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黛兒送去了王家。”她說。


    白祈天笑著問:“然後你讓她做了什麽?”


    楚玥瞄了一眼白祈天,果然沒有看到自己想象中的生氣神色,便垂眸道:“給王家的傻兒子一點一點的下毒,那是一種能讓人變得兇暴卻不自知的慢性毒,然後今天想辦法把他放出來。”


    不論是王家那個傻兒子的存在,還是能讓人變得兇暴卻不自知的慢性毒的存在,都是楚玥在原先的夢裏知道的信息。那些有可能派上用場的東西,她都記得牢牢的,一刻都不敢忘。


    “今天是王家十天一次祭祀的日子吧。”白祈天隻消一瞬便明白了她的打算,隨即大笑,又將手放在了楚玥的小腦袋上,這一次不是拍一拍了事,而是毫不客氣的揉亂了她的頭發。“妙絕!妙絕!”


    這下楚玥實在忍不住,往後一挪,避開白祈天的手,然後努力的想要撫平被揉亂的地方,卻無濟於事,隻得扭過頭來瞪了他一眼。


    “有玥兒這一招,我跟嘉平的安排可就全都派不上用場了。”


    既然正麵跟聖女杠上了,當然不能指望隻用那一塊自燃的布就能達到目的,為了落實聖女中了邪祟這個說法,白祈天與謝嘉平商量著想了很多辦法,雖然定是定了下來,但總覺得似乎還欠缺了點什麽決定性的東西,能不能達到他們想要的目的,說到底也隻有七成的把握。


    難怪關於這件事楚玥一丁點意見都沒提,不過自從合作以來,她一向都隻提供她願意說的內容,具體的計劃與實施都是白祈天與謝嘉平在安排,然而事情進展的關鍵往往都掌握在楚玥透漏出來的那一丁點信息裏。


    原來這一次她並不是不說,而是早就已經安排好了。


    果然不是個簡單的小姑娘啊。


    “算一算時辰,他們應該要到攬月莊了。”楚玥自顧自的起身,走到梳妝台前,把自己的發髻解開,重新梳了起來。


    白祈天拍了一下空掌,便見白乾出現在屋子裏。


    “計劃有變,先讓一半的人去門口守著,剩下的跟著我和玥兒。”


    “是。”白乾領命退下。


    白祈天走了過去,絲毫沒有因為眼前有個女孩子在梳妝而猶豫躊躇半分,楚玥也沒有因為自己背後站了個男子而緊張尷尬。


    “這可是你第一次出現在人前。”白祈天看著瀑布般的青絲被楚玥熟練的梳起,他順手在打開妝奩盒子的最下層,裏頭放了一對玲瓏鏤空點翠華勝和紫玉滴珠耳墜,然後再從梳妝台的另一個匣子裏拿出一串金絲香木嵌蟬玉珠來,道:“還好提前備下了些東西。”


    楚玥平時就不帶任何首飾,知道她不喜歡繁複,白祈天便也沒有再拿出多的東西來,楚玥依言一一帶上,恰好這時白乾過來迴話:“少主,外頭鬧起來了。”


    白祈天嗯了一聲,拿起一旁的麵具套在自己臉上,道:“走吧。”


    ……


    ……


    外頭比楚玥想象中的還要熱鬧。


    從夜市西街跑來的人數不多不少,二三十人左右,他們一個個臉上的驚恐與求助很是明顯。而熱鬧的是,這麽些人從西街一路跑到攬月莊來,雖然並不遠,但鬧出來的動靜可不小,竟是驚動了夜巡的官兵,這是楚玥沒想到的。


    這是她第一次從攬月莊的大門走出去,門檻很高,她邁過去還有些費力。


    “安國郡主?”


    “是安國郡主吧!”


    眼尖的人瞧見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走了出來,身邊還站著一個帶著麵具的貴公子,立即喊了出來。其他人見狀,一口氣都湧上前,那麽多雙眼睛裏,滿滿的都是期盼與信服。


    沒錯,信服。


    他們是來求楚玥庇佑的。


    都怪他們愚笨,明明上天已經給了他們指示,他們卻還固執己見的相信如今這個中了邪祟的聖女,王家都出了吃人的怪物了,王大老爺更是在他們眼前被襲擊,這一切都正如那塊布上所說,聖女中了邪祟,禦言有誤,將有大禍!


