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一會兒便走掉了,此時此刻,偌大的客廳裏隻剩下方晨與韓睿兩個人。

    其實她是知道的,他這個人看似低調不鋪張,但實際上對衣食住行的要求極高,講究生活品質已經到了一個常人難以企及的高度,就連一份炒飯都能讓廚子做出這樣的美味來。

    她從來沒吃過這樣好吃的揚州炒飯,到最後放下筷子的時候隻覺得心滿意足。

    “這麽厲害的廚師,你從哪裏請來的?”

    “他在美國的時候就幫我做事了。”韓睿迴答。

    她輕輕“哦”一聲,又說:“你在那邊還有生意嗎?”

    “嗯。”

    “也是像夜總會和酒吧這樣的?”

    已經推開椅子準備起身的男人低眉看了她一眼:“什麽時候起你也會好奇我的事了?”說完也不等她,自己先邁開長腿走迴客廳。

    “很吃驚嗎?”她跟在他背後,臉上浮起笑意:“或許我關心是,你在美國除了有生意之外,是否也同樣還有女人呢。”

    前麵那人的腳步分毫未停,隻是在短暫的靜默之後,他的笑聲極清晰地傳了過來。

    她認識他這麽久,似乎還是第一次聽見他笑得這樣爽朗舒暢。

    “這算不算是承認了?”她趁勢追問,語調卻輕快隨意,並未顯出咄咄逼人的架勢。

    韓睿不答她。

    他身體舒展地靠坐在寬大的沙發裏,為自己點了支煙,狹長清亮的眼睛透過青白的煙霧微眯起來看她:“你這是在吃醋?”

    他的嗓音質冷,而多半時候態度裏又總都帶著幾分高傲與漠然,所以以往提問的時候,時常會令她感覺到他語氣裏暗含的嘲諷。

    可是這一次並沒有。

    他微揚著眉,薄唇邊噙著難得溫和的、若有若無的笑意,仿佛隻是感興趣,隻是單純地對她此時的心理狀態感興趣。

    方晨卻一時默然。

    什麽叫吃醋?

    隻記得小時候當父母寵愛陸夕勝過她的時候,當他們在眾人麵前誇獎陸夕而將另一個女兒忽略掉的時候,她會嫉妒,心裏如同鑽著一條靈活的小蛇,從蛇信上滴下的不是毒液,而是某種又酸又澀的液體,不足以致死,卻也足夠令人難受。所以她才會對親姐姐惡形惡狀,有段時間甚至看見陸夕便覺得討厭。

    那時候是多麽幼稚。

    後來才想通了,

    明明是因為自己不夠好,所以得不到與陸夕同等的待遇也很正常。

    可是在陸夕之後,她似乎真的沒再吃過誰的醋。如今被韓睿這樣一問,她反倒愣住了。

    會嗎?

    其實從一開始她就沒認為他能有多麽專一,而她也根本不在乎這個。無關乎信任與否,她隻是將現實看得足夠清楚,擁有這樣身份和地位的男人,還有什麽是他想要而得不到的?偏偏女人對於他這樣的男人來說,或許不是必須品,但卻是必需品。

    所以他即使還有其他的伴侶,她也不會覺得奇怪。隻是似乎直到這一秒,她才第一次考慮到這個問題,腦海裏躍出的畫麵是他握住別人纖細柔軟的腰肢,又或者在無邊的夜色下用他溫熱的唇去親吻別人的嘴唇。

    方晨承認,心裏突然有一點不舒服了。

    或許在自己都還沒有意識到之前,便仿佛什麽東西在她的身體裏極輕地啃齧了一口。那種感覺並不尖銳,而且消失得很快,沉鈍而又模糊。

    與情愛無關,她想,大約更多的是因為自己的潔癖而已。

    在距離韓睿不遠不近的地方坐下來,方晨拖了個抱枕在懷裏,並借著這個動作很巧妙地避開了他探詢審視的目光。

    她笑笑說:“這樣很不公平。為什麽每次我有疑問卻都要被你反將一軍?”

