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微低而清冽的聲音問:“你在做什麽?”

    他很少問她這個問題,通常打電話來隻是交待見麵的時間和地點,言簡意賅,惜字如金。

    方晨照實迴答:“剛迴到房間裏。”

    “多少號?”

    “啊?”她一愣。

    “你在幾號房?”

    十分鍾後,高大英俊的男人如從天降一般出現在門口,麵對著她的驚訝,他仿佛心情不錯的樣子,雙手斜插在黑色風衣的口袋裏,神祗般垂下寒星似的眼睛,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出去坐一下。”

    “你來幹什麽?”從最初的吃驚中迴過神,方晨坐在一樓大廳的茶座裏問。

    韓睿給自己點了支煙,語調平淡地說:“來看看你。”

    倘若換作其他男人,說這句話的時候恐怕多半會帶著溢於言表的笑容,因為要同女友一道感受自己出其不意的舉動所帶來的堪稱浪漫的驚喜,可是卻隻有他,講話的表情仿佛是在談論今天的天氣。

    “這兩天過得怎麽樣?”他緩緩吐出一口煙霧,又問:“是不是後天就能結束?”

    “按照課程安排應該是的。”方晨轉了轉手裏的茶杯,看著他:“你到底有什麽事?”

    “怎麽?看來你不相信我的話。”在嫋嫋的煙霧中,他似乎笑了一下,夾著煙的那隻手隨意曲著,肘部支在單人沙發的扶手上,整個人都似乎與寬大的深色沙發融為一體,他看著她,目光深淺難辨,“還是說,你認為我不應該做出這種事?”

    這確實不是他的風格,所以她很誠實地點頭,又想了想,索性告訴他:“我剛才好像被人跟蹤。”

    她說完後仔細觀察他的反應。果然,韓睿似乎並不怎樣吃驚,至少臉上的神情分毫未動。

    她的心裏突然不知是種什麽滋味,隻是盯住他繼續問:“你應該知道對方是什麽人吧?”

    “跟我作對的人。”他的聲音越發的淡。

    “那為什麽要跟蹤我?”

    “因為我們關係特殊。”

    確實,在人前已經做得足夠特殊了,才會招來這種事。

    她沉默了片刻,然後站起來,“所以你是來保護我的?你早就知道他們跟過來了對嗎。如果有心注意的話,這種事應該瞞不了你的。那麽,這才是你會突然出現在這裏的原因。”

    這樣的聰明敏銳,幾乎一語中的。或許是

    她的語氣太過篤定,又或許是韓睿並不打算再隱瞞,他緩緩開口問:“你怕嗎?”

    “會有生命危險?”

    他的樣子看起來仿佛是在沉思,修長的手指靠近茶幾上那隻晶瑩剔透的煙灰缸,將那吸剩下的半截煙蒂細細撚滅,而他的眼睛則盯著那一點猩紅的火星,直到它徹底熄滅消失掉,他的目光卻仍舊沒有移動。

    “那倒不會。”他說,“但是這類事情太平常,或許以後還會有更加嚴重的。”說到這裏,他突然停頓了一下,也不知究竟在思考著什麽,終於抬起眼睛看了看她:“你可以考慮從現在開始遠離我。”

    其實他的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平淡,甚至在說完這句話之後便不再作聲,可是仿佛就在某個瞬間,方晨隻覺得這樣的對話有些怪異,於是語言快過思維,幾乎想都沒想,甚至連之前的隱憂都暫時拋到腦後,隻顧著哂笑道:“真是令人感動,你竟然這麽為我著想。”然後才反應過來,或許是因為自己根本不習慣他這份突如其來的體貼——如果,這能稱之為體貼的話。

