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的節堂裏,每個人都正襟危坐地坐在新發明的椅子上,專心致誌地聽著賽伊夫丁的講解。


    椅子的做工甚是精致,柔和彎曲的靠背和自然延綿的扶手,讓人的脊背和胳膊都感到由衷的舒適。在每把椅子的背靠上,還都陰刻著一片綠色的銀杏葉子。


    節堂裏的布置,和之前完全不同。不再如大明宮含元殿的朝會那樣,北部高台上放案幾和坐榻,下麵分左右依次擺放坐榻。而是在北部高台上放置了把精雕細琢的椅子,椅子前是張寬大的案幾。而案幾對麵,則整整齊齊擺在數排椅子。如此,高台上的人,就能和台下的人麵對麵交流。


    “……唿羅珊騎兵的坐騎全是最優秀的大食馬。經過前幾日和叛軍探子的廝殺,想來各位將軍已經對大食馬的功力有了更深的了解。叛賊在唿羅珊地區共有四萬騎兵,目前大部分應當在巴格達附近。但齊雅德手裏,至少還掌握有一萬唿羅珊騎兵。對戰之時,唿羅珊騎兵一般被安排在兩側。在中間部隊進攻之時,唿羅珊騎兵會緩緩壓上,尋找對手的破綻。他們最喜歡從兩邊衝擊對手的陣列,因此一定要注重側邊的防護……”米薇吃力地翻譯著賽伊夫丁的講解,畢竟她對於軍事之事一竅不通,很多詞匯都很陌生。


    臉色陰鬱的阿史那暘皺了皺眉,顯然對米薇的翻譯不太滿意。


    坐在艾妮塞身後的王正見,留意到阿史那暘臉上的表情,扭頭低聲說道:“再忍兩日吧。杜六郎說了,估計下次再講解之時,伊月小娘子就可以替下米薇了。”


    阿史那暘微微扭頭,看了看坐在節堂角落裏的阿伊騰格娜,點頭道:“不料伊月小娘子竟然有如此天賦,比某那整天舞刀弄劍的瘋丫頭強多了。當日從長安返迴庭州的路上,某在伊州驛站接到家書,驚聞公孫大娘的高足欲收犬女為徒,還以為是賤內戲弄我呢。”


    王正見捋了捋長須,輕聲低笑道:“將門虎女,本當如此!暘弟又何須煩惱?”


    阿史那暘搖了搖頭:“那蘇十三娘傳授犬女劍技也就算了,居然還想帶她離開庭州,四處遊曆。某實在放心不下,難以同意。幸而犬女也不願離開庭州,不然某就要頭疼了。”


    “那蘇十三娘想來也無法在庭州久居吧。”王正見的話很輕,但坐在他身後的王勇立即豎起了耳朵。


    “她猶豫了一下,說反正近來無事,決定再在庭州待個一年半載,待犬女劍技有所進益時再迴長安。”阿史那暘嘴裏不說,但麵上還是忍不住有些得色。


    王勇忍不住輕輕吐了口氣,杜環則在一旁偷笑不已。


    “看來令愛頗得蘇十三娘的歡心啊!”王正見讚道。


    “比霨郎君差遠了,別的不說,單這椅子,就精巧的很。坐起來雙腿舒展,手也有地方安放。”阿史那暘投桃報李。


    “犬子哀求了某半日,說借我們做個什麽‘廣告’,所以免費贈送幾十把椅子給都護府官衙。這些椅子坐起來確實舒服,但如此擺放,卻不免有些失禮,不夠端莊。過幾日還得換迴來。”


    “廣告?廣而告之,有意思。霨郎君真是天生聰穎啊!”阿史那暘說得有點誇張。


    王正見笑著搖了搖頭:“一點小心思,隻是把胡椅簡單改了改,算不上什麽了不起之事,不過由著他胡鬧罷了。”


    “霨郎君可不僅僅隻是改良了胡椅啊?”阿史那暘望了一眼身前的艾妮塞,悄然說道。


    “哪裏是他的功勞。多是趙達暉和霽昂郎君討論出來的,犬子不過偶爾有點稀奇古怪的想法而已。”王正見謙虛道:“況且石脂水源十分難尋,目前找到的幾口井出產有限。故而猛油火能否大規模用於西征,還不能確定。倒是那配重石砲,倒是已經做得七七八八了。”


    “都護,此等軍國利器,必須嚴加保密,決不能為敵所用!”阿史那暘鄭重說道。


    “暘弟言之有理!”王正見點頭稱是:“某已下令,每名工匠,都隻能接觸和熟悉石砲的一道工序,絕不允許單個工匠掌握全部技藝。組裝石砲的場地,也已經嚴加看管起來。”


    “都護英明!”阿史那暘連忙讚道,轉而恨恨地說:“政事堂實在可惡,明明是都護提出的西征方略,讓安西軍分一杯羹也就罷了,竟然還任命高仙芝為大宛道行軍大總管,某心中不忿得很!待戰場之上,我北庭軍摧城拔寨、大放異彩、搶得頭功,看安西軍上下作何想!”