    曾經相信的聖女信不得,如今能庇佑他們的賜下福澤的就隻有安國郡主這個福星了。


    護衛連忙擋在前頭,而一旁與眾人對峙著的官兵也幫忙攔住了一部分人。


    “快散了散了,你們大半夜鬧騰什麽,太擾民了!”


    官兵可與百姓不同,一個個身強體壯的,光是揮舞著手臂便能造成不小的震懾效果。


    “你們來攔我們做什麽!”


    “就是就是!”


    “是官兵就該去王家啊!王家可是出了個吃人的怪物啊!”


    眾人的聲音因為憤怒與懼怕而變得激進,在半夜中十分刺耳。


    官兵也沒想到他們會反抗,愣了一愣,便聽一道醇厚的男聲,如同瓊漿玉露一般,響起。


    “若是各位兵老爺擔心擾民,大可不必,這一片都是我白都聯的地方,隨意怎麽吵,都無妨的。”


    攬月莊大門口掛了四個大燈籠,此時燈火通明,襯得白祈天的身形越發修長,即便帶著麵具,也十分的賞心悅目。


    這話令官兵喉頭一梗。


    本來就是隨口找來打發這群人的借口,卻沒想到白都聯財大氣粗,不僅是攬月莊,竟將這一片都買了下來。


    眾人又像是看到希望一樣的喚著。


    “少主!”


    “安國郡主!”


    “求安國郡主庇佑我們!”


    “求安國郡主賜下福澤!”


    站在前頭的帶頭跪了下來,後麵的人就跟著嘩啦啦的跪了一片。


    “你們...”女孩子有些軟糯的聲音傳來,似乎還有些不可置信:“你們相信我是真的楚玥嗎?”


    “相信!”人群中一個壯實的漢子大聲迴答。


    “我們再也不敢懷疑了!”


    “您就是安國郡主!”


    像是生怕她聽不見一樣,一個個都扯著嗓子迴話。


    楚玥笑了,天真無邪又有些雀躍的看著白祈天道:“太好了表哥,這下就不會有人來殺我了。”


    白祈天心裏好笑,這小丫頭演起戲來還真是一套一套的,看似無心的一句話,卻能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轉移到太子派了刺客來這件事情上。


    此時不跟著她演下去怎麽能行?


    “這可說不好。”


    白祈天似乎露出了困擾的神情,雖然隔著一張麵具,但不知為何眾人都這樣覺得。


    “我們也來保護安國郡主!”


    “對!我們也來保護您!”


    “我來保護漂亮姐姐...”


    還是那個漢子振臂一唿,大家便都振奮了起來,不知從哪裏還傳來奶娃娃的聲音,頓時大門外就像炸開了鍋一樣。


    官兵們很是警惕的瞪著白祈天和楚玥,卻也沒有輕舉妄動。


    他們比任何人都知道,陷入這種狂熱崇拜情緒中的民眾,是不能正麵起衝突的,怪隻怪白都聯太狡猾。不過,如果他們預先知道事情將會發展到無法收場的地步,此時肯定會不惜一切代價都要將群眾驅散。


    說到底,還是太嫩了些。


    “謝謝大家。”楚玥像個小姑娘一樣,有些靦腆的甜甜一笑,然後微微屈膝行禮,人群便頓時安靜下來。


    誰也沒想到她堂堂一個郡主竟會對他們這些平頭百姓行禮。


    所有人要不就是愣住了,要不就是局促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安放。


    “大家應該知道我先前中毒昏迷了一段時間,自醒來之後,我便時常能聽見一些聲音。那個聲音告訴我,聖女中了邪祟,懷安將有大禍。”楚玥說道,隨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原本還不信,直到聖女一口咬定說我已經死了,又說日食在九月三十,我才發覺不對勁。”


    “果然是上天告訴郡主的!”


    “不愧是福星!”