    他一向都是那樣的強勢,幾乎從一開始就以誌在必得的姿態出現在她麵前,容不得她有半點的迴絕與反抗。可是如今卻突然說出這樣的提議來,不能不令人心生疑惑。

    果然,她的話音剛落,韓睿也在對麵笑了一下。

    他明明是在笑,微微抿起的薄唇在那張英俊迫人的臉上形成一道慵懶隨意的弧度,可是卻好像一下子又恢複成了那個心思深沉而冷峻的男人,如同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一樣,就連眼神都在燈下閃著隱約的鋒銳的光,又仿佛天邊的寒星,與一切的溫暖絕緣。

    “其實到了這一步,就算你現在離開恐怕也晚了。”他輕描淡寫地分析著一個事實,並且成功地將剛才那個提議的可能性徹底否決掉了,就像是在否決一個與自己處在對立麵的人一樣,“跟著我,反倒能讓你更安全一點。”他說。

    短短的一兩分鍾時間,前後態度卻簡直判若兩人。原本還以為這個男人是真的良心發現想要放過她了,可是如今看來,大約隻是她的錯覺罷了。

    方晨想了想,便順著他的話問:“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最危險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仿佛聽不出她的嘲諷,韓睿隻是掏出煙盒,再為自己點了支煙。

    這一次,他低垂下目光,像是在仔細研究著那根潔白細長的香煙,連她的話都懶得再迴答了。氣氛再一次陷入到方晨一貫所熟悉的沉默中去

    。

    三十三

    一直到第二天傍晚,韓睿才帶著他的手下們離開。

    站在賓館外的車道旁,他照例還穿著來時的那件長風衣,領子很隨意地豎起來,頭發似乎也剪短了一些,即使四周暮靄沉沉,但整個人卻依舊顯得精神熠熠。

    再反觀方晨,則難得的有些氣色不佳。

    全是因為昨晚迴去之後輾轉反側,幾乎鬧到天將亮才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她幾乎就要疑心是不是自己多年前的失眠症再度爆發,那麽或許好久不見的心理醫生陳澤如這個時候又該派上用場了。

    好歹最後睡了兩三個小時,偏偏接下來又有一整天的培訓課程,好不容易挨到現在,情緒自然好不到哪去。

    她開口,神色漠然:“你們走吧。”

    韓睿揚揚眉,好像還從來沒有人對他下過逐客令。

    他身體微動,旁邊已經有人將車門拉開來。他一手扶在車頂,臨上車之前又轉頭看了看她,說:“明天我讓人來接你。”

    “隨便。”方晨卻隻是心不在焉地應著,隻想趁早迴到房間補眠。

    車子開動起來,後視鏡裏那個正沿著賓館台階往上走的身影越退越遠。

    這時候,謝少偉合上手機蓋,麵色微微沉了下來:“哥,查過了,這次跟來的照例是新麵孔。”

    “看來對方倒是很謹慎。”韓睿的臉上沒什麽表情,隻是淡淡地將目光從後視鏡中收迴來。

    “嗯,而且動作越來越緊密。你看要不要留兩個人下來?”

    “他們無非是就是想看看我會不會出現。如今目的已經達到了,第一時間要做的應該是迴去交差。”微微挑高的薄唇邊噙著一抹冷笑,韓睿漫不經心地說:“我們就當不知道這件事,再多給他們一點時間去準備。”

    “可是,哥……”向來心思縝密冷靜的謝少偉此時卻難得顯出一絲猶豫:“如果強子說的是真話,如果上次那件事真是商老大在背後操縱的,那他肯定不會再放過下一次機會。我認為我們這樣要冒的風險實在太大了。”

    “那隻老狐狸向來狡猾,而且為人太過謹慎小心,倘若不讓他看到足夠大的成功的希望,又怎麽能引得他再次出手?”對麵車燈射過來的光線劃過韓睿平靜的臉:“一切照計劃進行。”

