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去歲來,彈指間十六年倏然而逝,也不知有多少英雄遲暮,紅顏薄命。

    首陽山頂,正是威震天下的無衝門所在地。此時正值暮春時節,山上已是一派春意盎然。上山的小路兩旁百紫千紅,花兒競相爭豔。時有多情的蝴蝶穿梭於萬花叢中,翩翩起舞。山頂上更是鶯歌燕語,梨花遍開。裁剪冰綃,輕疊數重,淡著燕脂勻注,遠遠望去,遍山的梨花有如雪花一般,清麗脫俗,堪得羞殺天上的仙女。春風微拂,惹得暗香浮動,飛絮濛濛。此情此景,竟如同出自名家的一幅山水畫,美不可言。

    在遠處的危崖上,坐著一個少年人,斜倚在樹下,手裏捧著一本書,看得入了神。隻聽見他嘴裏喃喃道:“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衝,其用不窮。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辯若訥,靜勝躁,寒勝熱,清淨為天下正。。。。。。大巧若拙。。。。。。難道師父為我取名若拙,就是取證於此嗎?師父讓我隨他所姓,那我真正的姓是什麽呢?我的親身父母還在世嗎?”

    正思量間,冷不丁有人從背後踹了他一腳,李若拙在地上打了個滾,才緩緩地爬了起來,狼狽不已。

    那偷襲他的人從樹蔭下閃出身來,也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卻身材高大,英氣逼人,一臉壞笑地望著他。相形之下,瘦弱的李若拙頗有些我為魚肉的感覺。隻聽那少年冷笑道:

    “怎的你跟個娘們兒似地,一踢就倒。看來你們水脈出來的弟子,個個柔弱似水,嘿嘿,全是不堪一擊的窩囊廢!”

    李若拙見師門受辱,惱羞成怒,一時竟說不出話來,隻恨恨道:“曾師兄,你。。。。。。你莫要胡說!”

    那少年似欺負人慣了,見對方動怒,也不以為忤,反而笑道:“好玩,好玩!今日師兄便讓你開開眼界,嚐嚐我火脈弟子的手段!”

    李若拙大驚,他知道此人手段狠毒,一向以侮辱他人為樂,自己也不知受過他多少次玩弄。隻見那少年雙手結個手印,口中念念有詞。頃刻間天空便出現一條巨大的赤紅火鳥,朝李若拙撲身而來。

    李若拙大駭,轉身便跑。那火鳥似與它主人一般,以玩弄他人為樂。它也不抓住李若拙,隻是緊緊尾隨其後,不慌不忙地猶如貓捉老鼠一樣折磨眼前的獵物。

    危急之中,李若拙以水脈真氣貫注雙腿,頓覺雙足力量大增,箭一般地奔了出去。怎奈那火鳥也是隻通靈異獸,竟也加快速度,轉眼便追上了他。李若拙修為有限,真氣不濟,苦苦狂奔一陣,便支持不住,由於真氣消耗過度,撲通一聲便撲倒在地,隱約隻瞧見眼前劍光一閃,便不省人事。。。。。。

    首陽山腳,此刻道人雲集。穀中似乎正舉行什麽重要的儀式,隻見這些白衣道人分五列而站,頗有法度。眾人均是白衣負劍,頭戴玉簪,神情肅穆。隻有每列為首的五人衣著不同,但氣勢威嚴,顯然是其中的首腦。這五列道人正對著不遠處一座兀出的巨大平台。在這亂石嶙峋的深穀之中,這偌大的平台竟光滑如鏡。最令人驚訝的是,這平台中央竟斜矗著一柄巨劍,似是玉做,潔白無暇。劍身三分之一已沒入平台中,仿佛遠古時從天而降的神劍。隻是此劍高約兩丈,絕非凡人所能馭使。

    這柄巨大的玉劍上竟刻著三個遒勁剛正的大字“鑄劍穀”。

    此處便是無衝門之鑄劍穀。無衝門素以劍術名揚天下,當年創派祖師南華真人雖從不用劍,但其大弟子玄門子接任掌門後,卻將先師所傳授的道法融入劍術之中,悟出“禦劍之術”,以此仗劍除魔,令妖界戰栗。此後,劍便被公認為除妖降魔的第一利器,無衝門也憑著降妖之無上劍法,領袖人界。是以自玄門真人以後,無衝門弟子皆以修習劍法為主,隻有通過了“授劍儀式”,才有資格佩劍下山。

    此時穀中舉行的,便是這一年一次的“授劍儀式”。

    鑄劍台上,五道青光忽然從天而降,正是無衝門掌教太虛真人及四大長老。太虛真人凜然立於四大長老之中,鶴發童顏,灑脫出塵,若非於此地此景,絕沒有人相信眼前這和藹老人便是人界第一大派的掌門。

    隻聽他朗然道:“請徐師弟主持儀式。”

    他身旁一白須老人應聲而出,朝太虛真人點點頭,然後邁出一大步,麵對著台下的眾人,環視一周後,慢慢道:

    “無衝五脈脈主俱已到齊,不知五脈六十五位弟子可否來齊?”

