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脈地界，飯廳內。木桌上擺滿了小菜。水脈弟子此刻圍坐在桌前，脈主李雨凡端居上座。他冷峻的目光緩緩地掃視四周，然後開口道：
“今日授劍儀式，雪娥已過關，至此我水脈，除十三外，皆已通過授劍儀式。此後雪娥就由你二師兄監管，下山曆練。”
“是，師父。弟子會好好督促師妹，使其成才。”二師兄顧子長起身諾道。
“雪娥，你初次下山，未諳世事，凡事須得聽從你二師兄調度。”
“弟子遵命。”雪娥答道。
“好，今日也算喜日，你們都動筷吧。”李雨凡道。他拿起竹筷，卻發現自己說了半天話，竟忽略了這一桌的飯菜，全是同一種顏色：木炭一般的黑色。群弟子也呆住了，麵麵相覷，人人剛拿起的筷子仿佛都凝在空中。
李雨凡皺了皺眉頭，“這。。。。。。”
隻聽見下首的雪娥連忙道：“師父，這。。。。。。這一桌菜是弟子做的，因為火候沒掌握好，所以。。。。。。”
李雨凡笑道：“算了吧，你不用自責。夥食一向都是你師弟十三調理的，他受了傷，你也是出於好心。”
他又望了望這一桌黑不溜秋的菜肴，說道：“五味令人口爽，五音令人耳聾，咱們修道之人，不應耽於享樂，就將就著吃吧。”
雪娥看著師父師兄們麵無表情的進食，心裏覺得很對不起大家。
旁邊的李若拙拉了拉她的袖角，小聲道：“師姐你不用難過，以後我教你做飯就是了。。”
雪娥“撲哧”一聲笑道：“你師姐我就要下山曆練了，哪還有時間跟你學做菜。我呀，我要做的可是大事。沒準等我迴來時，已是聞名天下的女劍客啦！”
“不是沒準，是一定嘞。”她又加了一句。
李若拙感覺像是有什麽東西哽住了咽喉，難受極了。
李雨凡驀然說道：“十三，你傷無大礙了吧？”
李若拙迴過神來，聽是師父詢問，忙不迭答道：“弟子好多了，全賴師父替弟子療傷。”
李雨凡放下筷子，歎口氣，道：“你因傷錯過了此次授劍儀式，原非你之過，但其餘四脈俱都是全部過關，唯我水脈弟子餘下你一人，這一年中你一定要勤奮修道，以待下次的授劍儀式。”
李若拙正想迴答，卻聽見三師兄殷萬裏忿忿道：“十三弟為火脈弟子刻意所傷，因此白白錯過此次授劍儀式，師父你為何不向掌教真人討個公道？白白受這。。。。。。”
“住嘴！”李雨凡一拍木桌，怒道：
“此事以後休要再提！”他閉上眼，隨即平靜下來，緩緩睜開眼，環視四周，道：
“我無衝門五脈一向以團結共濟著稱，若沒有五脈齊心協力，何來今日領袖中原的地位？夫為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凡我水脈弟子，今後當與火脈弟子和平共處，不得以此事為由，挑起事端。你們聽明白了嗎？”
“是。弟子謹遵師命。”眾弟子齊齊應道。
李雨凡諄諄告誡門下諸弟子，但對於此事的真正受害者李若拙，他卻並未單獨加以告誡，隻因這十六年的朝夕相處，使他深知自己這個特殊弟子的性格———遇事逆來順受，絕不會有報複之心機。這個當年漢水之濱的幼嬰，有著同漢水一樣柔弱忍讓的性格。
想到這裏，李雨凡放心地點了點頭。他站起身來，幹咳一聲，道：
“既然你傷已無大礙，以後這飯菜還是由你來做吧。。。。。。”
李若拙獨自守在自己的小木屋裏。因為他負責水脈的夥食三餐，是以小木屋離水脈炊房隻有幾步之遙。
無衝門素以簡樸清淨為宗旨，這小木屋因此隻有一張方桌，幾根木凳，一張小床而已。
李若拙慵懶地躺在床上，兩眼直盯著屋脊上那根木椽，蜘蛛在上麵已結滿薄如蟬翼的絲網，繞梁遮匝。他的心緒此時此刻也如同這纏繞糾結的蛛網，雜亂無序。
屋外繁花似錦，蝶舞鶯飛，屋內一桌一凳，一個沉思的少年。除此之外，再無他物。十六年來，日日如此，夜夜依舊，有誰能讀懂這份淒涼？