    謝少偉點點頭,最後問了一句:“那麽,方晨那邊呢?”他知道原本自己是不應該多事的,但是近段時間

    跟在韓睿身邊看到了太多堪稱反常的情況。他不能完全保證一點意外都不會發生,所以還是需要事前做好所有的預備和打算。

    可是等了半天卻沒得到答複,謝少偉不由得轉過頭去。

    後座的男人沉著冷峻的麵孔,就連眸底的光都似乎一並沉了下來,便愈發顯得幽暗深邃。他的視線逐一略過窗外迅速倒退的風景,神色漠然,又卻仿佛若有所思。

    謝少偉立刻噤聲,隻在心裏暗暗歎了口氣。他突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或許——隻是或許——到頭來大哥會後悔自己現在所做出的決定。

    學習培訓在第五天下午正式結束,退房的時候鄭玲玲顯得依依不舍,用一副相逢恨晚的表情跟方晨道別,又朝大門口努努嘴巴:“哎,你男朋友的車來接你了,真準時!”

    其實她隻見過韓睿一麵,而且還隻是一個匆匆而過的側影,當時他正握著方晨的手,兩個人出去吃午飯。就隻是這樣匆忙的一瞥,卻依舊不妨礙她對他驚為天人。於是當天晚上便揪住準備撲上床補眠的方晨,充分發揮了自己八卦的本領,硬是逼得方晨承認了那個又酷又帥的男人的身份。

    不過關於韓睿的信息也僅止於此。鄭玲玲覺得自己雖然是一名到處挖新聞的記者,但好歹也是有一定個人道德的。韓睿的排場擺得那樣大,進進出出都有那麽多人跟著,再加上他本身的氣質,神秘感十足,儼然不是處在普通地位的人,於是她強壓下好奇心,在與方晨閑聊的時候半點都沒涉及到職業問題。

    也正因為如此,方晨才更加覺得這個女人可交。分別的時候,她說:“有空常聯係。”

    她們早就交換了手機號碼,鄭玲玲於是笑答:“沒問題。”

    迴市區的路上方晨睡了一覺,或許做了夢,又或許大腦裏頭始終是空白的,總之醒過來的時候竟有一點茫然,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已經迴到熟悉的地盤上,因為寬敞的道路兩側盡是閃爍的霓虹,如同天邊最耀眼的星子,連成長長的一串,顯然就在最熱鬧的中心商業區。

    她坐直身子環顧四周,問司機:“現在去哪兒?”車子行駛的方向,與她家的方位不一致。

    這次開車的不是阿天,而是個有點沉默的三十出頭的男人,隻是轉過頭衝她禮貌地笑笑,下巴顯出一道淺白色的疤痕。

    “很快就到了。”他說,但是基本上等同於沒迴答。

    每每到了這個時候,方晨都會忍不住腹誹一番——或許是韓睿

    的氣場影響力實在太強大,以至於跟在他身邊的人都和他一個德性,神秘而又沉默,與一般人絕對溝通不良。

    最後她被送到一棟別墅裏。

    雖然之前從沒來過,但不用細想也能猜出這裏是屬於誰的。錢軍和謝少偉都不在,連同另一些方晨所熟悉的麵孔也統統不在,大概是跟著他們的老大出門去了。

    家裏隻剩兩個小弟,原本還賴在沙發上邊抽煙邊看電視,這會兒見她突然進來,兩人忙不迭地站起身,表情看起來十分恭敬。

    方晨發現,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能見到幾張新麵孔,這使她不得不懷疑韓睿的組織到底有多龐大。

    她原來還有些疲憊,但在車上睡了一覺,此時精神恢複得很不錯。在拿著遙控器將近百個電視頻道輪翻換了一遍之後,她扭過頭,朝遠遠坐在客廳另一邊的兩個男人笑了笑。

    她問:“韓睿什麽時候迴來?”

