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到頭來,竟是靖千江明白他的所思所想,曲長負卻老是弄不清楚,對方的腦殼裏究竟裝著什麽東西。那一瞬間心中急湧而上的怒火,連自己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麽。靖千江連日奔波,早上起得晚了些,顧不上用膳,便要匆匆出城查看災民的安置情況。他還沒走出驛館,就看見曲長負領著人也正向著外麵走,靖千江便喊了一聲:“小瑕!”曲長負麵色冷淡,卻好像沒聽見一樣,徑直向外走。靖千江覺得有些不對,大步趕上去,握住他的胳膊:“你這是怎麽了?”曲長負甩開他的手,淡淡道:“沒怎麽,我要出城。”靖千江怔了怔,打量他的臉色,心中暗猜自己是因為什麽招惹了他:“我……也是,一起嗎?”曲長負這迴心裏麵窩火,根本連看都不想看他,跟別提一起出城。結果靖千江連半點眼力見都沒有,還一個勁的往他麵前撞,更加惹人煩躁。曲長負秀氣的眉峰擰了一擰,怫然道:“那就你自己去罷。”靖千江道:“你呢?”曲長負說:“我迴去歇著。”他幹脆利落,說完之後轉身就迴房,靖千江在原地站了片刻,又追了上去,也不說話,就默默落後半步,在曲長負身後跟著。兩人這莫名其妙的一來一往,便把曲長負領出來的那些護衛給扔到了原地。一幫人個個滿頭霧水地站在原地,想跟著又不敢,於是隻能看小端。小端:“……咱們先去城外罷。”他們離開之後,隻剩下曲長負和靖千江兩人一前一後,重新折迴了院子裏麵。曲長負徑直進了自己的臥室,也未迴頭,將門一帶。靖千江卻及時用手擋住,同時腳下一絆,硬生生從門縫裏擠了進去。曲長負的眼神冷的幾乎要把人給凍死了:“你跟著我做什麽?”靖千江後背靠在門上,防止他出去或者自己被他扔出去,微笑道:“我本來就是一路跟著你從京城來到這裏的,自然要跟到底。”他想了想,又輕輕叫了聲“小瑕”,柔聲道:“你不跟我說你為什麽生氣,讓我怎麽放心就走?”“行吧。”眼見他糾纏不休,曲長負緊繃的神情反倒慢慢鬆了下來,唇邊的笑容卻依舊帶有幾分寒意。他抱著手,看了靖千江片刻,然後道:“王殿下,既然你非得找話說,那麽咱們來聊一聊你上一世自盡的事情罷。”靖千江被嚇了一跳,而後他很快反應過來是被誰透露了風聲,磨牙怒道:“蘇玄!”曲長負道:“看來是真的了。你為什麽要這樣做,你是有病嗎?”靖千江咳了一聲,小聲道:“我……應該沒有吧……”曲長負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說道:“你可知道,當初為了將你調開又不引起齊徽疑慮,我花費了多少心血?結果一番籌謀,付之東流,全都白費在你那一死上麵了!”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隱怒,冷冷地說道:“我本來是想,能多保全一個是一個。你所做的都是沒有必要的事情。下次不想活了早說,免得我費心耗力。”靖千江把這些話聽在耳中,不由得深深看向曲長負,初始被揭穿時那種慌亂無措逐漸褪去,心裏卻也不知道是什麽滋味。他過去握住曲長負的手,輕聲道:“動怒傷身,別生氣了……”曲長負一剔眉,不耐煩地將自己的手抽出來,眉宇間猶帶著怒意盡管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他真正惱怒的,到底是什麽。兩人一時無言,過了片刻,靖千江才低低說道:“我做這件事,不是有沒有必要的問題,我一直都知道你想讓我獨善其身。我隻是……我隻是沒有了你,真的活不下去。”曲長負凜然抬眼。心頭仿佛被一道銀白色的電光刷一下擦了過去,而胸中一直沉沉壓著的百般情緒倏忽湧了上來,纏綿而糾葛。前塵往事俱上心頭。他對於情之一字,一直覺得不以為然,無論是曾經受到過的拋棄與陷害,還是而後選擇了那條一往無前的路,感情都不是必要的東西。因此對於那些甜言蜜語,傾訴衷腸,他一向不喜歡,對於身邊追隨的,迷戀他的人,他也是可有可無。因為他知道,很多話,從出口的那一瞬間便已經違背了心中所想,大部分的承諾,也不過是說說而已,當不得真。他自己便是如此。可這麽多年篤定的事情,如今全都在靖千江的身上一點點被推翻了。曲長負原本以為,對方說的話自己都不在意,可他這個時候清晰地想起來,靖千江曾經說過,“你生我生,你死我死,你在哪,我在哪”。他原本覺得矯情,並嗤之以鼻。曲長負默然不語。靖千江見他如此,心中忽覺酸楚,臉上卻笑了笑。他再次握住曲長負的手,拉著他到旁邊坐下,故意笑著說:“無論怎樣,都是已經過去的事情了!你若不高興,咱們以後便不提了,難道不好嗎?”他用手指摩挲了一下曲長負的眉心,柔聲道:“其實你在意我的死活,就是罵我,我也很高興的……不過這件事確實是我有錯,你費心保全我,我不應該辜負你的心意的,但我卻……唉,所以我才一直不和你說。”曲長負微一攏袖,看他一眼,說道:“你何必說這樣的話,我又不是三歲的孩子!誰在意你的死活,我隻是當時自以為已經將所有的後事安排妥當了,結果一到了你身上,卻總是變數連連,讓人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