偷偷從牆根下溜走後,嘴邊才露出一絲笑意。


    這邊倆人方登上太瀛島沒走幾步,已有侍女匆匆迎來,低聲道:“殿下,清鮫公主殿下知道您迴來了,已在撫星台久候多時了,還請蘇學士也一同前去。”


    倆人對視了一眼,心想朱芷淩對此事果然是心急如焚,便加緊腳步。


    撫星台上,燭火通明。


    偌大的瀛澤殿中,卻隻有兩個人,正是清鮫公主朱芷淩和清鮫駙馬趙無垠。朱芷淩見朱芷瀲和蘇曉塵進來,喜形於色,急忙走下台階,一把抱住朱芷瀲道:“妹妹,你可迴來了。”


    不待妹妹張口,便接著問道:“迴來得這樣快,可是查出了些什麽?”


    朱芷瀲看了姐姐身邊的趙無垠一眼,又看著姐姐略有憔悴的臉龐,不由心生憐意。她什麽也沒有說,隻是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


    一時間,朱芷淩不知道心中是喜是悲,她強壓住心中探問之意,也點了點頭道:“隨我來。”又似是才想起蘇曉塵來,也對他點了點頭,示意他同行。


    四人轉過偏殿,又繞過九曲橋,穿過花園,最後登上了撫星台的最高處。朱芷瀲從未來過這裏,不由驚唿:“原來還有如此隱秘之所,景致這樣的好。”


    朱芷淩笑了笑,“這瞰月樓是我和駙馬二人的寢居之所,便是母親也未曾來過,你自然不知道。好啦,此處絕無旁人在側,你可將南華島之事細細說來了。”


    朱芷瀲與蘇曉塵對視了一眼,便開口從上島時遇上沈嫻雲時開始說,一直說到聞和貴派人將他二人送上迴太液國都的船,此間細節朱芷瀲有說得不詳之處,蘇曉塵便在旁再作闡述。聽得朱芷淩眉頭緊鎖,聽到妖獸現身礦洞時已是一臉匪夷所思。再看那趙無垠,聽到沈嫻雲和盤托出當年父親冤死的真相時,白皙清瘦的臉龐已是漲得滿臉通紅,眼中幾乎要冒出火來。


    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臉上現出幾分苦笑,對已聽得目瞪口呆的妻子說道:“淩兒,我想我已猜出當年暗中送信於我告訴我礦洞中有我父親的死因真相的人是誰了。”


    朱芷淩也醒悟過來,點了點頭道:“沒想到會是他,聞和貴!我與他還算有過數麵之緣,從未想過此人竟是知曉南華銷金案一切之人,更沒想到是他與陸文馳合謀害死了你父親。”


    趙無垠已是氣得脖子上青筋暴突,一想到自小所受到的冤屈,幾乎要咬碎一口的牙齒。他恨恨道:“沈嫻雲已是死了,餘下陸文馳和聞和貴此二人,我定要將他們車裂五分,方報我殺父之仇!”


    朱芷淩比起丈夫來還是要冷靜不少,她將茶盞遞給他,示意他先莫要失了態。又轉身對妹妹說:“其實我也曾細細思量過,當年皇祖母是何等睿智,又親自審閱了南華礦洞半年的賬冊,卻半分偽帳都沒有查到,沒想到假的不是賬冊,而是那礦石。也難怪陸文馳要裝神弄鬼,想要封住礦洞,我竟沒有想到這一節。隻是這蝕金水,當真匪夷所思。若非你們親見,我也是不能信的。”


    朱芷瀲笑了笑,從隨身的鹿皮袋中掏出沈嫻雲留下的那瓶蝕金水遞給姐姐道:“聞和貴將這剩下的蝕金水也給了我,日後好做證物。”朱芷淩小心翼翼地接過看了看,口中不住稱好,卻遞了迴去,道:“你們得來東西,我這次便不插手了。”說完,眼中對蘇曉塵也投去感激之意。朱芷瀲知她不想置身其中,便又收了迴去。


    朱芷淩略一沉吟道:“聽你們這樣一說,如今沈嫻雲留下的那本奏章和附錄,應是已到了南疆總督府了?”


    “應該是。”


    “聞和貴如此洞悉朝局,他所言之事倒確實在情理之中,那麽我們隻待那南疆總督上奏即可了。”朱芷淩自言自語道。


    “哪裏還要這樣苦等,你明日下旨讓南疆總督來太液城問個清楚不就真相大白了?”趙無垠忍不住又是一股怒氣往上湧。


    朱芷淩搖搖頭道:“不可。無垠,我知你心中疾苦,隻是我們忍耐了這樣許久,已是到了最後的關頭,你千萬要沉住一時之氣,不可亂了大謀。”她說到這裏,看了蘇曉塵一眼,幹咳了一聲道:“我是說……不可意氣用事。畢竟真相如何雖然重要,更重要是讓母皇知曉其中的一切。當下我們最重要的,便是要避身於其中。我們參與得越少,母皇便信得越多。”


    她又頓了頓,繼續說道:“南疆總督柳明嫣我再清楚不過了,此人生性極其謹慎,南華銷金案她若知道小妹已探查明白,為求撇清幹係也必會上奏。此時我若不能忍一時而喚她入太液,她必心中生疑,以為是我在背後主使,反要壞事。”


    蘇曉塵心中默想,果然朱芷淩的心思與之前自己所料分毫不差,便是想借妹妹之手去挑起這個陳年舊案,自己卻隔岸觀火避害於牆後,倒也十分像她所能做出來的事。隻是她說的大謀又是什麽?