    無衝門自掌門真人以下為四大長老,分別司職鑄劍、馭獸、執法、護教,地位僅次於掌教真人。四大長老以下便是五脈脈主,分為風、雷、火、木、水五脈。

    此五脈脈主地位雖與四大長老平等,但往往由於輩分為低,所以實際上仍以四大長老為上。弘道授徒之事則均由五脈司職。無衝門貴為人界泰鬥,擇徒自是極嚴格,需人品、悟性、意誌、俱為上乘方可。

    因此自玄門真人以降,無衝門一直效法當年創派祖師“授徒十三”的做法,每脈均是隻收十三位弟子。

    鑄劍長老此言一出,便聽到有人道:“水脈尚差一人。”

    此人便是當年漢水之濱的水脈脈主李雨凡。十多年過去了,卻絲毫看不出他有半點衰老之色,反而比當年劍鬥一眉僧時更加氣定神閑,顯是這些年來修為大有精進。

    隻聽他道:“水脈弟子李若拙因傷未能前來,望掌門及各位長老見諒。”

    鑄劍長老奇道:“難不成還有人敢傷我無衝門弟子不成?”

    李雨凡冷冷地瞥了一眼身旁的火脈脈主公孫烈,淡淡道:“是弟子一時疏忽。修行時李若拙因貪速以至走火傷身,弟子未及阻救。”

    鑄劍長老歎了口氣道:“還請掌門師兄指示。”

    太虛真人望了李雨凡一眼,淡然道:“授劍儀式乃我無衝門之大事,自玄門真人以來從未因故中斷過,豈可因一人而誤大事。”

    鑄劍長老點點頭,道:“既然如此,那老夫就開始了。”

    他接著大聲念道:“水脈授劍弟子十一人,火脈十人,木脈六人,風脈九人,雷脈十人,尚有十九人未通過授劍儀式,請上台來,由掌門師兄及老夫親自考驗你們!”

    話音剛落,除李若拙外的十八名弟子便躍上台來,朗聲道:

    “請掌門與長老賜教!”

    鑄劍長老將這十八人環視一周後,正聲道:“授劍儀式開始!”

    李若拙漸複醒轉,翻身下床,竟有些恍若隔世之感。他此刻隻覺渾身酸麻,也不知自己昏厥了多長時間,隻見窗外斜陽殘照,已是黃昏時分。

    他猛地一拍腦門,破門而出,整個水脈地界竟未發現一個人的蹤影。往日人聲鼎沸的水脈地界,此刻竟如同死一般寂靜。夕陽的餘暉映襯著李若拙瘦瘦的身影,仿佛天地間隻剩下這孤獨的少年在日暮時分獨守淒涼。

    李若拙兀自杵在那兒出神,自言自語道:“難不成今日已是授劍儀式之期?我竟昏迷了三天三夜?”

    “師弟,你在那兒做什麽呢?快抬頭看看!”

    一陣銀鈴般的聲音響徹耳畔。

    李若拙忍不住嘴角露出笑意,抬頭眺望,一束白光出現在天邊,來速甚快。不一會兒已可看清:

    一位白衣女子腳踏著劍光,迤邐而來,笑靨如花,宛如天上謫仙下凡。

    李若拙呆呆地望著她朝自己走來。白衣少女堪堪走近,驀地揮出一掌,竟直取李若拙麵門,豈料對方一動不動,仿佛石塑一般,隻有嘴角掛起的一絲笑意還有些活人的意思。

    白衣少女忙不迭頓住身形,生生收住掌力,蹙眉叱道:

    “你死人啊!你怎麽不躲?!”

    李若拙訥訥道:“我知道師姐不會傷我的,隻是在跟我開玩笑勒。”

    白衣少女似乎有點出乎意料,愣了愣,方才瞪了李若拙一眼,無奈道:

    “你這人真是。。。。。。真沒趣!不跟你說了,我去做飯了,師父他們隨後就到。”

    “還是我去做飯吧,師姐,這一向都是我。。。。。。”

    “你傷還未痊愈,還是好好休息吧。你師姐我的廚藝可不是吹的!”說罷徑直走去。

    李若拙望著她的背影,猛然想起還有事沒問,正準備開口,卻見她迴過頭來,嫣然一笑,道:“我竟忘了告訴你,你也真是的,問也不問。今年的授劍儀式剛結束,五脈餘下的弟子全部通過。你被火脈之人打傷,隻有等到明年的授劍儀式了,真可惜。。。。。。”

    李若拙仿佛有些失望,隻是點點頭,用沉默來迴應了這一令人難堪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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