    “哦?那你說怎樣才算公平?”韓睿今晚的心情顯然還不錯,挑了挑眼角,好整以暇地睨著她。

    “當然是你先迴答我的問題。”

    也不知是否光線的原因,她側著身子,順滑烏黑的頭發十分隨意地垂落在臉頰兩側,形成一個漂亮曖昧的陰影,將她臉上的笑容襯托得益發無害而又無辜。他淡淡瞥她一眼,吐出一圈煙霧:“沒有。”

    “是現在沒有,還是從來都沒有?”

    韓睿沉默。

    方晨抿抿嘴角,主動自我檢討:“這個問題確定沒水準。”接下去卻又動了動身子,好奇地問:“那你以前的女人,長什麽樣子?”

    韓睿傾身,將煙蒂在水晶煙灰缸裏轉著圈撚滅,這才轉迴頭深深看她一眼,“你指哪一個?”

    倘若換作別的時候,她或許還可以用歡暢的表情來配合一下他難得的冷幽默。可是現在,她卻隻是稍稍一愣,繼而目光從他的眼睛上偏移出去,仿佛隨意般落在他的下頜。

    那裏的線條堅毅完美,大多數時間都透著冷肅的英氣,但

    是在主人真心笑起來的時候,又會瞬間不可思議地被柔化,成為極至魅惑人心的一部分。

    她不去接觸他的眼神,所以根本不知道他會怎麽想。她隻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在這樣暫時寂靜的屋子裏,一下一下恍如行軍的擂鼓,那樣沉重地撞擊著左邊的胸腔。

    “令你印象最深的那個。”她微笑:“是洋妞還是我們中國人?”

    然而,仿佛她的問題結束之後,他們之間就陷入了另一段冗長的靜默之中去。

    連空氣都凝固住,顯得異常沉悶。

    方晨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待著什麽,隻知道這種感覺並不好受,甚至有些難熬。並且,她發現有時候要偽裝成若無其事也是十分艱難的一件事情。

    或許由於是對象的關係。

    對,就因為她正麵對著的是這個男人,有著寒星一樣的眸子,鋒銳得猶如能刺穿人心。

    手邊沒有鏡子,所以她根本看不見自己此時的表情,隻知道當韓睿終於開口的時候,覆在抱枕上的手心裏已有一層微薄粘濕的潮意。

    天色早已黑下來,雲翳深重,遮蓋了月光。整麵半弧型的通透落地窗外卻是一派燈火通明,花園草地中央的噴泉自上而下湧出白色的水流,漸次層疊下落,隱約中可以聽見汩汩水聲傳過來。

    仿佛等了很久很久,低沉冰冽的聲音才終於劃破滿室的靜默:“到目前止,還沒有誰讓我印象深刻。”

    或許是他的腔調太過平靜,幾乎聽不出任何感情,猶如一盆冷冰兜頭澆下,令方晨很快地從短暫的怔衝中緩過神來。她對他笑了笑,似乎不無惋惜地虛應一句:“是嗎”。就此結束了這個話題。

    送她迴家的路上,兩人幾乎再沒什麽交談。方晨一直將頭倚在手臂上,看著車窗外迅速倒退的光影仿佛出了神。

    最後快到的時候,韓睿突然開腔說:“想不想去渡假?”

    他很少這樣征求她的意見,她一愣,隻是問:“去哪?”

    “山裏。你不是一直想去打獵?”

    她這才有點驚訝地轉過來看他:“隨口說的,你竟然還記得。”看著那張冰山般冷峭的側臉,方晨隻覺得此刻心裏千迴百轉,短短一瞬間也不知轉過了多少個念頭,過了好一會兒才答應道:“好。”

    三十五

    上山的日子就訂在下個周末,需要準備的事宜根本不用操心,自然有人代為辦妥。而韓睿則似乎還

    有別的事情要忙,接下來的幾天就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這種現象對於一般戀愛中的男女來講或許不大能夠容忍,可是方晨卻莫名地覺得鬆了口氣。

    周家榮見她接連幾晚都早早迴家,忍不住皺眉說:“你這個奇怪的女人,突然沒約會了,難道不會覺得不習慣?”

