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封常清猶豫了一下才說道:“那馬璘確實有幾分武勇,一張長弓,用的是出神入化。不過脾氣太躁,不好相處。”


    “小小隊正,無足輕重。”高仙芝輕輕揮了揮手,似乎在攆一隻並不存在的蒼蠅,示意不願再談論馬璘:“北庭兵將的武勇不如安西,可謀略之士卻有一二可觀之處。”


    “節帥說的可是杜環杜判官?”封常清大致猜出了高仙芝的心意。


    “某那族叔多次在信中提到,杜判官年紀輕輕,卻熟知磧西風土人情和各國掌故,更兼政務精熟、長於謀略,確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無怪乎王正見如此重用和高看。那遠征石國之策,雖由王正見提出、阿史那暘陳之於聖人之前,具體細節,卻多是杜環製定,此子之才,可見一斑。此次若非北庭軍一並西征,某真想將他借來安西,參讚軍機、出謀劃策。”高仙芝頗有點“求不得”的急切和無奈。


    “杜判官確實有經天緯地之處,某亦不如其多矣!”封常清見高仙芝如此推崇杜環,連忙謙虛道。


    “二郎此言謬也!”高仙芝對封常清推心置腹道:“杜環才識雖高,卻隻是謀士之才,長於輔弼,而非統率。汝乃帥才,他日某離開龜茲,能掌管安西者,非汝莫屬。兩者不可同日而語也。”


    得到高仙芝如此肯定,封常清也禁不住動容:“節帥謬讚在下了。不過,說起謀士,那岑掌書同杜判官一樣,也是進士出身……”


    封常清的話還未說完,高仙芝就打斷道:“岑掌書雖然進士及第、工於詩書,但從為人行事看,卻仍是一略通文字的白麵書生,距離杜環遠矣。待日後慢慢磨練吧,當下還是先集中心神於西征之事。”


    “主副已分,節帥還有什麽擔憂的嗎?”封常清裝出不理解的表情。在迴應高仙芝的同時,他心中暗暗歎道:“岑掌書倒是個有才之人,隻是太嫩了點,根本不知道如何與上司交流,有機會得多指點指點他。”


    “出征石國,雖說是安西、北庭兩軍協同,然北庭兵馬必然會走最利於大軍通行的陰山道,從庭州向西,經阿拉山口穿蔥嶺,過夷播海、抵達碎葉城。而我軍則會走絲路中道,從龜茲出發向西南,經姑墨、溫宿、疏勒鎮,從勃達嶺翻蔥嶺,轉而向西北,經賀獵城、葉支城,到達碎葉城。因此,在會師碎葉之前,兩支兵馬各自獨立西征,誰主誰副,可謂毫無意義。即使是會師之後,北庭兵馬我們也不可能完全指揮得動。因此,由某擔任大宛道行軍大總管,也隻是為李相爭口氣而已,實際意義並不大。兩軍如何協同配合,卻甚是令人頭疼。”高仙芝指著地圖,冷靜分析道。


    封常清眼珠微轉,內心深處為高仙芝在大喜之時依然保持頭腦清醒感到由衷高興。不過,這種高興並不能明晃晃說出來。


    於是,他慷慨激昂地說道:“節帥,話不能這麽說。爭奪主帥之位,固然可以給李相的臉上增光添彩,但最終還是為了確保西征的勝利。昭武之地,疏離大唐之心漸濃,除了拔汗那國外,其餘諸國,近年多不尊王化,隻知通商謀利,卻甚少遣使覲見。若非有節帥遠征小勃律之威,石國、康國諸王恐怕連表麵功夫都懶得做。因此,遠征石國,極有可能麵臨昭武九國的聯合反撲。若無節帥統籌兵馬,某深憂我軍能否獲勝。”


    高仙芝聞言一笑,秀美的臉上浮現一絲揶揄之色:“封二郎,馬屁拍得有點過了。那王正見也精通用兵之道,如何不能為主帥?”


    雖然用心被高仙芝道破,封常清卻依然言之鑿鑿道:“北庭兵馬以防範迴紇、黠戛斯、沙陀部為主,征伐河中較少,對於昭武之地,豈有安西上下熟悉?去年王正見能夠大破突騎施,還離不開葛邏祿部的襄助。若無節帥點頭,葛邏祿部豈會願意協助北庭軍。碎葉大戰前,節帥還好心派馬隊正去給北庭軍送情報。若無我軍相助,王正見能否逼死移拔可汗還很難說。再說了,突騎施人久經我軍攻伐,早已是隻病虎,一推即倒。若非我軍勞師征伐小勃律後疲憊不堪,這功勞還輪不到北庭軍呢!”


    高仙芝忍不住哈哈大笑,指著封常清說道:“封二郎,你的一張嘴,生生把北庭軍的大功說得一文不值。”


    封常清嘻嘻一笑,繼續裝著一本正經地說道:“安西兵力之雄、節帥虎威之盛,皆乃實情,並非某這張嘴的緣故。至於安西、北庭兩軍如何配合,小處節帥可多尊重王正見的意見,但在大關節上,還需節帥一言而決!”


