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如期來臨,燕國地處北部,下雨時較之梁國要更冷一些,爾苗擔心李諾會受涼,將上好的獸皮給她披了好幾層,魚澤也是個喜歡暖和的小傢夥,醒了就搖著腦袋找奶吃,吃飽了就縮在娘親懷裏繼續美美的睡。


    李諾倒是睡不著,因為爾苗在她身邊動不動就掉眼淚。


    「我之前倒是不知道你這般愛哭的。」李諾想坐起來,被爾苗製止了:「夫人,還是躺著說,覺得難受了我就給你加幾個墊子,你現在還是不能起身。」


    李諾便復又躺下,讓爾苗給自己加了墊子。


    「我也不是愛哭,隻是覺得少主能像現在這樣幸福,太難得了。」爾苗說著聲音又哽咽了。一邊抹眼淚一邊說:「少主剛被主上帶迴來的時候,還是個十三歲的孩子,胸口中了箭,差點就死了。」


    李諾眼神微微一黯,望著爾苗說:「這些,夫君從沒有對我說過。」


    爾苗長嘆一聲,一臉疼惜的說:「夫人,我是看著少主從十三歲成長到現在的,他的隱忍,孤獨,痛苦,從來都一個人忍著,隻是在你身邊,他才和平日裏的他不一樣。」


    李諾輕聲答:「我見過他在戰場上殺人的樣子,確實不太一樣。」


    修羅一樣的尹蘅,就像是一頭憤怒的困獸,不停發泄著靈魂深處的恨意以及怒火,之前李諾也想不通,尹蘅殺的畢竟都是梁國人,為何就感覺他其實是和梁國有仇一樣,全不留情。


    可他分明又是梁國的將軍。


    李諾問爾苗:「小襄臨死的時候,說了一句我其實是尹蘅的什麽,她沒有說完,你可知道?」


    爾苗搖搖頭說:「我其實對少主的身份一無所知,隻知道他當初快死時被主上所救,然後傳授了武功,十六歲那年封為了少主,就連主上到底想讓少主做什麽,我們都是無權過問的。」


    李諾嘆了口氣,這些事情,她隻能等著尹蘅來對她說了,等他願意的時候。


    ……


    莫夜派來的信使將萬事俱備的消息告知尹蘅一個時辰後,尹蘅派梁國的先鋒軍推出了戰車。


    他知道,隊伍裏必然有被汴元信滲透的探子,他已經讓弓箭手準備好了,一旦有自己內部人反水,隻要敢打戰車的主意,就射傷,還有人鋌而走險的,立刻射死。


    錢星星督造的戰車雖然非常沉重。但五名身強力壯的士兵還是能很輕易推動的,唯一的問題在於車子負載過多的石頭後會太過沉重,尹蘅已下令,在到達杜城之前,將堆積好的石頭由戰車後已經分編好的步兵集體扛著。


    確如錢星星當初演示的一樣,戰車在清理路障碎石的時候,表現出了極強的機動性,五條寬闊的大道被開了出來,有條不紊行進的梁軍軍隊看到杜城城門的時候,原本就陰沉的天變的更加陰鬱,沒多久,豆大的雨滴便掉了下來。


    雨水洗刷著將士們的鎧甲,在距離杜城城門三百步位置時他下令全軍停止前進,再往前就要進入弓箭手的射程了。


    尹蘅騎著追風出現在了陣型中央,遙望著此時立於城頭亦是一身銀白色鎧甲的汴元信,北海之戰後,這是他們倆又一次正式的軍中對壘。


    距離還是太遠,尹蘅看不清汴元信臉上的表情,但不管怎樣,這個男人註定要一次又一次栽在他手上,他就是有這樣的自信。


    慣例的緩緩舉起手中長劍,隨著尹蘅的動作,戰車後方的兩張大鼓咚咚響了起來,鼓手赤膊掄圓了胳膊將鼓槌砸在畫著猛獸紋的鼓麵上,遠方天空雲層撞擊劈下一道閃電,雷聲不久後也一同傳來,同鼓聲交織在了一起。


    「爾等聽令,隨我直破杜城,破敵一百升一級,斬敵尉一名升一級,斬敵將一名升三級!順利攻上城牆者,升一級。破城門的第一陣隊,升三級!」尹蘅聲音雄渾的穿遍了身邊將士的方陣,他們訓練有素的用長劍敲擊著手裏的盾牌,以示迴應。


    尹蘅目光凝向汴元信的方向,緩緩用長劍指向汴元信心髒的位置,大聲吼了一句:「殺!!」


    戰車又開始繼續前行,戰車後的盾兵小跑著開始奔襲,先一步上前做了盾牆。身後的步兵手動清除腳下的泥石,一人裝十來塊,百步內的泥石也便沒有了。


    鄧嵐也立於城頭,看著梁軍的陣隊,說實話要論帶兵,他隻服尹蘅,帶出來的兵一個比一個兇猛,戰鬥力也是一個頂三個的。就算是集體作戰,互相配合的戰鬥力也能再多飆升好幾倍。