    對方兩人互相看了一眼,給出很官方的答案:“不知道。”

    “那幹嘛帶我來這兒?”她似乎不滿地微微皺眉,說罷起身要走。

    “方小姐,你……請你再等一下。”大約是平時很少這樣禮貌地說話,那個跟著一起站起來的男人語氣頗有點不自然。

    方晨一時奇道,停在原地:“你怎麽知道我姓方?”

    “謝哥交待的,他讓我們在這裏陪你,一直到他們迴來。”

    她想了想,又重新坐迴去,眼見著對方再度交換了個眼神並似乎輕舒了口氣,心中又不由覺得好笑。

    也不知是謝少偉沒交待清楚呢,還是交待得太清楚了。看來他們真將她當作什麽得罪不起的大人物了。

    可也正是這樣,整個寬敞空曠的空間裏便顯得異常的沉悶。或許是不敢,又或許是別的什麽原因,總之,沒人同她講話,甚至連他們的座位都離開她老遠,隻剩下電視機裏傳出聒噪無聊的廣告聲。

    看似厚實沉重的茶幾上隨意散亂著幾隻易拉罐,煙灰缸裏也橫七豎八地堆了一圈煙頭,沙發上的靠墊更是亂得毫無章法,其中一隻甚至將將滾落到地上。

    她百無聊賴的目光逐一掃過去,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輕輕抬了抬小巧圓潤的下巴,以一種看似不以為然又仿佛無辜的語氣好奇道:“弄得這樣髒亂,等下韓睿見了會不會罵你們?”姓韓的那個男人有潔癖她是知道的。

    果然,下一刻遠處那兩具高大的身影迅速

    彈起,開始在她的眼前活躍起來。

    方晨交疊起雙腿靠在沙裏中,她的眼睛清而亮,深褐色的眼珠在琉璃頂燈的傾照下更是仿佛流光溢彩一般,隻過了片刻,她終於抿著嘴角開始無聲地輕笑。

    其實她承認自己確實是故意出言恐嚇,因為實在覺得悶得慌。看著兩塊剛才還沉默得如同靜止的木頭突然動起來,心裏竟有一種久違的惡作劇般的快感。

    韓睿現身的時機恰到好處,客廳剛被收拾得煥然一新,而方晨也正感覺自己的耐心即將告罄。

    三十四

    他站在門口處看了她一眼,修長的雙腿包裹在黑色長褲之下向她靠近,“等很久了?”

    方晨看看腕表,“四十三分鍾。”又問:“為什麽讓我到這裏來?”

    “因為我想見你。”一說完便正對上她瞬間瞪大的眼睛,他不由低笑了一下,聲音裏帶著獨特的清凜的性感,“怎麽,這個理由還不夠嗎?”

    她是真的沒想到他會這樣說。

    有時候她甚至分不清,他說話時的語氣究竟是淡漠還是慵懶。不過無論是其中的哪一種,都代表著毫無誠意的漫不經心。

    其實根本無需去考量他話裏的真實性,會令方晨睜大了眼睛隻是因為沒料到他竟然會在一眾手下的麵前說出這種話來。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不僅僅是她吃驚,還有一個人比她更吃驚。

    韓睿說完便轉過身去脫外套,他的側臉有一半恰好陷在燈光籠罩不到的陰影裏,眼簾微垂,很好的遮掩了眼底的情緒。

    他將衣服丟在沙發扶手上,再轉頭看她的時候,神色早已平靜如水:“我餓了,陪我吃東西。”依舊是那副居高臨下的神氣,隻是模樣有些疲憊。

    方晨決定這次不跟他計較,因為她也餓。培訓結束的時間有點尷尬,不早不晚,於是從郊區一路坐車過來,她連一口水都沒喝上。

    想不到韓睿還配有私人廚子,那個同樣不苟言笑的胖男人之前也不知都躲到哪裏去了,直等到要吃飯的時候才冒出來,並且神通廣大地接連端出各色佳肴。

    謝少偉他們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薄暮晨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晴空藍兮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晴空藍兮並收藏薄暮晨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