十六年，彈指一瞬間。有時李若拙會苦苦思索：我真的已在這世上度過了十六年嗎？十六年光陰已逝，而後的日子尚不可知。我究竟存在於何處？存在於何時？又或者是我根本就未存在過？一切皆是虛幻，如夢幻泡影？
不、不，我是存在的。往日的記憶還深深鏤刻在我腦海中。每日在晨光熹微中誦經習道，在月華如練中練劍修身，日日如此，從未更改。第一次因資質魯鈍而遭師父當眾責罵，第一次因修習難以進步而獨自在柴房裏啜泣，第一次在朝露的折射下欣喜若狂地發現了夢幻般的世界，第一次在料峭的樵風中感受到了春風喚醒萬物的魔力，第一次在無意間從空明廣袤的蒼穹中體悟到的道，第一次在山花爛漫中看到師姐如梨花一般純潔的微笑而怦然心動。。。。。。
這些記憶是如此清晰，仿佛發生在昨日，但又遙不可及。我仿佛在已幹涸的記憶長河中找尋那零星的貝殼，偶爾找到一顆，便欣喜若狂地舉過頭頂，向天地證明我曾經存在過。
竹窗“吱呀”一聲被人掀起，一張清秀的臉龐出現在窗外，將李若拙從沉思中喚醒。
“師姐，是你。。。。。”
“十三，我們今天就要下山去了，你也不來送送，還在這裏發神，真是的！太不夠意思了！”
李若拙一驚，問道：“不是還有幾天嗎？怎麽突然。。。。。。”
雪娥天生火急火燎的性格，像隻嘰嘰喳喳的小麻雀，總是不讓人把話說完，就急不可耐地將其扼殺。
李若拙話才說一半，她又打斷道：“哎呀，你真是的，什麽都不知道！師父安排給二師兄的任務有變，所以呀，我們需提前下山。”
李若拙似乎還要說什麽，雪娥早已拉著他出了小木屋。
“走吧！師父和師兄們還在等著我們呢！”
一路上雪娥像花叢中的蝴蝶似的，翩翩如淩波仙子。望著她興高采烈的樣子，李若拙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十三，你說山下會是什麽樣子呀？聽二師兄說，山下可熱鬧啦，什麽人都有！還有，那個。。。。。。哦，對，我要去看看元宵燈會，聽說可美啦！還有乞巧節，那些胭脂鋪，絲綢店，還有。。。。。。真漂亮呀，我一定要買一大堆！”
“師姐，我。。。。。。”李若拙終於鼓起勇氣，但很不幸又一次被打斷了。
“噢，還有，山下人這麽多，我一定要多結識些朋友，不知有沒有比二師兄還英俊倜儻的美男子勒？真是太好了！”
李若拙覺得自己的世界天昏地暗，望著前麵翩躚起舞的白色身影，他選擇了沉默。
但沉默，有時卻是最痛苦的選擇。
山巔上，登臨送目，風輕雲淡，身後卻是一條逶迤盤旋的小路，長滿衰草，通向山下的現實世界。可能也是最無情的世界。李雨凡對此深有感觸。望著眼前這群意氣飛揚，對前途充滿幻想的徒弟們，他不禁想起了自己年少時。也是這樣的春和景明，也是這樣的年少輕狂。
那一年，少年李雨凡背負長劍，白衣綸巾，就沿著這條路飛揚而去。然而在塵世中輾轉一圈之後，遇見了他，遇見了她，心驚，心懼，心動，心碎，心死，於是他又拖著疲憊的身子和那顆已死的心，沿著去時小路又迴到這裏。
“未曾擁有，如何放棄。既已擁有，又怎忍放棄。”李雨凡出神地念著，竟似癡了一般。
還好亢奮的弟子們並未發現師父的異常。李雨凡定了定心神，叮囑了幾句。
“師父，我和師弟來啦！”雪娥人未到，聲音卻先傳至眾人耳畔。
隻見雪娥拉著李若拙，一路小跑過來，氣喘籲籲道：“師弟輕功太差啦，不然我早就到了！”
李雨凡道：“十三，你眾師兄就要下山了，說不定要有幾年不見，你同他們道個別吧。”
李若拙望著這些從小朝夕相處的師兄們，眼眶不禁有些紅了。
眾人知道這個小師弟不善言辭，隻是見他淒苦的樣子，便知他是動了真情了。這個小師弟雖然天資不佳，於修道一事上根器魯鈍，但從小宅心仁厚，與人無爭，卻也頗受眾人喜愛和保護。此刻陡然要離開這位小師弟，想到他一人在山上孤苦伶仃，都不覺有些不舍。