    雖然口頭上每每淡定地反駁,但其實就連方晨自己也感到怪異。

    她並不害怕韓睿,即使與這樣的男人相處會有無限的危險和誘惑,可她一早就預料到了,她並不懼怕。甚至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和他會到今天這種關係和地步,也不完全是韓睿單方麵強勢的原因。

    這也是她默許的,在看似抵抗和偶爾略作掙紮的表相下。

    可是到了如今,韓睿隻是暫時從她生活裏消失了幾天,她卻覺得前所未有的輕鬆。仿佛胸中有塊沉重的石頭,在隨著時間的推移而加重它的份量,這段時間尤其明顯,漸漸地將她壓得開始唿吸困難起來。

    二十幾年的人生,仿佛是她第一次迷惑,不知道接下來的路該如何選擇才好。

    在恢複正常上班之後,方晨將五天培訓的資料和筆記心得弄了一份完整的出來,趁總編離開報社之前交到辦公室去。

    總編笑說:“不錯。改天我們內部也可以搞一次學習活動,你把這次的收獲和同事們分享分享。”臨出門時又轉過頭吩咐道:“小方,一起走吧,和我吃飯去。”

    總編大人是這次被宴請的對象,在座的有業內同行,也有企業老總,相互之間似乎十分熟絡,十個人恰好坐滿一整桌。

    雖說是照顧女士,但幾輪敬酒下來,方晨也覺得臉頰發熱。

    有人見了便半開玩笑半關心道:“小方的臉怎麽這麽紅,該不會醉了吧?”

    方晨隻是低眉一笑,仿佛不大好意思的樣子:“酒量一般,確實有點暈了。”說完順勢離席,躲到外麵去打電話。

    她本來是要打給蘇冬的,想問問明後兩天有沒有空約著一起看電影。結果號碼剛撥出去,目光便恰巧落到某個方向,連同手上的動作一起停住了。

    這家酒店的布局有些奇怪。沒有普通的大廳,從二樓往上全是內設的包廂,也甚少有服務生來迴走動,因此顯得整個環境別有一番的幽密安靜。包廂外麵則是狹長彎曲的走廊,呈很大的弧度包圍成一個橢圓形狀,將最中間的場地空出來,形成一塊麵積十分奢侈的中庭來,純粹作為布景和裝飾。

    從方晨所處的位置向對麵望過去,隔著半空中幾十米的距離,一個身型挺拔俊秀的男人正與一位女子在雕花的扶欄旁邊緊緊地摟在一起,幽暗的燈光打在他們的旁邊,就算離得遠,也能感覺到不同尋常的曖昧氣氛。

    很顯然,兩人正在親熱。

    方晨不免有點尷尬。聽到電話已經接通,蘇冬的聲音隱約從小小的揚聲器裏傳出來,她下意識地想要移開視線,然而卻沒想到幾乎是同一時間,那個男人仿佛有感應一般,恰好從女人的頸邊抬起頭來,就這樣露出眉目英俊神采風流的一張臉。

    四目相對,他見到她先是一怔,緊接著便朝著這邊揚起一抹熟悉的玩世不恭的微笑。

    蘇冬似乎正待在一個十分安靜的環境裏,“喂”了兩聲才終於聽見方晨應答,奇怪道:“你在幹什麽?”

    “沒事。”方晨的目光隨著對麵那個男人勻速靠近的腳步而移動,“你今天沒上班?”

    “沒去,才迴到家,感覺不太舒服。”

    “怎麽了?”