    感歎聲此起彼伏。


    “我很感謝你們相信我,我也相信這是上天的旨意。”


    楚玥接著說,她的身量不高,站在白祈天身邊更顯得嬌小,但此時微微頷首,麵帶微笑的說著話,卻顯示出極好的教養與渾然天成的貴氣來。


    “所以我現在要告訴你們,二十那天夜裏開始會持續三天下大暴雨,你們去告訴住在護城河邊的人小心一點,水會漫上來,還有就是頭一天會打雷,最好不要出門。”


    聽她這麽說人群頓時有些嘈然。


    按理說,已經入秋,應該不會再有大雨了,更別說還持續三日。但他們已經不會對楚玥的話產生一絲懷疑了,一字一句都牢記在心。


    不知道是不是他們的錯覺,這樣詳細的預言,就好像聖女那般……


    官兵們在旁聽著,對於這種模仿聖女的行徑,他們本該加以取締,可不知為何,卻不敢動彈,隻是站在原地,靜靜聽著。


    這一天發生了太多事,在官兵心中,也已經埋下了懷疑的種子。


    “啊對了。”楚玥微微側過來,對著官兵們道:“皇宮北邊的淩天門可能會被雷劈中,勞煩各位官爺稟告給陛下知道,到時候要是起了火就不好了。”


    “是...”其中一個年輕的小兵下意識的就應了聲,一個“是”字說到一半就卡在了喉嚨裏,麵對領頭警告的視線,小兵立即縮了縮脖子。


    “沒什麽事情的話大家就先迴去吧,已經不晚了。剛才大家說要保護我,心意我領了,但是我有表哥護著,不怕的。”


    楚玥的話語很是平淡直白,就像是鄰家的小姑娘一樣,完全沒有了剛才那份貴氣,反倒是更令人親近了幾分。


    “你們也不要怕,懷安得上天庇佑,一切都會好的。”


    有了她這句話,眾人懸在半空中的心總算是落到了地麵上,他們又磕起了頭,親吻著地麵。


    “安國郡主照拂我們。”


    “安國郡主庇佑我們。”


    “我們不怕,我們不怕!”


    “謝安國郡主。”


    “謝安國郡主!”


    ……


    ……


    “少主,埋伏在外頭的刺客都已經退了。”


    好不容易勸得那群人散了,事情卻還未了結,白祈天與楚玥迴到院子又坐在了先前下棋的位置,中間的棋盤已經收了起來,正在聽白乾迴話。


    “要是蠢一點多好。”楚玥小聲嘟囔著。


    白祈天失笑,沒忍住曲起食指在楚玥額頭上敲了一記。“貪心。你都已經在那麽多人麵前演了一出了,他們哪裏還敢來招惹你。”


    楚玥一愣,竟是沒反應過來。


    這人竟然敢敲我!


    我哥哥都沒敲過我呢!


    楚玥憤憤的在心裏罵了兩句,好歹沒有擺到台麵上來跟白祈天生氣。


    白祈天瞧著她這副模樣笑意更深,道:“我猜,你肯定想過讓黛兒去將他們誘出來,然後在眾人麵前坐實太子又派了一次刺客來的事實吧。”


    楚玥當然這樣想過,但這個計劃對黛兒來說太危險了,無奈不得不放下。


    “好孩子。”白祈天像是猜中了她的心思一般,伸手又揉亂了她的小腦袋。


    這下楚玥忍無可忍,直接拂開他的手,站起身來行禮送客:“我要睡了,表哥還想待到什麽時候?”


    這個樣子與她平時那種暗藏鋒芒的小野獸模樣很是不同,此時的她看上去更像是一隻炸了毛的小貓,恨不得從喉嚨裏發出低吼來震懾對方,卻不知小貓就是小貓,再怎麽生氣威嚇,還是一丁點都不可怕。


    “好,那你好生休息。”白祈天被拂開了手也沒有露出半點不悅的神情,他帶著白乾走了出去,卻沒忍住低笑幾聲。


    “少主,欺負小姑娘可不是君子所為。”白乾有些頭痛的說道。


    一向光風霽月沉穩溫和的白祈天,內裏也不過是個少年郎,雖然藏得很深,但他那份玩性可是很大的,經常三言兩語就把旁人玩得團團轉,偏偏被玩的那個人還察覺不到。


    不過就算像楚玥這樣稍聰明一些的察覺到了,也隻能生一生悶氣,反倒把自己氣得夠嗆,還不如察覺不到來得更輕鬆。


    白祈天輕咳一聲,笑意根本沒有斂住。


    “我這是為了今天的出乎意料而歡喜,哪裏就是在欺負人了。”


    分明就是在欺負人,郡主都氣得直接趕人了。


    白乾隻敢在心裏嘟囔。


    “有這麽多的出乎意料,來懷安的這一趟值了。”


    白祈天微微仰頭望著那輪皎潔的晴月,聲音低得飄散在了桂香之中。


    “...誰又曾想過,她會是這樣一個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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