    尹蘅不似平時,也沒有身先士卒的向前沖,隻是凝神立於原地,細細觀察著。不多時,果然有人要打戰車的主意了,但是他早有準備,有不屬於戰車陣營的人假惺惺靠近戰車時,便會被身後候著的弓箭手射中了小腿。


    準備反水的人發現尹蘅已經識破了他們的詭計,也不再遮遮掩掩,揮著刀就朝推車的人去了,更有甚者直接點了火摺子撲著戰車就去了,仔細一看居然有小一千的數目,雖然車不是耐火的,卻也不是那麽容易點著的,何況現在還下著大雨。


    立於城頭的汴元信一臉平靜。他也很清楚的看到了那些反水的人被尹蘅沒多久就徹底解決幹淨了。


    連老天都在幫他。


    「陛下,臣請出戰!」鄧嵐實在是忍不住了,再這樣下去雲梯一旦架起來,會不會被破城還真的說不定呢,保不準他們陛下先一步衝上去和尹蘅打一架,陛下自從被那個李諾擾了心,決斷就開始有失英明。


    不管怎麽說,能擋一時是一時,麒麟援軍將至,匯合之後才不用畏懼梁軍,在這之前,陛下不能有任何差池。


    汴元信將原本放在劍柄上的手輕垂於身側,取了腰間的兵符遞給鄧嵐說:「傳令下去,除了守護城牆的士兵,其餘將士全部棄城撤退。」


    鄧嵐瞪大了眼睛,不戰而退?這又是為何?他索性跪在了汴元信麵前。頂著被治罪的危險高聲吼了一句:「陛下!為何!」


    汴元信微垂雙目看著跪地的鄧嵐,還有他身後一票跟著一起跪下去的將軍們,很平靜的問:「你們,這是想反了麽?」


    鄧嵐恨又發不出來,近乎委屈的抬頭看著汴元信說:「臣不明白,陛下為何要為了一個女人做到如此,就不怕寒了將士們的心麽!」


    汴元信深吸一口氣,眉眼間也鍍上了一層怒氣,不容置疑的說:「我要做什麽不需要向你解釋,撤退!」


    鄧嵐氣的咬牙切齒,狠狠的瞪向尹蘅方向一眼,憤怒下了城牆。


    汴元信此時也陰冷的看向尹蘅,雖然雙手氣的都在抖,但還是在暗衛的護送下離開了。


    戰車已幾乎推至城牆邊,彈射而出的泥石砸翻了城牆上的不少麒麟士兵,尹蘅依舊麵無表情的在遠處看著,許久後輕聲對身邊的朱將軍說:「按著先前的計劃,讓咱們的部隊撤退,曾經的潘家軍,立功心切的繼續派去攻城,反水的格殺勿論,至於那些個不進不退的,就留在原地吧。」


    朱將軍自然是知道尹蘅計劃的,一點頭道:「臣領命!」


    尹蘅望向汴元信方才站著的地方。嘴角微微牽出一抹笑容,汴元信還不是很傻,也沒有被仇恨和憤怒沖昏了頭腦,看來,他們之間的爭鬥,尚來日方長。


    而此時的泅水上遊,近百條木船堆在一起,在比正常水位線高出很多的水麵上飄成一大片。有官船也有民船,一艘艘連在一起,船上堆滿了稻草,在下雨之前莫夜已經派人日夜連軸的將泅水上修了攔截堤壩,接到將軍的加急消息後下令徹底截流。


    其實,這才是尹蘅真正用於攻打杜城的方法。


    古往今來,凡守城失敗者,不外乎幾點,其中一點便是外水高而城內低。杜城地處平原地帶,沿泅水向上地勢越來越高,到得瀘關就已經高出近半個城了,於此處將堤壩攔起來,又在下遊必經位置挖了導流渠,直接朝向杜城,一旦破堤,洪水一般的泅水河水便會直超杜城而去。


    到時候。梁軍根本就不用攻城,整個杜城就會被大水淹了,待到水退去,梁軍要做的僅僅是進去清理一些屍體,便可慶賀成功了。


    下雨之前汴元信並未想通這件事,隻知道尹蘅花重金造了戰車,他一開始確實是被尹蘅騙了,以為尹蘅將戰鬥的所有重心都壓在戰車上。可是當他立於城頭看著這漫天大雨,再看向尹蘅擺出的陣勢,突然就明白了,尹蘅所玩的陰招,還在後麵。


    畢竟,這是尹蘅一貫的習慣,向來不吝惜將陰招使的淋漓盡致。


    所以他才當即下令撤退,又擔心軍中有人被尹蘅反水。才沒有詳細的對鄧嵐解釋。離開杜城之後汴元信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策馬直奔泅水之濱,看到一向波濤洶湧的泅水居然斷流了便知他猜的完全沒有錯。


