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節


    孫雲龍眼皮抬了下,麵無表情的瞟了眼吳明,又垂下了眼瞼。吳明心下一跳,他一向和言悅色,喜怒鮮少形於色,這次卻大違常理。剛才他們到底說的什麽?以至如此。


    兩人明顯都在置氣,吳明也不好挑起話頭,一時間,空氣也是僵了一般,一陣冷場。道韻則沒那麽多顧忌,又喝了口酒,含糊著道:“何老兒,孫老兒。你兩個既然僵持不下,拿不定主意,不妨把問題先說出來,讓吳大人想想辦法,或許他有長策也說不定。”


    長策倒說不上,不過吳明也很好奇他們到底遇到了什麽難題。道韻又喝了口酒,張了張嘴正準備說點什麽,孫雲龍已接口道:“吳大人,幹比噶草原那邊出事了。”


    吳明稍微欠了欠身子,道:“可是西蒙軍隊被東蒙大敗的消息麽?”


    孫雲龍和何嘯天兩人互相看了一眼,異口同聲地道:“你竟然也知道了?”


    吳明點了點頭:“是,剛才台本殊找過小子,我也是從他口裏得到這個消息的。”


    三人交換了下眼神,孫雲龍搶先出口:“他來找你做什麽?”


    今天到這裏來,本來就是來摸摸他們的底,這些事早晚要拿到台麵上說的。聽得孫雲龍來問,吳明也不隱瞞,把台本殊來找自己的經過,一五一十的和盤托了出來。這幾人雖然性格各異,但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吳明也怕在言語中被他們抓到破綻,加之他心懷坦蕩,所以也沒隱瞞,說得甚是仔細。聽他講完,道韻又灌了一大口酒,咂巴下嘴道:“我就說台本殊這老小子沒安什麽好心吧,到處放毒,真真臭不可聞。”


    孫雲龍捋須不語,何嘯天突地大聲道:“這麽說來,你小子是讚成攻打東蒙了。也是,蘭寧有你嬌滴滴的小情人,那是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了。”


    吳明隻覺一陣天旋地轉,差點暈倒在地。何嘯天和自己是翁婿關係,可他說起話來,卻比任何人都沒顧忌。這種性格,確實讓人吃不消,不由苦笑道:“嶽父大人言重了,小子以為,蘭寧之圍我們是非解不可……”


    何嘯天哼了聲道:“諒你小子也不敢亂來……”孫雲龍沉思有傾,盯著吳明道:“吳大人,說說你的理由?”


    吳明整了整思緒,緩緩道:“孫督有問,小子敢不從命。依末將管見,出兵解蘭寧之圍,幫西蒙度過難關,勢在必行。”


    他說得斬釘截鐵,大為肯定,把幾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了。何嘯天右手裏的鐵膽停止了轉動,道韻的酒葫蘆也放在了一邊。孫雲龍則兩眼放光,沉聲道:“緣何?”


    “主要有兩點。”


    吳明伸出食中二指,在空中晃了一晃,然後屈下中指道:“首先,國無信不立。縱有一千個一萬個理由,那顏達總是應我之請而出兵西北。所以他此次負傷,與西北危局不無關係。他與黑甲精騎拚了個兩敗俱傷,也確實間接幫了我們一個大忙。而今,我們與西蒙的盟約未解,對方出兵解圍之恩近在眼前,若見死不救,豈不讓大陸其他國家寒心。如此一來,以後誰還會相信朝廷,誰還會輕易與我國結盟?雖說國與國之間,永恆的隻是利益,但若做得過火,失卻天下信譽,以後將寸步難行。”


    吳明這話,其實也有私心的。成州已被朝廷接手,在行政長官已經明確的情況下,商羽坤就算手眼通天,也翻不出什麽大浪來,所以商家正在謀求把根基向青庭轉移。而雲渡雖然名義上屬於中西,但誰都明白,這個地方實際控製在波斯手裏,以前朝廷未免生亂,都不敢輕舉妄動,如今和波斯正處於合作的蜜月期,吳明除非腦子進水了,自然不會去惹事生非。獨留一個磐川孤懸於外,朝廷西征結束後,情勢一下變得微妙起來。磐川四麵環山,地勢險峻,又處在南北兩漢與機關城的勢力夾縫中,不論進退,都可說如魚得水。如今磐川兩大省督,騰格和拉馬丹的態度也一下曖昧起來,到現在都未曾表態,到底歸附何方。


    如今控製在吳明手裏的,也就南版和青庭二省而已。而這兩省又和有同盟之議的波斯接壤,如果朝廷失信,前車之鑒,波斯肯定不會再相信朝廷。吳明首當其衝,更會多些不必要的變故,所以他才把“信譽”二字放在當頭來講。


    三人都沒做聲,孫雲龍想了想,問道:“還有一點呢?”