大師兄曾名樸忍不住上前抱住李若拙，道：
“小師弟莫要傷心，一年後的授劍儀式你定能通過，到時我們眾師兄弟就能一並下山伏魔了！”
說罷他從懷中掏出一本《南華真經》，繼續道：
“這是我以潛學二十年來對此書的領悟，花費三年所編成的注疏。今日師兄將此書贈與你，與你今後修道定有裨益。”
《南華真經》乃是當年創派祖師南華真人畢生的心血，曆來為無衝門奉為經典，乃無衝門修道的總綱，曆代弟子皆以其為修道根基。然此書不循常理，文約指遠，晦澀難懂，多少年來使無數人皓首窮經，仍難究其理。
是以此書內容，無衝門下弟子雖個個爛熟於心，但往往是流於表麵，真正能窺其冰山一角的，也不過是其中寥寥數人而已。
水脈大弟子，也是天賦最高的曾名樸便是其中之一，也是水脈除脈主李雨凡之外的第一人。
此刻他以此《南華真經》注疏贈與李若拙，不啻以無價之寶相贈，但李若拙絕不是惺惺作態之人，他莊重地將書接過來，哽咽道：
“謝大師兄，我會以此書勤加修習的。”
曾名樸點點頭，把他從懷中放出。其它師兄也紛紛圍上來，每人竟都有一物相贈。法器、書、靈珠。。。。。。五花八門，目不暇接。李若拙看著這些友善的麵孔，平日裏雖不曾流露，但到了分別的時候，這種感情才真切地噴湧而出，一瀉千裏。
這才是友情，真正純潔的友情。李若拙拚命忍住眼淚，但他發現淚珠已在臉頰上泛濫成災———滾燙的淚水，這是一向倔強的李若拙流下的人生第一滴眼淚。
“好了，快下山去吧，時辰已經不早了。”李雨凡淡淡道。
李若拙發現自己控製不了自己的聲音，說不出話來，隻是肩膀不停地顫抖，許久才大聲道：“師兄師姐們，一定要保重啊！”
眾人已漸行漸遠，身影消失在山下夢幻般的煙靄中，隻留下李若拙與李雨凡兩人佇立山巔。
李若拙許久才迴過頭。李雨凡卻背對著他，望著天邊時聚時散的浮雲，喃喃道：
“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今日授劍儀式，雪娥已過關，至此我水脈，除十三外，皆已通過授劍儀式。此後雪娥就由你二師兄監管，下山曆練。”
“是，師父。弟子會好好督促師妹，使其成才。”二師兄顧子長起身諾道。
“雪娥，你初次下山，未諳世事，凡事須得聽從你二師兄調度。”
“弟子遵命。”雪娥答道。
“好，今日也算喜日，你們都動筷吧。”李雨凡道。他拿起竹筷，卻發現自己說了半天話，竟忽略了這一桌的飯菜，全是同一種顏色：木炭一般的黑色。群弟子也呆住了，麵麵相覷，人人剛拿起的筷子仿佛都凝在空中。
李雨凡皺了皺眉頭，“這。。。。。。”
隻聽見下首的雪娥連忙道：“師父，這。。。。。。這一桌菜是弟子做的，因為火候沒掌握好，所以。。。。。。”
李雨凡笑道：“算了吧，你不用自責。夥食一向都是你師弟十三調理的，他受了傷，你也是出於好心。”
他又望了望這一桌黑不溜秋的菜肴，說道：“五味令人口爽，五音令人耳聾，咱們修道之人，不應耽於享樂，就將就著吃吧。”
雪娥看著師父師兄們麵無表情的進食，心裏覺得很對不起大家。
旁邊的李若拙拉了拉她的袖角，小聲道：“師姐你不用難過，以後我教你做飯就是了。。”
雪娥“撲哧”一聲笑道：“你師姐我就要下山曆練了，哪還有時間跟你學做菜。我呀，我要做的可是大事。沒準等我迴來時，已是聞名天下的女劍客啦！”
“不是沒準，是一定嘞。”她又加了一句。
李若拙感覺像是有什麽東西哽住了咽喉，難受極了。
李雨凡驀然說道：“十三，你傷無大礙了吧？”
李若拙迴過神來，聽是師父詢問，忙不迭答道：“弟子好多了，全賴師父替弟子療傷。”
李雨凡放下筷子，歎口氣，道：“你因傷錯過了此次授劍儀式，原非你之過，但其餘四脈俱都是全部過關，唯我水脈弟子餘下你一人，這一年中你一定要勤奮修道，以待下次的授劍儀式。”
