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微臣附議!”楊國忠迫不及待道:“北平郡王世家子弟、文武雙全,長居北庭大材小用,正宜迴京任樞密使。”


    “王正見……”李隆基猶豫不決。高力士見高仙芝欲起身,急忙示意他勿輕舉妄動。


    “陛下可否容臣鬥膽替家父辯解一二。”王霨整理衣冠,長身而起。


    “霨郎君,前年冬至大朝會時,令尊口口聲聲要迴京任秘書監,難道如今懊悔了?”李仁之冷言嗤笑。


    “仁之郎君請勿君前失儀。”王霨正色道:“啟稟陛下,家父忠君報國、言出必行,其心天日可鑒,豈會出爾反爾。然家父向有自知之明,深知才德不堪與東平郡王、高相國、哥舒節帥等絕世名將媲美,故在前年冬至大朝會上不貪王爵之尊,意欲就任秘書監。一年多來,微臣與家父書信不斷,家父屢屢以秘書監為念,從未覬覦政事堂之位。微臣以為,以家父之心誌,願返京卻不願就任樞密使。”


    “古人雲,知子莫如父。聽霨郎君一番話,原來還有知父莫如子。”李隆基捋須而笑,對樞密使的人選卻不置一詞。


    “陛下,張道斌多次秘奏,王正見在庭州日日忙於招撫移民、開拓荒地,對朝堂動向不置一詞,對東宮事宜毫不關心,亦無戀棧之心。王正見更是多次上書政事堂,欲早日卸下北庭都護之職,迴京養老。”高力士湊到李隆基耳邊解釋道:“老奴提議設置樞密院,是為借楊國忠與安祿山不睦之機,將相權與兵權徹底分離,彼此製衡,從而保陛下江山永固、高枕無憂。依老奴淺見,陛下所慮,無非王正見與太子關係緊密,今王正見與東宮日益疏遠,是否進京並無太大差別。兩年之期轉眼將至,陛下又何必急於一時。況且樞密使掌軍機要務,由王正見擔任,老奴第一個不放心!再說,庭州遠在萬裏之外,河東卻近在眼前……”


    “河東……”李隆基的眼神驟然犀利。


    昨日李隆基為將相不和煩惱時,高力士建言反其道而行之,不刻意調解楊國忠與安祿山的矛盾,反而借機在政事堂中設樞密院,由安祿山任樞密使,日後逐步將樞密院從中書門下移出,讓樞密使成為與右相不分軒輊的重臣。當然,指揮南北禁軍的權力仍歸天子,樞密使或右相均不能染指。


    憑心而論,王霨設計的這套方案確實精妙,高力士如簧巧舌也打動了李隆基。但他們並不清楚,真正使得狐疑的帝王動念頭削弱安祿山的,其實是楊國忠那一句“河東距離京畿隻有一河之隔,當年高祖、太宗起兵,正是從河東西進關中!”


    “陛下,可否容某說兩句。”大腹便便的安祿山艱難起身,跪拜於地。


    “不知安卿有何見解?”李隆基恢複春風和氣。


    “陛下,某是個粗人,弄不懂彎彎繞繞,但某明白,朝中有人對某不放心。”安祿山扭頭怒視楊國忠:“既然如此,臣請辭去範陽、河東節度使,迴老家當個富家翁!”


    楊國忠摔了摔袖子,冷哼一聲,對安祿山的指控不予理會。


    “安卿言重了!”李隆基走下禦榻,親自將安祿山扶起:“無論朝堂上下有多少流言蜚語,朕從未疑汝。”


    “謝陛下恩德!”安祿山的眼淚說來就來,若兩道瀑布飛流而下:“可總被人指著脊梁罵,吾心難安。微臣懇請陛下準許某辭去河東節度使。”


    “河東節度使?”李隆基一愣。


    “河東節度使?!”高力士神色微變,高仙芝輕吸一口氣,王霨則無端覺得心底生寒。


    “河東若無安卿駐守,朕不得安寢。”李隆基撫著安祿山厚實的脊背。


    “陛下,以微臣本心,來不來京皆聽陛下一言而決。然中樞有小人作祟,某實不願與奸佞同朝。既然有人疑心,那臣就辭去河東節度使,以令天下安心。”安祿山辭意甚堅,殿中眾人愕然。


    “既然安卿堅辭,朕若不許,未免不近人情。那以安卿之見,誰可接任河東節度使?”李隆基故作無奈狀。


    “禦史中丞吉溫曾任河東節度副使,熟悉河東兵馬,可堪此任。”安祿山早有腹案。


    “吉溫?”李隆基神情複雜,因為高力士之前的提議,正是調安祿山入京擔任樞密使,同時遙領範陽、河東二鎮。為避免安祿山寒心,其長子安慶宗將任範陽節度副使、知留後事;而河東節度副使、知留後事一職本就打算給吉溫,以確保安祿山、楊國忠兩人均可接受。除了吉溫,舉薦其他任何人擔任河東節度副使,必會遭到安祿山或楊國忠的反對。


