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話虛虛實實,半真半假。比如曲長負不是先發現自己的書不見了,而是從宋彥口中問出來了曲蕭意圖加害的事,再加上得知了他跟齊瞻的陰謀,才去刻意查實印證。但是這點細節不會對事情的整體經過造成影響,等到幾個人證戰戰兢兢將情況敘述完畢,驗證了曲長負的說法,周圍一時陷入沉默。這件事實在有點離譜了。一向是清流中立代表的曲相,竟然會跟魏王聯手,費了這麽大的勁一起坑自己的親生兒子,他又圖什麽呢?可是曲長負的人證以及說辭都能對的上,更重要的是,早朝的時候,每個人都看見了,確實是魏王和曲相一意想要促成曲長負的出使。當時就有人心裏存疑了,覺得曲丞相還真是舍得自己的親生兒子,如今隻不過是再次印證了這種想法而已。而曲長負隱而不發,到了此刻才一股腦地把事情說出來,要的也正是這個效果。曲蕭沒想到自己這麽多年官場混下來,最後倒是被兒子給坑了。原來曲長負還藏著一招,怪不得他昨晚那麽聽話配合。子告父,乃是一件十分大逆不道之事,曲長負在禦前公然指責自己生父的不是,首先不論對錯,已經是狂悖不孝。不等曲蕭說話,大學士孫旭便已經不讚同道:“曲禦史,雖然供詞擺在這裏,但你這話中有一處最站不住腳的地方,就是曲丞相為何要加害於你。你們本是父子,你被他撫養長大,怎麽能連自己的父親都這般疑心呢?”曲長負道:“孫大學士這話說的不錯,但為何要疑心自己的父親。其實應該問一問,我的父親做了什麽。”曲蕭垂眸,走出來衝著皇上行了一禮,說道:“陛下恕罪,是臣教子不嚴,以至於將自家私事帶到了禦前。但臣身為人父,確實多有不周之處,請陛下饒恕犬子的過失,要責罰便責罰臣罷。”他轉過頭來衝曲長負說道:“蘭台,從十一歲那年你流落在外起,咱們父子之間便一直有隔閡,沒能護你周全,是我這個做父親的無能,而後我也一直都想要盡力補償於你。你若是心中還有什麽不滿的地方,咱們迴家再說罷。怎可在禦前無狀呢?”曲蕭這麽一說,隆裕帝立刻想起,當年他還是為了救六皇子,才將年幼的曲長負給撇下的,由此導致了父子隔閡。而曲長負如果對當時的事懷恨在心,而導致了今日指責父親的舉動,那會不會也連帶著一並對皇家不滿呢?曲蕭這番話說的很妙,一下子就把皇上拉到了他這一邊。曲長負卻全無半點退縮,說道:“父親明明知道我說的不是這件事,卻故作不解。您救六皇子,是忠於君主的表現,長負不敢有半點怨尤。”他語氣轉冷:“但父欲殺子,而且還是三番五次,用著層出不疊的手段,卻是將人逼迫到了絕路上,才讓我不得不如此啊!”“殺子”二字一出,不光曲蕭心中悚然一驚,別的人也不由動容。周王忍不住道:“曲禦史,這曲相希望你出使南戎,或許隻是想讓你建立功業,光宗耀祖,頂多是置你於險境,但要說故意殺你,也不至於罷。”宋鳴風則脫口驚問:“蘭台,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兩人的語聲混雜在一起,曲長負隻是淡淡笑了笑,取出一張紙質泛黃的藥方。“這張方子上麵,是我從五歲喝到七歲的補藥,乃當年家母從一所醫館當中得來。如今那醫館已經因為卷入一樁窩藏逃犯的案件中被查抄倒閉,當年的醫師也不知所蹤。”曲長負說道:“時日久遠,我的手下費盡心力,才在父親當年寫給一位太醫的信件中,找到了這份被謄抄出來的藥方。如今那位太醫去世已久,但方子上麵的,究竟是毒藥還是補藥,相信也有人能夠看得出來。”整件事情簡直越來越離譜了。曲蕭和曲長負目前都是朝中能臣,再加上曲蕭和齊瞻到底有無勾結的事情也沒有查明,隆裕帝也想知道一個真相。他令人將藥方送到了太醫院去鑒定,初始隻有幾名年輕的太醫當值,都沒看出來什麽問題。還是又緊急傳了幾位老太醫入宮,大家討論一陣,才確定這張方子表麵補身,實際上長久服用卻會對老人、孩童、以及部分先天不足的體弱之人造成影響,縮短壽命。曲長負又讓宋彥將當初單獨同他說的話重複了一遍。宋彥當初逞一時之快,將這個在心裏埋藏多年的秘密跟曲長負說了,現在簡直悔恨的腸子發青。他本來是出於一種損人不利己的惡劣心態,想看看曲長負失態的樣子,結果非但沒有如願以償,曲長負還把這件事鬧的這麽大,直接捅到了禦前!他當完了這個人證,可真是不用再想活下去了。但如今這種情況,宋彥害怕自己被用刑,根本就沒辦法死咬牙關,也隻能戰戰兢兢地又把那些話重複了一遍,殿上之人滿座震驚。“曲蕭”宋鳴風眼睛發紅,撲上去拎住曲蕭的領子,揮拳就要揍他:“曲蕭!!”那湯藥,他在曲長負小的時候,也曾經無數次看著外甥喝下去過。當時聽小妹說,是重金求來的良方,大家的心中還懷有期待,希望把藥喝了,這孩子的病就會好,以後的人生能夠健康無憂,再也不必受罪。他沒想到真相竟然是如此荒誕而殘忍,也無法想象,曲長負自己查出來這件事的時候,會是一種怎樣的心情。曲蕭被小舅子扭住,根本掙脫不開,沉喝道:“宋大人請冷靜一些,這是在禦前!”周圍的人也嚇了一跳,紛紛過去拉架,好不容易才把宋鳴風給扯開,七嘴八舌地勸說著。曲長負快步走過去拉住他,低聲道:“二舅,您失態了,快向陛下請罪!”他原本是不想讓宋家人聽到這些的,可是他的時間不多了,隻能把握住這次機會,發生過的事情,也根本就沒有隱瞞的餘地。宋鳴風深深看了曲長負一眼,眼中竟已帶了淚光。他隨即滿麵激憤,撲跪在地上,仰頭衝著皇上說道:“陛下恕罪,是臣在禦前失儀了。可是、可是此事實在太過駭人聽聞!”“父母對子女之愛,無不深切厚重,此乃人倫之常,曲蕭……曲丞相卻對親子下如此毒手!曲長負不光是曲家之子,還是臣的小妹所留下之唯一骨血,如今竟遭此禍,請陛下為宋家做主啊!”宋鳴風聲音發顫,說罷之後,便用力磕下頭去,額頭頓時出現了一大片的紅痕。第74章 紫玉撥寒灰宋家的人還在前線賣命,隆裕帝自然不可能因為宋鳴風的失態而有所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