    「陛下……這……」鄧嵐看到泅水居然幹了,目瞪口呆,也突然就理解了陛下為什麽一定要立刻撤兵,並不是如他之前想的那樣,想通過城池來交換女人,而是若繼續留下去,麒麟萬千兵力都得折在杜城。


    鄧嵐二話不說。直接跪在了汴元信麵前,重重三個頭磕下去,眼圈都紅了的說:「若不是陛下,恐怕幾個時辰後,數萬麒麟將士們的性命,就要毀在杜城了。」


    汴元信也不多說話,沉默的上了坐騎,平靜的對鄧嵐說:「走吧,去蠍子溝,將那些討厭的燕國人殺了。」


    「尹蘅這個陰險狡詐的混蛋!」鄧嵐氣的咬牙切齒,下令肅整三軍,趁著夜色於大雨中直撲蠍子溝而去。


    畢竟麒麟國主軍已經撤退,剩下守城的人沒了什麽戰鬥力,有尹蘅之前的賞令,潘家軍那些見利忘義的烏合之眾們三五抱團的還打的相當起勁兒,他們也就隻能做做這欺軟怕硬的行當。立功心切的完全沒注意到身後的尹蘅主軍已經悄然撤離。


    雨越下越大了,黃昏時分天已經黑的像深夜,杜城城門眼見著就要破了,攻城車作用發揮完畢,已經被尹蘅提前安排的兵士們拆成木條抬走了。


    撤退到相對安全的地帶之後,尹蘅讓手下燃了三隻炫色的煙花,遠方的莫夜看到了信號,當即下令點燃了堆積在小型堰塞湖上的所有船隻上的稻草。砍斷攔截堤壩的巨型繩索的瞬間,河水奔騰而下,所有大船小船都被巨大的水流力量帶著,海嘯一樣的撲向杜城而去。


    還在忙著攻城守城的士兵最終看到的景象,就是百丈高的水牆帶著燃燒著熊熊大火的戰船從天而降壓向他們的樣子。


    杜城之內的生靈,無一倖免。尹蘅緩緩閉上了眼睛,心中愧疚,第一次覺得戰爭已經不能帶給他快樂了,反而是痛苦大於興奮。


    平原瞬間變汪洋,大自然的力量實在是強大的可怕。


    朱將軍率領的部隊依照計劃繼續繞道朝蠍子溝疾行,退軍難作氣,尹蘅算準了汴元信不會將這口氣咽下去,總會找點地方發泄,蠍子溝就是很好的開刀地點。


    梁軍便是他們身後撲過去的另一隻猛獸,讓汴元信徹底明白尹蘅的夫人不是說用城換就能換的!


    大軍行離後,尹蘅已隻身一人騎著追風直奔李諾而去。


    李諾尚迷迷糊糊的睡著。夢裏卻見到尹蘅迴來了,他身上那股溫暖的氣味她熟悉的很,睜開眼本以為要失望,卻看到依舊穿著鎧甲,溫和的坐在她身邊將小魚澤放在盤著的雙腿之間的尹蘅。


    「諾兒醒了。」尹蘅說罷用手指輕輕碰了碰李諾的側臉,笑的溫柔至極,李諾心暖,像隻小乖貓一樣的拱著他的手心說:「嗯。你迴來了。」


    尹蘅輕輕應了一聲:「嗯,迴來了。」


    便是這樣簡單的一句,卻承載著感慨萬千,尹蘅從未想過,他有朝一日會對一個女人的溫柔眷戀至此。


    「夫君,我們是不是能迴梁國了?」李諾並不知道那杜城被淹成了什麽樣子,但可以預見的是使喚婆子和奶娘是不可能有了。


    尹蘅平聲說:「夫人若是想迴去,我們便迴去。若是還願意隨我四處走走,我們就去將麒麟國的城再搶幾座迴來。」


    李諾笑眯眯的望著他問:「有好吃的麽?」


    尹蘅就知道她會這樣說,笑著捏了捏她的小鼻子說:「夫人尚在產褥期,就算是有也吃不得。我倒是知道最靠近黃州的嘉城有一片非常美的紅杏林,算著日子杏花也快開了,夫人可想去看看?」


    李諾點點頭說:「那就去看看,反正隻要有你在,我去哪兒都行。」


    尹蘅將魚澤放在李諾身邊。在略顯擁擠的馬車內躺下來,將那娘倆都抱在懷裏,嘴角勾著難以掩飾幸福的笑容,一邊吻著李諾的鬢角一邊說:「不管是我興奮,疲倦還是得意的時候,有你能分享的感覺真好,諾兒,謝謝你,讓我有了家的感覺。」


    李諾心暖的很,嘴角都快勾到耳朵邊了,緊緊靠在尹蘅懷裏說:「夫君別肉麻了,把這盔甲脫了吧,躺的也舒服點,你暫時不必再操心別的了吧,這些日子你也沒休息好,陪著我們睡一會兒,可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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