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節


    眼見眾人都向自己望了過來,吳明隻得硬著頭皮道:“萬全之策沒有,不過孫督迴師南寧,在我看來,朝廷卻有不得已的苦衷,勢在必行。”


    孫雲龍萬沒料到吳明別的不說,會嘣出這麽一句話來。他怔了怔道:“吳大人此話怎講?”


    吳明歎了口氣道:“朝廷剛剛吞下中西,還沒緩過氣來,緊接著出征西北,糧草調配難免捉襟見肘。在我看來,此次西北之戰,都已萬分勉強。若再強行支援蘭寧,恐怕力有未逮。”


    這可真是一針見血,孫雲龍想了想,半天才喃喃道:“難怪,難怪。北蒙戰事,我也曾在信中向丞相推演,但他命令之中,語焉不詳,隻令我便宜行事。如今看來,怕也是國庫空虛,隻是怕影響軍心,所以才沒向我提及罷了。”他身子一抖,頓時清醒過來,盯著吳明道:“吳大人果然文武雙全,舉一反三,連這都可能想到。”


    吳明隻是苦笑,五年前南征之役,軒轅竟就是敗在糧草不繼之事上。這種血淋淋的教訓,也造成了他對後勤輜重尤其重視。都說前事不忘,後事之師,這話果然不假。他想了想道:“孫督謬讚了。此次出征西北,朝廷在青庭駐紮了十幾萬大軍,為何單單隻派了兩萬援軍?”


    孫雲龍舉目望天,輕聲道:“丞相的命令裏,是因為科第爾沙漠奇寒,大軍行路多有不便,所以援軍宜精不宜多……”


    吳明搖了搖頭道:“可援軍再精,也不可能隻派兩萬來。也虧得趙無能方寸已亂,否則的話,兩萬援軍不但起不了作用,被北漢軍隊吞掉都是可能的……”


    孫雲龍如今什麽都明白了,隻是一個勁的道:“說得甚是,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個屁。”何嘯天雖然粗魯,但腦筋轉得可不比兩人慢,他冷笑道:“老子也算明白了,祝老兒打的好算盤,合著是想我出兵解蘭寧之圍,自己卻不掉肉是吧。這天下那有這樣的好事……”


    說到這裏,他有些頹然地歎了口氣道:“西蒙一敗,我西北首當其衝。可要我去舔台本殊的屁股,我何嘯天卻做不出來。祝老兒和我鬥了大半生,顯然是吃準了我脾氣,這蘭寧之圍,難道要我親自去解?”


    吳明心下一動,明白過來後感覺渾身涼意直冒。丞相這招糊塗,裝得既高且妙。如果遵從同盟之議,那麽就得發兵支援西蒙。這等命令一下,雖全了和西蒙的同盟之議,也堵住了天下悠悠眾口,但糧草調配,則需要朝廷負責。如今中西甫定,自顧尚且不暇,那有多餘的錢糧可供大軍揮霍?就算勉強湊措,從牙縫裏省出來的也是有限。所以真要出兵蘭寧,後勤輜重仍得從江南四省調配。可若從江南四省調配,中途還要經過中西,山高路遠,這後勤線拉得也太長了點。別說現在朝廷無糧,就算真有富裕,以丞相的性格,這個冤大頭肯定也不願意擔的。


    不論從那方麵看,從西北措糧,出兵都是最好的打算。可何氏在西北三省經營千年,東漢未分裂前,朝廷對這裏影響就很有限,東漢分裂後,又有四年孤懸於外,儼然一個獨立王國。如今西北戰亂剛止,如果朝廷明令其出兵解西蒙危局,以何嘯天脾氣,肯定要找諸般借口推脫。而且就算出兵,也會獅子開大口,要兵要糧。這對朝廷來說,也是一大負擔。所以丞相以退為進,幹脆來個不聞不問。如此一來,西北出兵,就與朝廷毫不相幹,自然不用承擔錢糧之事。


    明白了這層關係,吳明心下也有些惱怒,丞相這麽做,確實過分了點。也就是何總督,要換了另外一個人,說不準真投到東蒙一方去了。可蘭寧之圍卻是不得不解,他想了想道:“朝廷迄今為止,都沒有對我行止做任何指示。孫督既然不方便去,那就由我率近衛營前去支援蘭寧好了。”


    他話剛落音,何嘯天已搖頭冷笑道:“不行,你這樣做,不正好落入了祝老兒算計麽?”


    吳明抬起頭,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何嘯天:“算計,此話怎講?”


