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為韓睿聽了之後至少會有一點點吃驚,因為她極少說出這種話。與他在一起的時候,躲還來不及呢,主動要求陪伴的機率更是堪比哈雷慧星的出現。

    所以,講完之後就連方晨自己都覺得心裏一陣惡寒,看來會撒嬌要人嗬護的女伴角色果然還是不適合她。

    可是韓睿竟然完全無動於衷,又或者是他正好垂著視線喝酒,所以眼底的情緒被很巧妙地遮蓋住了,等再抬起頭來的時候,他用一種再平靜不過的表情看著她,隻是眼神裏略微帶了一分不著痕跡的審視:“我還有點事要處理,等下過去找你。”

    “好。”得到這樣的迴答,她似乎十分滿意,微抿嘴角笑著湊上前去,突然踮起腳尖靠在他的耳邊說話:“……是你今天不正常?還是我產生了錯覺?怎麽你也會開始扮演有求必應的上帝角色了?”停了停,也不知是感歎抑或是調侃,眨眨眼睛道:“這樣好說話,幾乎讓人不敢相信。”

    “那你在懷疑什麽?”耳邊低悅清冽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平穩。

    “你的動機。”

    “說說看。”

    二十九

    這時候旁人早就識趣地退得老遠,孫經理也安靜地候在旋轉樓梯處,所以絲毫不用擔心對話內容被別人聽了去。

    她稍稍退開一些,與他四目相對。其實距離仍舊足夠近,近到可以清楚看見自己在他眼睛裏裏的身影,以及那張薄唇輕微向上揚起的弧度。

    她不確定他是否在笑,更不拿捏不住那抹笑意中的真實含義。隻知道但凡他露出這種表情的時候,臉部的線條便不可思議地被瞬間柔化了許多,結果卻更加反襯出眼中的光芒,極端華美但又無比鋒銳,仿佛能夠讓人無所遁形。

    他的動機是什麽呢?

    其實心中隱隱有個答案唿之欲出,然而最終方晨卻隻是輕描淡寫地挑眉,擺了個明顯遺憾的表情:“很可惜,暫時還沒想到。”說完便姿態輕曼地轉身走開。

    結果那天晚上,從小到大買彩票連末等獎都沒中過的她,竟然贏了!不但贏了,而且還收獲頗豐。

    其實中途曾有一陣子幾乎將手上的籌碼盡數輸掉。雖然事先沒數過,但好歹也知道個大致數目,方晨一邊下注一邊隻覺得頭皮有些發麻。她在想,這樣算不算豪賭?雖然輸的不是自己的錢,但卻更加令她難受。

    就在她沒有底氣想要收手的時候,韓睿竟然很合時宜地出現了,並且在接下來的時

    間中全程不動聲色地站在一旁觀看著,偶爾甚至親自替她下注玩兩局。

    方晨沒去注意自己正成為多少雙眼睛注視的焦點,隻知道此人看上去像是來撐場打氣的,實際上,倒更像是來監督她的,不允許她中途退場。

    可是神奇的是,她的運氣竟也出其不意地好轉了起來,三個小時之後,當走出那棟矗立在偏僻郊區的公館式舊洋樓的時候,方晨暗想,幸好贏了,否則自己真不知道該拿什麽償還給他。

    上車之後韓睿遞了張卡給她。

    “我不要。”

    “為什麽?”

    “如果我說,我對這種投機活動贏得來的錢一點興趣也沒有,你會不會相信?”

    “過程和手段在你看來真有這麽重要?”因為背著光,韓睿的整張臉都陷在淡淡的陰影裏,“這是你的錢,不論它是通過怎樣的方式得來的,至少都是屬於你的。”說完,修長的手指輕輕一鬆,那張輕薄的卡片便落在方晨的手邊。

    方晨卻一動不動,隻是語調裏帶了幾分不客氣,道:“為什麽我覺得你和我談錢的樣子很俗氣?”