    “下午出門的時候穿少了,大概是感冒吧。”蘇冬懶懶地打了個哈欠,聽聲音確實無精打采。

    肖莫的步子大,即使不緊不慢地晃過來,也很快就走到近旁。方晨隻得隨便說了兩句掛掉電話,抬頭笑道:“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了。”

    方才與他親熱的那個女人還等在原地,因為光線的原因麵孔有些模糊,但仍可以分辨出包裹在緊身衣裙裏的姣好身材,仿佛隻是隨意地半靠在護欄邊,媚態卻是掩蓋不了的。

    這一點倒是和蘇冬很有幾分想像。

    這邊方晨還在觀察那位誘人的女郎,一旁的肖莫卻抬起修長的手指摩挲著下巴。

    雖說隻是開玩笑,可是剛才那句話裏明顯帶著曖昧的成分,居然是從他所認識的那個嚴謹自律的女人嘴裏說出來,多少讓他有些驚訝。

    再聯想到多年前那個放縱的酒吧之夜,肖莫皺了皺眉,仿佛十分仔細地審視著方晨,直看到她也跟著聚攏眉心,他才忽地一笑:“來這裏吃飯?”

    “就在這間。”方晨指了指身後的門板。

    “喝了酒是吧。”

    “有這麽明顯?”

    “有。”肖莫點頭。依稀記得那天晚上的她也是這樣,白皙的臉上透著迷人的紅暈,全身散發著酒氣來到他麵前,連眼波都仿佛是迷離的。他曾經一度在想,自己從什麽時候開始

    竟也會對十八歲的少女有興趣了?他明明是偏愛成熟女性的。

    可是隻有她,偏偏讓他惦記了一段日子,算是個特例。

    對麵的美女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姿勢連接換了好幾個,並且眼睛一直不停地朝這邊望過來。

    方晨說:“要不先這樣吧,我也該進去了。”

    “行,改天有空的話再約。”肖莫又想起一件事,“過段時間我們公司會在你們報上買廣告位,或許還會安排一次采訪。”

    “哦,這事我也聽說了。新樓盤進展得順利嗎?”

    “還不錯。”借著講話的空當,肖莫隔空向對麵拋去一個安撫的笑容,被方晨看在眼裏。她表麵不動聲色,其實卻很懷疑在這樣暗的光線下對方是否看得清,但又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仿佛天生就是桃花相,明明看起來像是在敷衍,但卻偏巧有種不羈的吸引力。

    像他這種飄浮不定的性格或許恰好擊中了女人們的死穴?

    因為曾經刻意壓抑,導致很長一段時間感情世界都是空白的,所以方晨自認為分析這個並不在行。

    大概改天可以聽聽蘇冬的看法。想到這裏,方晨對著已經轉身的肖莫又說了一句:“我覺得你身上的香水味很熟悉。”

    前麵的人腳步微微一頓,迴過頭奇道:“我從來不用古龍水。”

    “我指的是女式香水。”方晨笑了笑。大概是他與別人靠得太近,更有可能的則是兩人的身體緊貼著好一會兒,香味才會傳導至他的身上。

    肖莫聽了便笑:“難道你也用這一款?”

    “不是。”她聳聳肩:“這是蘇冬喜歡的味道,所以我熟悉。”

    這天稍晚一點的時候,方晨敲開了蘇冬家的大門。

    家裏果然連最常備的感冒藥都沒有,方晨不得不又下樓去買,好在藥店就在附近。收銀的是位很年輕的小夥子,幾個月前方晨來這邊買過一次消炎藥,居然還記得她,付錢的時候同她打招唿,並且叮囑她多注意身體。

    方晨拿著藥,溫和有禮地道了謝才離開。迴到房間一看,蘇冬已然裹在被子裏睡著了。她把鑰匙丟在桌上,準備好溫水,又去把蘇冬叫醒。

    “其實你挺會照顧人的。”帶著輕微的鼻音,蘇冬懶懶地靠在床頭說。

    “我可不需要這種誇獎。”方晨伸出食指擺了擺,問:“下午去哪兒了?”

    蘇冬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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