    何嘯天撇了撇嘴,繼續道:“你現在占著半個中西,肯定大出祝老兒預期,要說他不防你一手,說出來誰也不相信。如今北蒙戰事有變,他不置一詞,且調令遲遲不下。這不明擺著讓你我二人,共同來應付蘭寧危局了。”


    吳明聽得心頭不禁有些寒意。丞相心機極富,每一步棋,看是閑散,每每寓有深意,其心機之深令人乍舌。這一路西征,自己和他明爭暗鬥,他心下肯定極度不滿。如今,他的不滿終於爆發了,這一招借刀殺人,老練無比,傷人無形,正是其一貫作風。


    這樣下去,越說越僵,保不準把眼下這對翁婿說反就反了。孫雲龍看不下去了,連忙跳出來打圓場:“何總督,消消氣。這些都是你們憑空臆測的,再說了,幹比噶的戰事消息,我們今天也才得到。丞相遠在南寧,不可能提前知曉,更不會做如此周密的安排……”


    他話還未說完,何嘯天銅鈴似的雙眼一瞪:“不可能,屁的不可能。那顏達一受傷,誰都知道以後的戰事將對西蒙不利,以祝老兒的精明,他會看不出來?嘿嘿,他把吳小子留在西北不動,恐怕就沒安什麽好心。好計策呀好計策,這蘭寧之圍我們是不得不救,一旦出兵,你孫大都督要帶主力迴去,那就隻能是吳小子和我出兵了。如今中西未穩,這樣既可以拖住吳小子迴去處理中西事務的腳步,也可以借此戰來削弱我們兩人,真正的一石二鳥。”


    孫雲龍張了張嘴,想說什麽,但最終隻是長歎口氣,什麽都沒說。何嘯天揮了揮手,對孫雲龍道:“好了,我們翁婿要商量軍機了,你反正也幫不了什麽忙,先去歇著吧。”


    這話也太過失禮,倒是孫雲龍早習慣了何嘯天的言談無忌,站起來道:“好吧,那我先告辭了。”說完,徑直朝外走去。


    走到門口時,他轉過頭來,看著吳明道:“吳大人,記得我對你說的話,凡事以穩為第一要務,老夫拜托了。”


    吳明掃了一眼麵色木然的何嘯天,正不知如何接口。孫雲龍已掉轉頭,有些落寞的朝外麵走去。此時天已擦黑,暮色漸隱,待他的身影消失在轉角,道韻才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道:“何老兒,我也該告辭了。”


    何嘯天對他可不敢大意,連忙道:“大師坐坐無妨,如果覺得無聊,我可以多給你上點好酒。”


    道韻搖了搖頭,臉色一正道:“何總督,你我之間至交多年,但老道仍得提醒你一句。”


    何嘯天道:“大師請講!”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你們和東西二蒙結盟也好,利用也罷,這些都無傷大雅,但千萬不可向其稱臣割地。否則,就算以後真的一統,要想再從冷月峰把曾經的地盤要迴來,勢必難如登天。師傅那邊,就算是我也沒辦法偏幫於你。”


    吳明心下一動。聖地看起來風光無限,其實要維持這種規模,仍需要地盤和人。因為武者再厲害,終究是普通人練上去的。一旦少了群眾基礎,沒了新鮮血液注入,其影響力和實力都會漸漸減弱,甚至大打折扣。南漢北漢鬥得再厲害,對於蒼鬆亭來說,都是內部爭權奪利罷了,這些聖地都能容忍。可若公然投到敵對國家,把地盤和人民也捎帶了去,年長日久,這塊土地就真成了對方的勢力範圍,這卻是他們不能接受的。


    丞相料定何嘯天不敢挺而走險,投向東蒙,肯定也看到了這一點。


    何嘯天也是正色道:“何家在西北屹立千年,就是靠的敢拚敢打這塊金招牌,豈能在我手裏砸了?我何嘯天縱橫西北幾十年,什麽做得,什麽做不得,心裏還是有數的。還請大師放心。”


    道韻笑了笑道:“如此就好,剛才我在這裏,無非就是打個圓場,做個和事姥而已。可老道對軍政之事一竅不通,就不再出乖露醜了,告辭。”說完,也不等何嘯天挽留,也是徑直朝外麵走去。


    走到門口時,他也轉過頭來,有些捉狹地眨了下眼:“都說,人在臨走之時,交代的事很容易讓人記住,何老兒顯然是深諳此道的高手。如今老道鸚鵡學舌,吳大人可要記好了。”


    吳明不由失笑,但仍是恭敬的行了一禮道:“大師請講。”


    “此間事了,吳大人得空,請盡快去格汗一趟,於國於己都有好處。”


    去格汗?這事老早和艾絲特說好的,道韻怎麽知道了?是了,為枯木續命,這是大事。他和酒道士剛從波斯迴來,肯定也知道了。枯木肯定等不及了,所以請他傳話的吧。隻是這於國於己的好處,吳明雖略有些明白,但也不求甚解,正想再問問,道韻已“哈哈”一笑,大步隱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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