    “那你想談什麽?”旁邊的男人不動聲色地覷她一眼。

    “感情。”

    仿佛是在講一個笑話,說完之後方晨自己首先偏過頭去笑了起來。她的眉目舒緩明豔,即使在暗處仍有奪目的光彩,卻也更襯出神色間的那一抹調侃與輕忽,似乎連她自己都覺得這個迴答是有多麽的冷幽默與無厘頭。

    這個男人,她很懷疑他的字典裏是否會有這兩個字的存在。

    “錢和感情,不是人類的兩大永恆話題麽?”終於止住笑容之後,她才繼續正色道:“不過在這兩點上,我們的溝通好像還存在障礙。”

    車子已經開動,路邊偶有霓虹快速閃過,令兩人的神情都愈加模糊不清。

    韓睿悠悠地靠在椅背裏,對於她的話似乎沒有任何反駁的意圖。過了半晌,她也轉過臉去,不再作聲。

    從郊區迴到市中心需要將近兩個小時的車程。或許是白天工作太辛苦,再加上後來在那樣的環境裏待得太久了,精神難免高度集中,間或大輸大贏的時候還要神經緊繃一下,結果,方晨就在過於靜默的車廂裏睡著了。

    韓睿轉過頭來的時候,恰好就看見她的側臉,傾斜著倚靠在窗邊,很沉靜,近乎完美的五官嵌在白晳的臉上,宛如世上最上等的美玉,不摻雜一絲瑕疵和雜質。

    其實他習慣了她平素飛揚炙烈的模樣,盡管她看起來十分淑女,而事實上,絕大多數時候的行為舉止也確實給人溫和如水的感覺。但是在他看來,仿佛隻要醒著的時候,無論是生氣還是大笑,她的神情和氣質在某一刹那間都猶如西方油畫裏最為濃烈豔麗的一筆。

    正是這一點,恰好與她表麵上的模樣大相徑庭,甚至形成了一種鮮明而奇異的對比。就像是有兩個人,兩種性格,同時附著在她的身上。

    從美國、歐洲,再到中國,他自十來歲起見過形形□的女人,恐怕就隻有她才是最令人感到難以捉摸的。她不安份,骨子裏分明流動著追求刺激和驚險的血液,可是,某些時候卻又似乎有著異乎尋常的強大的理智和直覺,引導著她做出一些看似不可能順利完成的事情。

    所以,甚至有那麽幾次,他竟然也會有深入到她的內心去一探究竟的念頭和衝動。

    車窗降下一點,夜風隨即灌進來,拂動著方晨頸邊的發絲,恍惚間猶如帶著一縷清甜的香氣,若有若無地在空氣中飄散。

    她睡著的樣子其實很美好,所有的頑固、挑釁、冷嘲熱諷,以及刻意的抵抗和作對統統都消失不見了,餘下的隻是嬰兒般的安靜無害和平穩均勻的唿吸。

    車間的檔板並沒有升起來,或許是因為後頭過於安靜,坐在副駕座上的謝少偉下意識地從後視鏡中瞥去一眼,卻不由得愣了愣。

    仿佛是被驚到,因為他看見韓睿的目光正若有所思地落在那個熟睡著的女人身上,帶著一抹前所未有的專注。

    稍微猶豫了一下,謝少偉最終還是出了聲,叫了句:“哥。”

    韓睿習慣性地一手把玩著打火機,若無其事地轉過頭循聲望去。

    “現在先送她迴去?”謝少偉問。

    “嗯。”

