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了結這件事,最好的辦法就是讓攬月莊上的楚玥消失。就算會引起一時間的猜測和混亂,隻要聖女出麵弄出一個神跡來安撫民眾,然後再用雷霆手段鎮壓幾個鬧事的,撐到九月三十日日食,讓百姓知道聖女禦言就是聖女禦言,不可能出錯的,那麽就一切順理成章,頓時解決所有問題。


    按照陛下的性子,就算楚玥死了這件事會被百姓記在太子頭上,在陛下看來也是個很劃算的買賣吧。


    太子名聲本就不好,為了江山社稷,再多一個惡名又如何?


    太子肯定是想到了這種可能性,所以才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一個太子,窩囊到了這種地步,也算是奇了。


    謝侍講陪著太子走出去,寬慰道:“殿下,一切都會好的...”


    “是啊。”


    太子邁著方步,昂首挺胸,端的正是儲君的氣勢。


    “一切都會好的。”他說。


    隻要忍到父皇百年之後,就一切都會好的。


    ……


    ……


    “殺了她。”


    聽見自己意料之中的吩咐,太子內心一點波動都沒有。


    果然對於父皇來說,他從來都不是兒子,而是一把長刀,一麵鐵盾。既能用來掃除障礙,也能用來維護仁慈的名聲。


    太子跪在龍座前的地板上,膝下沒有墊任何東西,膝蓋已經開始麻木了,他彎下腰磕頭領命,因為僵硬而顯得姿勢有些不自然,但看上去是那麽的誠惶誠恐,他這一跪一叩都真心實意,隻因上頭那人是天子,拿捏著他的一切。


    “起來吧。”


    安昌帝的聲音和氣了些,喚著太子的名諱道:“瑞兒,離日食不過十餘天,懷京亂不起來,隻不過要委屈你一些日子。一切等祭祀完了就都能平複了,希望你能明白朕的苦心和不得已。”


    太子在內侍的攙扶下站起來,稍稍撫了撫身上的褶皺,便又一揖道:“兒臣明白。兒臣願為父皇、為懷安做任何事情。”


    “好孩子。迴去讓太醫瞧瞧你的膝蓋,別跪出毛病來了。”安昌帝笑得很是慈愛。


    下頭的太子卻仍舊畢恭畢敬:“是,兒臣多謝父皇關懷。”


    “嗯。”安昌帝很是滿意的點了點頭,道:“你下去吧,別忘了辦好朕吩咐的事情。”


    “是。兒臣告退。”


    看著太子步子搖晃的退了出去,安昌帝的心情出奇的好。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楚昀已經乖乖住進了占星院,白都聯也因為這段時間商家的退出而不得不收斂,當然安昌帝也派人去透了消息給黎國赤軍大荊,否則為何那麽巧各國一起發難?


    就算白祈天那個狂妄小兒用馬苗來做威脅,在幾國的壓力之下,就算是他老子黎晟出麵,也隻得乖乖低頭!


    安昌帝覺得揚眉吐氣。


    他怎麽會忘了,黎晟現在已經不是黎國太子了,頂多算一條喪家之犬!


    雖然刺殺假楚玥這件事沒有辦妥,但白祈天果然是年輕氣盛,反咬太子一口就罷了,竟不知好歹的跟聖女對上。


    簡直是自尋死路!


    安昌帝不會懷疑聖女說的任何一句話,更不會因為外頭的流言而動搖。他相信,這不過是暫時的亂敵之策,隻要九月三十日食出現,祭祀成功,那些人自然而然就閉嘴了。


    而這一切,都多虧了他那個聽話又好用的兒子出來背黑鍋。


    “...朕似乎還忘了一個功臣啊。”安昌帝笑得很是愉悅,他喚來內侍道:“去惠妃那兒。”


    禦書房裏,皇帝笑得很是舒心。


    ……


    ……


    懷京沒有宵禁,城西的夜市一向熱鬧。就算這些日子朝廷和白都聯的事情鬧得滿城風雨,百姓們還是按照原來的步調生活。


    大街上以賣小吃的攤子為主,還有一些賣小巧玩意兒的攤主大聲吆喝著。路過的行人有的買了一碗餛飩帶走,有的坐下來喝一碗茶湯,再叫上一份熱騰騰的炸果子,吃著喝著聊著笑著,很是快意平和。