    坐在王正見身後的杜環,一直留意關注著兩人的私語。阿史那暘的忿恨之言難免微高,被聚精會神的杜環聽了個一清二楚。聽著阿史那副都護慷慨激烈的陳詞,杜環的眼中閃爍著濃濃的嘲諷。


    “拔劍上陣報君國,功成何須分你我。”王正見淡淡迴道。“此次西征,能伐無道、振聖威即可,至於誰主誰副,誰得頭功,某毫不介意。”


    “都護胸懷霽月、坦坦蕩蕩,令某慚愧。”阿史那暘麵色平靜:“不過,某不僅為都護不能擔當主帥感到氣憤不平,同時還擔心政事堂和安西軍的掣肘。”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無妨。”王正見堅定地說道,對可能帶來陰謀詭計毫不畏懼。


    大概是兩人閑聊的時間有點長,坐在最前麵的艾妮塞迴頭瞟了一眼。王正見和阿史那暘見狀,就笑著對視一眼,然後正襟危坐,不再言語。


    坐在角落裏的阿伊騰格娜,她的椅子前放了一張長案幾。手持特製纖細兔豪的她,聆聽著賽伊夫丁的描述和米薇的翻譯,揮筆記錄不停。


    米薇的妹妹米蘭,坐在她左手邊,不時迴答著阿伊騰格娜的疑問。王霨則坐在她的右手邊,低頭寫著什麽。


    三人共用一張案幾,倒也其樂融融。


    阿伊騰格娜正揮毫記錄時,忽然覺得有目光匆匆掃過。她一抬頭,隻見艾妮塞蒙著麵紗的側臉一閃而過。


    阿伊騰格娜瞥了眼身旁奮筆疾書的小郎君,停頓了片刻,卻什麽也沒有說,繼續低頭研究大食語。她現在急切地想盡快掌握這門語言,從而更加深入地了解大食帝國。


    雖然她之前從小郎君那裏聽到過許多大食帝國的風物,但此時她依然覺得遠遠不夠。


    之所以如此焦急,因為阿伊騰格娜已經明白,忽都魯的命運、突騎施汗國的未來,都已然和這個神秘而強大的國家緊緊聯係在了一起……


    北庭都護府將領濟濟一堂,於節堂內了解大食兵力之時,庭州城西,被查封的裴家莊園內,趙大錘正指揮著幾十名輜重營的士兵,在滑輪組等器械的幫助下,嚐試組裝高大的配重砲車。


    莊園之外,數百名北庭精兵將莊園守衛得密不透風。站在簡易望樓上瞭望的弓箭手正百無聊賴之時,忽然聽到身後響起如狂風掃過般的唿嘯聲。


    弓箭手扭身抬頭一望,愕然發現,高高的半空中,飛翔著一枚巨大的石彈。它帶著震耳欲聾的狂嘯聲,向莊園之北飛去。


    看呆了的弓箭手渾然忘記了自己的職責,目光機械地跟隨著石彈的軌跡,看著它如流星一樣,越飛越遠,然後狠狠砸入北邊的密林之中。


    巨大的撞擊聲和樹木接連斷裂的哢擦聲遠遠傳來,弓箭手覺得自己腳下的望樓似乎也隨之震了幾震。


    莊園之內,輜重兵的歡唿聲高聲響起。中間還隱隱傳來趙大錘興奮的嘶吼:“快備馬,我要去落點看看威力究竟有多大!”


    與此同時,北庭下轄的西州柳中縣大沙海附近,數名唐兵正全力轉動著轆轆,從深井中拉起一桶黑黝黝、黏糊糊的液體。


    木桶被提上來後,立刻有人小心翼翼地將桶裏的液體倒入陶罐之中,然後蓋好蓋子,用麻繩捆綁好。


    陶罐裝滿一馬車後,就會在士兵們的護衛下,向百餘裏外的庭州城運去。


    安西和北庭唐軍的戰爭機器全力發動之際,發自大唐政事堂、代表天可汗威嚴的詔書,如同南來北往的候鳥,從長安出發,飛入漠北杭愛山下、嗢昆水(今蒙古國渾爾鄂河)畔的迴紇王庭黑虎城;飛入漠北葉尼塞河畔的黠戛斯牙帳;飛入北庭伊州蒲類海畔的沙陀牙帳;飛入河中素葉水畔碎葉城的葛邏祿大牙帳;飛入河中真珠河畔的拔汗那國都西鞬城……


    臣服於大唐的各個屬國和部族,在接到來自長安的詔書後,無論是真心真意和別有動機,都紛紛準備召集勇士、調動兵馬,準備出征。


    一場席卷漠北、磧西和河中的曠世大戰,即將發動。當世東西兩大帝國間不期而遇的較量,行將展開。


    而在穿越者蝴蝶效應的影響下,大戰走勢將發生什麽樣的改變?身不由己卷入其中的每個人將麵臨怎樣的曲折命運?一切的一切,卻已非年幼的穿越者所能夠完全掌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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