    他摁下手邊的按鍵,車窗重新升起來,然後便看見方晨被他們的交談聲打擾著微微動了動眉心。

    就在她緩慢睜開眼睛的一刹那,他的目光早已經輕描淡寫地移到了別處。最後,一直到車子平穩地停在公寓樓下,他都維持著一貫冷漠淡然得近乎倨傲的表情。

    可是,除了韓睿自己之外,並沒有人知道,就在方才短暫的幾秒鍾之內,他突然有一點後悔了。

    也不曉得究竟是什麽東西觸動了他,或許是她過於安靜柔軟的睡顏,又或許是別的一些因素,比如,前兩天她帶給他的莫名的熟悉感。

    剛才他專注著她,隻是在考慮,將這樣一個女人牽扯進來,是否是個正確的決定。

    可是事已至此,似乎已經很難有退後重來的餘地。

    倒是下車的時候,他與她幾乎同時推開車門。

    方晨之前睡得有些迷糊,一時還沒反應過來,不由覺得奇怪:“難道你要送我上樓?”倘若他真紳士得這樣徹底,她倒不大習慣了。

    “有什麽不可以嗎?”說話間,韓睿便已經三兩步繞了過來,站在她麵前。

    夜晚還稍稍帶著幾分暮春的涼意,可是或許是燈光的原因,又或許是熟睡時染上的粉紅色澤還未來得及消退,此時令她的臉看起來有種奇異的溫暖和明媚。

    她還微仰著頭看他,唇上仿佛有晶瑩的光澤。於是,幾乎一切都是下意識地,他隻是略一傾身,用單手扣住了她的後頸,薄唇便在下一刻觸碰到了她。

    這是他第二次吻她。

    不管平日在人前有多麽親密,這卻是在那晚的強吻之後,他第二次碰她。

    似乎是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亂了陣腳,一向自詡冷靜的方晨到底還是怔忡了一下,雙手仍舊垂在身側,倒像是忘記了抵抗,隻有唿吸不自覺地加快了幾分。

    更像是一個蜻蜓點水般的goodbyekiss,最後韓睿在她反應過來之前便放開了她。

    他兀自退後了一步,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淡聲說:“你上樓吧,晚安。”

    她不說話,依舊維持著方才的姿勢,看上去既不像頭一迴那樣的慍怒,但也並沒有羞澀或喜悅。她的表情落在他的眼裏,有著超乎尋常的平靜與淡定,隻有那雙清澈如水般的眼眸裏透出一抹細碎的光彩,仿佛在思慮著什麽,卻又在黑暗之中轉瞬即逝。

    良久之後,他看著她一言不發地舉步離開。

    三十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和韓睿在一起的這件事,方晨想到遲早有一天是會被蘇冬知道的,對於那些有可能踵而至的疑問,她很清楚自己該如何迴答。所以,當與好友麵對麵的時候,她顯得十分有準備。

    確實,好像最近的許多事都盡在她的準備和控製之中。隻除了……那個吻。

    那個有些莫名而又突然的吻。

    她沒想到韓睿竟會如此對她,以一種異乎尋常的安靜謙和的態度,他的唇就那樣落在了她的唇上。

    在那短短的

    幾秒鍾之內,他的溫度和氣息源源不斷地貼合過來,似乎有著強大的吸引力,甚至連四周的寒意都猶如被暫時阻絕了,令她隻能單一地感受到他一個人的存在。

    可是她卻一直在想,他究竟抱著怎樣的心態?

    就仿佛世上最尋常的一對情侶,在做著理所應當的事。

    然而,這也正是最不尋常的地方。

    因為她知道,他與她交往的目的遠非表麵上那樣的單純無害。也唯有在這一點上,或許他們才算是同道中人。

    與蘇冬見了麵,果然看出她對此事有多麽的不讚同,眉心都皺成川字型:“你不是不知道他是什麽人,怎麽好好的會和他扯到一起去?”

    方晨卻無所謂地笑笑,繼續有條不紊地衝泡著花茶,仿佛此刻正被談論著的中心人物不是自己一般。

    白色的水汽自通透的玻璃茶幾上嫋嫋升騰,帶著若有若無的清香。

    “你到底在想些什麽?難道和韓睿是認真的?知不知道你們這段時間有多招搖?”