    封常清的“瘋言瘋語”讓高仙芝心情愉悅、渾身舒暢。他笑著擺了擺手,說道:“封二啊封二,你的狗嘴裏總吐不出象牙。不過,你說的話也並非一無是處。西征關鍵決策,仍需由我們安西來定,決不能讓北庭軍牽著我們的鼻子走。”


    議過此事後,高仙芝話鋒一轉,轉而關切地問道:“大軍西征所需糧草籌備得如何了?”


    專門負責四鎮的倉庫、屯田、甲仗、支度、營田等事宜的封常清對此了若指掌,他立刻毫不含糊地迴道:“政事堂經隴右調撥的糧秣草料已然到位,從四鎮各屯田處征調的牛羊、草料正源源不斷向龜茲、姑墨、溫宿和疏勒等軍鎮和守捉匯集,數量足夠五萬大軍西征之用。”


    見糧草豐盈、組織有序,高仙芝捋了捋美髯,點頭讚道:“有二郎在,糧草無憂矣。糧草無憂,遠征可期矣。還有,那派往拓枝城的斥候也該抵達了吧。”


    “節帥謬讚了,整備糧草,本就是某職責所在。”對於高仙芝的讚許,封常清笑著謙虛了兩句,然後屈指算了算日子,點頭道:“應該到了,隻是不知石國副王屈勒是否願意配合我軍的西征之舉。”


    “我軍以石國正王那俱車鼻施不遵藩屬之禮出兵征伐,對屈勒自然是天大的好消息。某倒是不擔心他是否配合,隻是害怕那俱車鼻施勢力膨脹太快,屈勒已經完全被架空,有心無力。”高仙芝歎道。


    封常清若有所思道:“節帥所憂甚是有理!去年碎葉大戰時,石國就派兵欲圖接應移拔可汗突圍。從石國近幾年的所作所為看,其叛唐之心日熾。由此可見,屈勒很有可能喪失了對石國朝政的掌控。”


    “無論如何,屈勒在石國經營多年,還是聯絡一下,聊勝於無吧。軍國之事,終究還是得靠手中的橫刀和堂堂之陣,而非投機取巧、借助外力。”高仙芝並未對石國副王屈勒抱太大希望。


    “節帥所言甚是!”封常清點頭稱是,然後嚴肅地說道:“說起斥候之事,數日前,曾有大食叛軍的探子偽裝成商隊,潛入庭州城,被北庭牙兵發現。王正見那邊一口氣誅殺百餘名大食騎兵,抓捕了數十名大食探子。想來龜茲城也必然是石國和大食探子關注的重點,節帥還需早加安排。”


    高仙芝笑道:“此事某早有安排,已令李嗣業統領二百輕騎,在全城進行搜檢。目前已抓捕了數名潛伏的探子,不過尚未發現百人規模的探子。”


    “或許是懷遠郡主赴庭州的消息為大食叛軍所知,故才有如此大規模的行動。節帥,既然政事堂已定下以安西軍為主,可為什麽懷遠郡主卻安置在庭州之中,這究竟是何意呢?”


    高仙芝望著麵帶惑色的封常清,猶豫了片刻,才淡淡說道:“此事可能隻是巧合,畢竟懷遠郡主東行遇困之時,為北庭軍馬所救。聖人大概也是考慮到此處關竅,才讓郡主去庭州。不過,此事也可能是有人操縱。李相固然權傾天下,但也不能一手遮天。”


    對此心知肚明的封常清心中暗笑,他提出此話題,就是為了等高仙芝主動提及長安的爭鬥。


    “節帥,既然李相對安西寄予厚望,我軍必須有所作為,迴饋相國的美意。日前李相曾派人送信,欲為長孫李仁之求匹寶馬良駒,節帥一定要上心啊。”封常清吞吞吐吐、意有所指地說道。


    “寶馬良駒?迴饋相國的美意?”高仙芝一愣,旋即明白了封常清不曾明言之意,皺眉陷入沉思之中。


    封常清屏聲靜氣、一言不發,默默地等著高仙芝。


    “若不影響西征大局,某自當厚報相國。”許久之後,高仙芝幽幽說道。


    望著高仙芝臉上若隱若現的痛楚之色,封常清暗暗歎道:“節帥,論及行軍作戰,你總是出人意料、果敢非常。可在某些關鍵之事上,你還是有些儒緩,不夠狠心啊!殊不知,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實在不行,就由某來推一把。”


    高仙芝和封常清在安西都護府官署內暢談之時,北庭都護府官衙節堂,賽伊夫丁坐在“椅子”之上,正口幹舌燥地向坐在對麵的北庭軍將領們講訴唿羅珊騎兵的作戰特點。一襲白衣的艾妮塞公主,則坐在賽伊夫丁正對麵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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