    而熱鬧的夜市旁不遠,就是王家的宅子。雖然不像鍾鳴鼎食之家那般氣派,但古樸的圓柱、雕花的大門都在彰顯著這戶人家的地位。


    此時,王宅門前圍了很多人,看起來很是熱鬧。


    夜市上的人們都習慣了這樣的光景,不為別的,隻因王家接連出了兩個聖女,一個是如今站在占星院頂點的大聖女王蘊喬,一個是年僅十三歲,待她及笄便接替大聖女之位的王易青。


    聖女是天選之人,不受血脈承襲,連續誕生在王家,可見王家該何等受上天眷顧。


    百姓們無緣見得聖女,便自發的來到聖女出生的王家跪拜,以顯心誠,以求庇佑。為了維護好秩序,王家便每隔十日擺出祭台,供百姓瞻仰,今天正是這個日子。


    即便早上剛發生過那樣的事,聖女中了邪祟的傳言鬧得滿城風雨,王家還是不避不讓堂堂正正的把祭台擺了出來。


    當然一開始的確有幾個情緒激昂的糊塗人前來鬧事質問,但百姓雖然愚笨,卻不至於蠢到聽不懂人話。


    懷安受聖女庇佑百餘年,怎麽可能因為那一塊莫名其妙自燃的布就徹底動搖民心?


    從他們王家出去的可是真真正正的聖女,隻要把這些年聖女預言過的天災人禍擺出來,百姓們自然還是願意相信聖女庇佑著自己。


    於是一切照常進行。


    王大老爺領著外頭的民眾一起跪拜,絲毫不拘泥於身份,而是與百姓一同,單純的作為受聖女庇佑的人,誠心誠意的跪拜。不僅如此,他還樂善好施,過來跪拜的百姓裏不乏遇上了困難的人家,王大老爺一般都會伸出援手拉上一把。


    也多虧了這番作風,王家在懷京的口碑向來都是極好的,百姓也願意相信王大老爺說的話。


    三跪九叩後,王大老爺撐著膝蓋站起來,原本他還有些心虛,生怕今天會鬧起來,現在看來一切都非常的順利。接下來隻要他再說幾句安穩人心的話,就能功德圓滿的散了。


    於是王大老爺清了清嗓子,道:“今天就到這裏,請大家放心,天佑懷安,聖女與我們同在……”


    話還沒說完,卻聽見不知何處傳來一聲慘叫。


    “啊——!我的耳朵!我的耳朵!”


    正是人群外圍靠近邊角的地方,一個中年男子正滿手血的捂住自己的右耳,發出慘痛不已的叫聲,光是聽著就讓人覺得害怕。


    突如其來的狀況讓人群很是自覺的退開。


    隻見一個身材肥胖高大的男子站在那個中年男子身後,身上的布料極好,是新出的暗紋雲錦,可惜上頭多了幾點暗色,正是血水混著他的口水低落下來,在他胸前劃出一道道痕跡。


    而那男子嘴裏,還咬著一隻耳朵!


    那是人的耳朵!


    “哇啊啊啊——!”


    人群反應過來,立即大喊著逃開,那名高大的男子就像是沒有看見逃竄的人群一樣,將嘴裏的耳朵吐在地上,咧嘴一笑,隨即手腳極不協調的往前跑去。


    “爹……爹爹……”


    不自然的笑容始終掛在他的臉上,幾乎隻是幾秒鍾的事情,他就跑到了王大老爺麵前,滿嘴的血,笑得像個孩子一般純真,卻是那般的可怖。


    王大老爺覺得自己的腳像是生了根一般,喉嚨也似乎被人掐住了,既挪不動步子,也說不出話來。


    背後早已被冷汗浸濕,他第一時間想到的並不是眼前這個男子方才做了什麽,而是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為什麽會跑出來。


    “爵兒,你怎麽……”


    好不容易憋出來的一句話,隻說到一半就被硬生生打斷。


    不是別的,王大老爺看見眼前這個傻笑著的爵兒張開了嘴,一雙大大的手也向自己伸來,緊接著便是一陣劇痛,從他自己的喉嚨裏也發出一陣淒厲的慘叫。


    好不容易逃到了安全距離的人們這時候迴過頭看,隻見王大老爺已經倒在了地上,捂著自己的眼睛到處打滾,下一瞬,從那名男子嘴裏吐出一個東西來,掉在地上彈了幾下。


    眾人定睛一看。


    ——是一顆眼珠子!


    “...怪物...怪物...吃人的怪物!”


    “怪物把王大老爺吃了!”


    “果然是邪祟!”


    “邪祟都找上王家了!”


    “救命啊——!”