李若拙正想迴答，卻聽見三師兄殷萬裏忿忿道：“十三弟為火脈弟子刻意所傷，因此白白錯過此次授劍儀式，師父你為何不向掌教真人討個公道？白白受這。。。。。。”
“住嘴！”李雨凡一拍木桌，怒道：
“此事以後休要再提！”他閉上眼，隨即平靜下來，緩緩睜開眼，環視四周，道：
“我無衝門五脈一向以團結共濟著稱，若沒有五脈齊心協力，何來今日領袖中原的地位？夫為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凡我水脈弟子，今後當與火脈弟子和平共處，不得以此事為由，挑起事端。你們聽明白了嗎？”
“是。弟子謹遵師命。”眾弟子齊齊應道。
李雨凡諄諄告誡門下諸弟子，但對於此事的真正受害者李若拙，他卻並未單獨加以告誡，隻因這十六年的朝夕相處，使他深知自己這個特殊弟子的性格———遇事逆來順受，絕不會有報複之心機。這個當年漢水之濱的幼嬰，有著同漢水一樣柔弱忍讓的性格。
想到這裏，李雨凡放心地點了點頭。他站起身來，幹咳一聲，道：
“既然你傷已無大礙，以後這飯菜還是由你來做吧。。。。。。”
李若拙獨自守在自己的小木屋裏。因為他負責水脈的夥食三餐，是以小木屋離水脈炊房隻有幾步之遙。
無衝門素以簡樸清淨為宗旨，這小木屋因此隻有一張方桌，幾根木凳，一張小床而已。
李若拙慵懶地躺在床上，兩眼直盯著屋脊上那根木椽，蜘蛛在上麵已結滿薄如蟬翼的絲網，繞梁遮匝。他的心緒此時此刻也如同這纏繞糾結的蛛網，雜亂無序。
屋外繁花似錦，蝶舞鶯飛，屋內一桌一凳，一個沉思的少年。除此之外，再無他物。十六年來，日日如此，夜夜依舊，有誰能讀懂這份淒涼？
十六年，彈指一瞬間。有時李若拙會苦苦思索：我真的已在這世上度過了十六年嗎？十六年光陰已逝，而後的日子尚不可知。我究竟存在於何處？存在於何時？又或者是我根本就未存在過？一切皆是虛幻，如夢幻泡影？
不、不，我是存在的。往日的記憶還深深鏤刻在我腦海中。每日在晨光熹微中誦經習道，在月華如練中練劍修身，日日如此，從未更改。第一次因資質魯鈍而遭師父當眾責罵，第一次因修習難以進步而獨自在柴房裏啜泣，第一次在朝露的折射下欣喜若狂地發現了夢幻般的世界，第一次在料峭的樵風中感受到了春風喚醒萬物的魔力，第一次在無意間從空明廣袤的蒼穹中體悟到的道，第一次在山花爛漫中看到師姐如梨花一般純潔的微笑而怦然心動。。。。。。
這些記憶是如此清晰，仿佛發生在昨日，但又遙不可及。我仿佛在已幹涸的記憶長河中找尋那零星的貝殼，偶爾找到一顆，便欣喜若狂地舉過頭頂，向天地證明我曾經存在過。
竹窗“吱呀”一聲被人掀起，一張清秀的臉龐出現在窗外，將李若拙從沉思中喚醒。
“師姐，是你。。。。。”
“十三，我們今天就要下山去了，你也不來送送，還在這裏發神，真是的！太不夠意思了！”
李若拙一驚，問道：“不是還有幾天嗎？怎麽突然。。。。。。”
雪娥天生火急火燎的性格，像隻嘰嘰喳喳的小麻雀，總是不讓人把話說完，就急不可耐地將其扼殺。
李若拙話才說一半，她又打斷道：“哎呀，你真是的，什麽都不知道！師父安排給二師兄的任務有變，所以呀，我們需提前下山。”
李若拙似乎還要說什麽，雪娥早已拉著他出了小木屋。
“走吧！師父和師兄們還在等著我們呢！”
一路上雪娥像花叢中的蝴蝶似的，翩翩如淩波仙子。望著她興高采烈的樣子，李若拙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十三，你說山下會是什麽樣子呀？聽二師兄說，山下可熱鬧啦，什麽人都有！還有，那個。。。。。。哦，對，我要去看看元宵燈會，聽說可美啦！還有乞巧節，那些胭脂鋪，絲綢店，還有。。。。。。真漂亮呀，我一定要買一大堆！”