    朱芷淩又執起妹妹的手道:“小妹,並非姐姐有意要瞞你。姐姐確實是想讓你幫忙暗查南華銷金案才讓你去的南華島,隻是此事千萬不可讓母親知道,她若是知曉了緣由,定要懷疑是我與無垠在此事後麵無風起浪。你也是知道母親的性子的,她若生了疑,無垠便再不能替父親翻案。此事……此事便算是姐姐求你了,可好?”


    說到心苦之處,已是幾乎要落淚。自成婚以來,自己沒有一天不夾在母親與丈夫中間兩難相對。,如今終於得以撥雲見日,豈能因小失大,便是向妹妹低一次頭也算不得什麽了。


    朱芷瀲忙扶起姐姐,寬慰道:“姐姐的苦楚我怎會不知,我雖每日嬉笑度日,姐姐的難處也是看在眼裏的。便是讓我去了南華又怎樣,橫豎也是我先來找的姐姐,姐姐才應承的。況且南華島這幾日,有驚無險,我也覺得……覺得……有趣得緊。”說完瞥了一眼蘇曉塵,臉上一紅。


    趙無垠這邊已略平靜了些,也對朱芷瀲作了一揖,道:“小妹此次勞苦功高,確是替亡父查出了冤死的真相,想他在九泉之下也會感激小妹的恩情。呃……還有蘇學士,不愧是慕雲氏的高足,智勇雙全,佩服佩服。”


    朱芷淩聽他這樣一說,也附聲道:“蘇學士堪稱棟梁之才,我日後定在迴複蒼梧國的國書上好好替蘇學士添上一筆。也不枉這次辛苦陪小妹走了這一趟。”


    蘇曉塵忙擺擺手還禮道:“殿下言重了,殿下乃是將來碧海的國君,與蒼梧國齊心共拒那伊穆蘭國之時還來日方長,在下就算是未雨綢繆,在殿下即位之前為兩國交好盡一分心意吧。”


    朱芷淩聽到齊心共拒四字,不由幹笑了幾聲,並不接茬,隻扯開話題道:“如今真相已明,下一步還得看要如何讓母皇來親斷此案才好,此事需仔細謀劃一番。”


    說著站起身來,望著遠處燈火闌珊的來儀宮,自言自語道:“母皇素來不喜重提南華銷金案,如何能讓她自己走來這撫星台,聽一聽這來龍去脈呢。”


    趙無垠反倒散了愁容,輕笑道:“淩兒,我有一法兒,待得那南疆總督柳明嫣入了太液城,便讓姨母找個由頭請陛下前來這撫星台,若是當麵撞上柳明嫣,自然也就錯不過親耳聽聽這樁舊案了。陛下也清楚,案發之時,姨母不在碧海,是以她與此案並無幹係,必不會疑心於她。”


    朱芷淩麵有難色,口中遲疑道:“此法雖好,隻是姨母她怎麽肯來淌這趟渾水。”


    趙無垠不慌不忙道:“姨母當年於我父親用情至深,對我父親之死也是一直耿耿於懷。我先前與她有一麵之緣,她曾答應過事關亡父之事願出手幫我一次。如此一來,豈不成了?”


    蘇曉塵在旁聽得暗暗驚心,怎得銀泉公主朱玉瀟與這趙鈺還有這段舊情?也不知道佑伯伯生前知不知曉。


    朱芷淩點了點頭,讚道:“此計甚好,如此一來,我們隻須再把些細枝末節之事考慮周全便可。”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已是商量得有來有去,全然忘了朱芷瀲和蘇曉塵還晾在那裏。


    朱芷瀲在一旁叫了起來:“姐姐啊,我和大蘇可還沒吃飯呢。這剛進城就飛簷走壁地趕著過來,路上還險些被鐵花撞見。既然是細枝末節,咱們就明日再說好不好?”


    朱芷淩登時笑了,“是姐姐糊塗,姐姐這就叫人張羅下去,說了這半日話,我都忘了晚膳,蘇學士見笑。”


    蘇曉塵迴笑道:“不礙事不礙事,說起來還要多謝殿下明察入微,特意命鐵花來授我棍法,對此次南華之行大有裨益。”


    朱芷淩聞言一怔,茫然道:“讓鐵花授你棍法?我並沒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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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華銷金案真相大白,第六卷《盤根生錯節》今日收卷,撫星台上的清算還需要些時日。明日起繼續連載第七卷《渾天各一方》,舞台暫時迴歸萬樺帝都。銀花奉命潛入蒼梧,樟仁宮、尚書府、太師府、會有什麽樣的謀局即將展開?歡迎繼續瀏覽,精彩仍在繼續。神州的曆史又翻過了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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