    李隆基不是沒考慮過調史思明轉任河東,但他不願逼李亨太急;至於太子提出的永王遙領,李隆基是壓根不會同意的。


    但李隆基不曾料到,安祿山竟主動提出辭去河東節度使,並舉薦吉溫接任。安祿山之舉若狂風卷地,蕩盡他心頭陰霾。之所以接受高力士的籌劃,李隆基是擔心安祿山不願放棄河東節度使之位,故以樞密使之尊崇易河東之兵權。但此刻安祿山主動請辭,讓李隆基開始猶豫是否調安祿山入京。畢竟各地節鎮中,他最信任的還是安祿山。而樞密使雖有掌控天下節鎮之維權,終究不如直接號令十萬雄兵來得實在。


    “諸卿以為如何?”猶疑不定的李隆基詢問道。


    “陛下,微臣以為此議甚是妥帖。”楊國忠猶豫片刻方緩緩道,不讓安祿山入朝分其權勢是他最看重的。


    “兒臣恭聽父皇裁決。”李亨見危險與機遇皆失,轉而作壁上觀。


    “兒臣亦恭聽父皇裁決。”李琦與李仁之眼神交流後不疾不徐道:“但兒臣依然覺得北平郡王應入京任樞密使。”


    “微臣始終認為,唯有東平郡王方可任樞密使。”高仙芝咬定安祿山。


    “老臣無異議。”陳。希烈嘟囔一聲,卻並未表明究竟對何事“無異議”。


    “微臣亦無異議。”張均見太子沉寂,亦不多事。


    “哎……”王霨低低歎了一聲,敬陪末座的他和李仁之雖列席廷議,但不經特召不得評議國政:“安祿山明顯有備而來,可消息是從哪裏走漏的呢?逼他入京恐再成鏡花水月,好在總算再削去一鎮,多少有點收獲。範陽軍滿額九萬一千四百,就算安祿山偷偷摸摸鼓搗數萬私兵,單憑十餘萬兵馬還不足以顛覆天下。權當是溫水煮青蛙,再耗費些時日,定能將橫行無忌的安祿山煮熟蒸爛。”


    “陛下,臣有異議!”


    正感歎間,王霨忽聽殿中有人高聲喊道。循聲望去,竟是廷議以來沉默不語的吉溫。


    “哦,吉卿有何高見?”李隆基瞥了眼眼神陰翳的吉溫,麵色不豫。


    “啟稟陛下,微臣德行淺薄,不堪重任,禦史台事宜已令臣焦頭爛額,故某不敢就任河東節度使。”吉溫言辭懇切。


    “吉九郎此言甚是中肯。”楊國忠下意識道。


    “哦,楊國忠的態度很蹊蹺……”王霨忽有所悟:“安祿山以退為進、斷尾求生的策略看來都是吉溫背著楊國忠傳授的,故而楊國忠對吉溫心生不滿。隻是不知吉溫與安祿山究竟達成何種協議?他不接受河東節度使的目的又是什麽……”


    “那吉卿之意呢?”李隆基厭惡之色稍緩。


    “東平郡王為國操勞多年,陛下若輕許其離任,豈不令郡王心寒、令滿朝文武心寒?然某觀東平郡王去意甚堅,若陛下強留,亦甚是不美。為兩全計,臣願遙領河東,但奏請安慶宗任河東節度副使、知留後事,以慰東平郡王多年之辛勞。”


    “那樞密使呢?”李隆基追問道。


    “陛下,方才太子殿下、盛王殿下及諸位相國因樞密使爭執不下,或舉東平郡王入朝、或薦北平郡王返京。臣雖愚鈍,卻詫異明明另有蹊徑,為何要舍近求遠。”吉溫故意賣了個關子。


    “舍近求遠?”李隆基一時有點茫然。


    “啊?!”高力士張了張口,險些喊出聲來。


    “難道?隻是……”王霨隱約猜出吉溫的打算。


    “陛下,高相國戍守安西多年,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可謂名震天下,設置樞密院之議又是高相國首倡,故而微臣舉薦高相國兼任樞密使。”


    “陛下,吉禦史中丞此言居心叵測,臣不敢苟同。某倡議分設樞密院,赤心為國,非眷戀名利、貪圖官爵。”高仙芝麵冷如霜。之前商議時,高仙芝就想到或許有人會舉薦其擔任樞密使,故早編好說辭。


    “高相國誤會了!”遭高仙芝喝斥的吉溫依舊滿臉堆笑:“高相國潔身自好、愛惜羽毛,吉某豈會不知。然高相國口口聲聲丹心奉國,那敢問相國,可曾有為聖人分憂之心?”


    “吉禦史中丞此言何意?”高仙芝血充氣激、怒雲密布。


    “那高相國可知,前年冬至大朝會後,朝野上下議論紛紛,為高相國未曾封王而叫屈,甚至有膽大妄為之徒質疑聖人執政不公。”吉溫三角眼中閃過一絲淩厲的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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