“師姐，我。。。。。。”李若拙終於鼓起勇氣，但很不幸又一次被打斷了。
“噢，還有，山下人這麽多，我一定要多結識些朋友，不知有沒有比二師兄還英俊倜儻的美男子勒？真是太好了！”
李若拙覺得自己的世界天昏地暗，望著前麵翩躚起舞的白色身影，他選擇了沉默。
但沉默，有時卻是最痛苦的選擇。
山巔上，登臨送目，風輕雲淡，身後卻是一條逶迤盤旋的小路，長滿衰草，通向山下的現實世界。可能也是最無情的世界。李雨凡對此深有感觸。望著眼前這群意氣飛揚，對前途充滿幻想的徒弟們，他不禁想起了自己年少時。也是這樣的春和景明，也是這樣的年少輕狂。
那一年，少年李雨凡背負長劍，白衣綸巾，就沿著這條路飛揚而去。然而在塵世中輾轉一圈之後，遇見了他，遇見了她，心驚，心懼，心動，心碎，心死，於是他又拖著疲憊的身子和那顆已死的心，沿著去時小路又迴到這裏。
“未曾擁有，如何放棄。既已擁有，又怎忍放棄。”李雨凡出神地念著，竟似癡了一般。
還好亢奮的弟子們並未發現師父的異常。李雨凡定了定心神，叮囑了幾句。
“師父，我和師弟來啦！”雪娥人未到，聲音卻先傳至眾人耳畔。
隻見雪娥拉著李若拙，一路小跑過來，氣喘籲籲道：“師弟輕功太差啦，不然我早就到了！”
李雨凡道：“十三，你眾師兄就要下山了，說不定要有幾年不見，你同他們道個別吧。”
李若拙望著這些從小朝夕相處的師兄們，眼眶不禁有些紅了。
眾人知道這個小師弟不善言辭，隻是見他淒苦的樣子，便知他是動了真情了。這個小師弟雖然天資不佳，於修道一事上根器魯鈍，但從小宅心仁厚，與人無爭，卻也頗受眾人喜愛和保護。此刻陡然要離開這位小師弟，想到他一人在山上孤苦伶仃，都不覺有些不舍。
大師兄曾名樸忍不住上前抱住李若拙，道：
“小師弟莫要傷心，一年後的授劍儀式你定能通過，到時我們眾師兄弟就能一並下山伏魔了！”
說罷他從懷中掏出一本《南華真經》，繼續道：
“這是我以潛學二十年來對此書的領悟，花費三年所編成的注疏。今日師兄將此書贈與你，與你今後修道定有裨益。”
《南華真經》乃是當年創派祖師南華真人畢生的心血，曆來為無衝門奉為經典，乃無衝門修道的總綱，曆代弟子皆以其為修道根基。然此書不循常理，文約指遠，晦澀難懂，多少年來使無數人皓首窮經，仍難究其理。
是以此書內容，無衝門下弟子雖個個爛熟於心，但往往是流於表麵，真正能窺其冰山一角的，也不過是其中寥寥數人而已。
水脈大弟子，也是天賦最高的曾名樸便是其中之一，也是水脈除脈主李雨凡之外的第一人。
此刻他以此《南華真經》注疏贈與李若拙，不啻以無價之寶相贈，但李若拙絕不是惺惺作態之人，他莊重地將書接過來，哽咽道：
“謝大師兄，我會以此書勤加修習的。”
曾名樸點點頭，把他從懷中放出。其它師兄也紛紛圍上來，每人竟都有一物相贈。法器、書、靈珠。。。。。。五花八門，目不暇接。李若拙看著這些友善的麵孔，平日裏雖不曾流露，但到了分別的時候，這種感情才真切地噴湧而出，一瀉千裏。
這才是友情，真正純潔的友情。李若拙拚命忍住眼淚，但他發現淚珠已在臉頰上泛濫成災———滾燙的淚水，這是一向倔強的李若拙流下的人生第一滴眼淚。
“好了，快下山去吧，時辰已經不早了。”李雨凡淡淡道。
李若拙發現自己控製不了自己的聲音，說不出話來，隻是肩膀不停地顫抖，許久才大聲道：“師兄師姐們，一定要保重啊！”
眾人已漸行漸遠，身影消失在山下夢幻般的煙靄中，隻留下李若拙與李雨凡兩人佇立山巔。
李若拙許久才迴過頭。李雨凡卻背對著他，望著天邊時聚時散的浮雲，喃喃道：
“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