    “至於第二點麽。”吳明並指成戟,沉聲道:“東西二蒙相爭,對我們來說,是好事。不論是誰統一了北蒙故地,對如今的朝廷來說,都是一大災難。所以有一種結果,台本殊並沒說,或者說,他並不願意說出來。”


    孫雲龍似笑非笑的追問道:“哦,什麽結果,吳大人不妨說出來參詳參詳。”


    吳明看了另外兩人一眼,輕聲道:“那就是平衡之道。對我們來說,東西二蒙最好永遠別分出勝負,如此一來,我們才可進退自如。”


    所謂平衡之道,進退自如,就是讓東西二蒙窩裏鬥。這等想法,早在北蒙分裂時,吳明就有腹案了。中華泱泱五千年,在本來的曆史上,挑撥遊牧民族窩裏鬥的伎倆,中原王朝屢屢有用,而且比之直接出兵,效果還好得多。曆史上的韃靼和瓦刺,**厥和西突厥,南匈奴和北匈奴等等,都有中原王朝分而治之的影子。吳明愛國情懷深重,其他不懂,對古代的曆史多少知道一些,所以就現學現用了。


    孫雲龍哈哈大笑起來,擊掌道:“吳大人與我所想,倒是不謀而合。”頓了頓,他接著道:“不瞞你說,丞相在得知北蒙分裂後,也曾專門寫信於我,要我基於這等考慮,在西北便宜行事。”


    何嘯天手中的鐵膽子又飛快的轉了起來,“哼”了聲道:“一個個奸詐無邊。”他又睨著吳明道:“你小子也不是什麽好鳥,在南寧呆久了,跟他們一個德行。”


    他雖然說得兇巴巴,但話裏話外,也不見得全是責怪。吳明心頭一毛,自己急於求成,確實顯得有些囂張了。好在道韻端了酒葫蘆喝了一口,適時為吳明解了圍:“何老兒,出兵解蘭寧之圍,就你叫得最兇,如今反而假惺惺的來教訓人,羞也不羞。”


    何嘯天“哈哈”一笑,並沒接腔,吳明卻有些奇怪。既然他們都讚成出兵解蘭寧之圍,那剛才又為什麽爭得大為不睦?仿若知道吳明心頭所想,孫雲龍歎了口氣道:“吳大人,這蘭寧之圍,我也想解,但現在要想出兵,卻已是有心無力。”


    吳明更為奇怪,正想追問。何嘯天已經氣哼哼地道:“什麽有心無力,你這烏龜的性格我還不清楚。還不是祝老兒那邊要你盡快迴去,你怕耽誤了軍令,所以才找的借口。”


    他言語之間大不客氣,孫雲龍大概先前和他已起過爭執,聞言想也不想,順口頂了迴去:“朝廷的調令,早在十幾天前就催我迴去了。我是在看在小藝的婚事上,才滯留於此。這本就與軍令有悖了,難道你要我罔故上命,再行出兵蘭寧麽?”


    何嘯天冷笑道:“什麽叫罔故上命?不就是祝淮老兒和陶雨那小丫頭竄掇出來的把戲而已,這個你也奉行不諭?”


    孫雲龍的臉也紅了,大聲道:“上下尊卑終究有別,如果人人都如你這般,這天下豈非亂套?”


    何嘯天手中的鐵膽子越轉越快,嘴上更毫不相讓:“嘿,祝淮那老小子不是明令你便宜行事麽?再說了,有句話說得好,叫著‘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


    眼見兩人越爭越兇,吳明更是心下大急。可這兩人都是他長輩,按照官職來說,也屬他最小,實在不好插嘴。正有些手足無措,道韻喝了口酒,懶洋洋地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莫不聽老道一言可好?”


    兩人停了爭吵,同時看向道韻。道韻咳嗽一聲,醉眼朦朧地道:“既然吳大人也同意出兵蘭寧,那證明蘭寧之圍是非解不可了。祝淮那老小子也不是傻瓜,肯定清楚其中利害。孫大人既然要他調令才能出兵,那何妨等他個幾天,等南寧命令來了不就成了?”


    他這是和稀泥了。吳明一聽,真是好懸沒暈過去。他還沒出聲,何嘯天已急吼吼地道:“道韻大師,你就別添亂了行不?有句話說得好,叫做兵貴神速。信鴿再快,從這裏到南寧,來迴往返,就算最優良的鴿子恐怕也得十天左右,等祝淮那老小子的調令到了,恐怕蘭寧早被東蒙攻下了。到時那還用我們出兵,直接拾掇拾掇,準備麵對李鐵和台本殊的兩麵夾擊吧。”


    他雖然說得有些誇張,卻與事實相去不遠。道韻又是一笑,繼續道:“你們剛才不是叫吳大人過來商量麽,莫不讓吳小子先說說他的想法,這小子鬼點子多,保不準能有什麽萬全之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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