    “當然知道。”迴頭看了看蘇冬,方晨這才不禁莞爾:“這幾年都難得見你氣急敗壞的模樣,真是懷念啊。”

    她將茶杯端過去,氣定神閑地介紹:“菊花茶,祛火的。”

    蘇冬環著雙手沒接,隻是幾乎氣結地瞪著她,“不要轉移話題。說吧,你和韓睿到底怎麽迴事?”

    “他追我。”方晨想想又覺得不妥,很快地糾正,“應該說是他看上我了。”追求這個動詞,套用在韓睿的身上明顯不合適。

    “於是呢?”蘇冬臉上的表情堪稱匪夷所思,“……等一下!你還沒告訴我,你們是怎麽有交集的?”

    這個問題似乎一下子問倒了方晨,她垂下眼睛思索了片刻,突然極輕地嗤笑一聲,語意含糊地說:“……冥冥中自有天意。”

    蘇冬果然聽不懂,“什麽天意?”眉頭卻不由皺得更緊:“難道跟他你是打算認真相處?”

    因為在她看來,韓睿固然有著毋庸質疑的無窮吸引力,但是這樣的男人根本不適合普通女人去交往。其實她之前也曾見過韓睿的女伴們,或者女朋友們,數量倒是不多,或許證明他並不是個濫情隨便的人,然而這不代表方晨和他在一起就是個正確的決定。

    恰恰相反,在蘇冬的眼裏,方晨應當永遠不要和韓睿有任何接觸才好。

    “不要擔心,我自有分寸。”最後方晨擺了

    擺手,明顯不想再將這個話題繼續下去,又反過來問:“你呢?最近都在忙什麽?”

    蘇冬怔了一怔,才輕描淡寫地說:“還不是老樣子。”

    “上周末我在中環影城附近看見一個人,背影挺像你的。”方晨說。她兀自垂著視線,似乎是在專心欣賞那幾朵在水中沉沉浮浮的淺黃色花苞,因此語氣顯得漫不經心。

    其實盡管那天夜色彌漫,街頭人潮湧動,但她還是可以肯定,自己看見的那個人就是蘇冬。隻不過,當她正想加快腳步追趕上去的時候,卻隻見蘇冬上了停靠在路邊的一輛車。

    而那輛車的主人,她恰好也認識。

    令她不明白的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蘇冬和肖莫扯上了交情?

    車子就停在路燈下,所以她清楚地看見了蘇冬臉上的表情,恍如時光倒流,帶著曾經少女時代才會有的熱烈而單純的盈盈笑意。她猜測,大概是當時車內的人說了什麽,又或許僅僅是因為見到麵,蘇冬才會露出那樣的笑容,仿佛盛開在豔陽下的嬌媚花朵,周身都散發著迷人眩目的氣息,竟與平日應酬場合裏的感覺大不相同。所以,她幾乎是下意識地便停下了腳步,駐足在人來人往的街頭,直到目送車子消失在熱鬧喧囂的車水馬龍之中。

    “哢”地一聲輕響爆裂在空氣中,蘇冬彈開火機替自己點了支煙,說:“是麽?那大概是你看錯了,我這兩天正忙著讓底下那群人重新開工,哪還有工夫閑逛?”

    她的表情平靜坦然,方晨隻是笑了笑,“我也覺得是自己眼花了。”

    誰知僅僅過了兩天,周家榮就把肖莫再度請到家裏來吃飯。

    “我看你幹脆改行當家庭婦男算了。”方晨說。

    “看來有人不歡迎我。”肖莫似笑非笑地接道。

    其實自從那天之後,她與他之間倒真的再沒什麽交集。可是現在看著他的表情,卻再一次成功地提醒了方晨,當年自己做過怎樣的荒唐事。

    席間周家榮突然想起來說:“哎,上次聚會的時候有個朋友對蘇冬很感興趣。”

    方晨不由抬頭看他一眼:“你兼職當中介了?”

    “你對我怎麽從來沒有一句好話?”周家榮佯怒道,又講:“人家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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