    像是背後有洪水猛獸一般,眾人落荒而逃,隻留下那個叫做爵兒的男子,還在咧著嘴撲向王大老爺,嘴裏說著:“爹,玩,玩。”


    緊接著,又是一聲慘叫。


    ……


    ……


    夜還未深,白祈天的東廂房已經熄了燈,楚玥的西廂房還燈火通明。窗子上映出兩人對坐的影子,看著動作應當是在下棋。


    “玥兒的棋藝不錯,看來用心學過。”白祈天撚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盤上。


    楚玥幾乎是跟著他的那顆黑子,立即就將白子擺在了自己想要的位置,她下手十分的果斷,幾乎不會浪費時間。


    “奶娘教過我。”她說。


    “僅僅如此可不會下得這麽好。”


    白祈天在一個刁鑽的位置落子,接著便見楚玥噘起了嘴,然後一臉不愉快的來了一個反擊。


    下棋的時候意外的情緒很外露啊。


    白祈天暗忖著。


    “奶娘去世後我沒事做,白天繡花,晚上就自己跟自己下棋。”楚玥似乎沒注意到白祈天正盯著自己的臉看,還在因為白祈天剛才那狡猾的一步而生氣。


    “可我聽說你晚上從不點燈。”


    白祈天又落一子,楚玥的神色便立即轉為凝重,她稍稍思考了一下,便將棋子放在了一個出乎意料的地方。


    “我下盲棋。”她漫不經心的說著,注意力還集中在棋盤之上。“無時無刻都有人盯著我做了什麽說了什麽,但她們猜不到我在想什麽,所以我無聊的時候就在腦子裏自己跟自己下棋。”


    白祈天一愣,隨即笑了。


    這就是為什麽明明她會認字,但一手字寫得不好看,明明學過規矩,儀態卻沒有練到家的緣故吧。


    在錦繡姑姑還活著的時候,學會了認字,學會了規矩,錦繡姑姑死後便沒有了時間把這些撿起來練,或者說,四麵楚歌的環境不允許她練這些。


    “玥兒真厲害。”白祈天由衷感歎了一句。


    楚玥看著他落下來的黑子,卻癟了癟嘴道:“我要是真厲害也不會輸了。”


    剛剛還勢均力敵的兩方棋子,因為白祈天看似隨意的一步,讓白子潰不成軍。


    她扔了手裏的棋子,有些任性的道:“不玩了。表哥也別在這裏陪著我,今晚的刺客來不了了。”


    這倒是出於計劃之外了。


    白祈天眨了眨眼,問道:“為何這麽說?”


    “因為我準備了另一批來客,刺客不敢來。”楚玥沒忍住打了個哈欠,用袖角掩住嘴,小聲抱怨道:“要不是跟謝嘉平吃了那頓飯,我中午肯定能睡個好覺。”


    聲音再小,白祈天就坐在她對麵,當然是聽得一清二楚。


    他忍不住失笑,這小姑娘拿起棋子之後就跟變了個人似的,突然變得直率起來,看著倒也有趣。


    楚玥說的那頓飯,指的就是白祈天親自過來邀請她一起用的午膳,並且是她、白祈天、謝嘉平一起用的午膳。


    她始終想不通為什麽自己要跟這兩個人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和和氣氣的吃飯,要不是礙於白祈天的麵子,她肯定會扭頭就走。哥哥才被帶走,便是她向來習慣了隱藏自己的情緒,但是在看見謝嘉平的時候還是會忍不住光火。


    說起這件事,她倒是記起來了:“我中午光顧著生氣,有件事忘記告訴表哥了。”


    原來小丫頭中午在生氣啊,怪不得似乎看起來比平時軟和了許多。


    白祈天忍不住腹誹道。


    “什麽事?”他問。


    “黛兒的去向。”楚玥一粒一粒的收拾著棋盤上的棋子,“我一直沒有說,表哥也一直沒有問。作為昨天表哥從刺客手裏護著我的謝禮,我原本打算中午告訴你的,不小心拖到了現在。”


    那還真的挺“不小心”的。


    白祈天隻覺得好笑。生了一副玲瓏心腸的楚玥,怎麽可能真的會忘記,她說今晚有她請來的客人,現在又提起黛兒,那麽這件事肯定跟黛兒有關。


    今晚為了迎接那一批刺客,白祈天可是費心做了不少安排。畢竟這一次跟上一次不同,朝廷絕對會下狠招。


    楚玥拖到了現在才告訴他,等於是讓他的一番布置打了水漂。


    大概是為了報複自己把她拉去跟嘉平一起吃飯吧。


    女孩子的心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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