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臉映在最後一抹霞光中,精致美好得如同一幅沉靜的剪影,像是若有所思,可說出來的話卻猶如滴落在窗沿的水滴,字字清晰分明,“這世上應該沒有不勞而獲的事情。要得到自己想要的,當然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

    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嗎?那就拿出實力來,證明給我看!證明你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得到任何想得到的東西!

    即使隔了這樣久,韓睿依舊記得那段話。

    曾經在異國陰暗的小巷子裏,□著某種奇怪的類似南方口音的房東趕出去的時候,盡管他被緊緊包覆在母親的懷裏,可仍然又冷又餓。那是他第一次體會到虛脫得近乎暈厥,甚至就快要死掉的感覺。

    可是他最終還是活了下來,並且在經曆了一段不長不短的艱難困苦的生活之後,境況奇跡般地越來越好。

    確實可以算作是個奇跡。他也不知道母親究竟用了什麽樣的方法和手段,居然能以一種極其風光的姿態將他一並領進大名鼎鼎的羅森博格家族的大門。

    於是,那座豪華恢弘得如同宮殿般的莊園,此後便成了他的新家。而他的繼父,那位氣勢威嚴、一手掌控著北美整個黑道命運及軍火資源的黑幫大佬,一直將他視如己出,並且親切地允許他直唿他的名字。

    隻不過,盡管得到了繼父的寵愛,卻依舊難逃整個複雜龐大家族裏的勾心鬥角和權利傾軋。

    表麵上沒人敢瞧不起他,但背地裏的為難、甚至陷害卻總是一波接一波地襲來,仿佛一直有人樂此不疲地與他作對,盡管他當時還僅僅是個未長成的少年。

    其實也難怪,因為任誰都看得出來這個繼承人的位置有多重要,但凡有點資格或資本的人都在虎視耽耽。敵意並非單隻針對他一個人的,那些兄弟叔伯之間,明爭暗鬥早已經成了家常便飯。

    他就是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似乎每分每秒都要緊繃著神經,絲毫不能鬆懈,也不敢鬆懈。最初的幾年,他被訓練得連睡覺的時候都格外警醒,枕頭底下隨時放著防身的武器。

    在那裏,不能相信任何人,唯一能夠依靠的就隻有自己。而他的母親,那個有本事令教父為之著迷的東方美人,則像是在刻意地疏遠他,對他不聞不問,就算他在槍械訓練中受了傷,也絕少會親自露麵探望安撫。

    她仿佛逐漸隱匿在那偌大的莊園城堡之中,卻又時刻讓他感覺到那雙在背後注視著的眼睛。

    他在不

    知不覺中日益變強,各方麵都已經很快地超越了同齡人,並且引起繼父越來越多的關注和信賴,同時,也樹立起更多的敵人。

    其實那時候年僅十八九歲的他並沒有太大的野心,可是其他人卻不這樣想,始終不肯放過他。直到後來有一次出去談生意,迴來的途中遇襲受了重傷,被送迴到莊園裏養了近三個月才漸漸康複。

    那是聖誕節的夜晚,到處都維持著一派歡樂詳和的氛圍。盛大的晚宴結束之後,他在臥室裏見到了母親。算起來,距離他上次見她已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了。

    疏朗的月色下,他注視著母親平靜安寧的側臉,仿佛等待了很久,母親才從窗邊轉過頭來,目光一如當年困苦潦倒時候那樣堅定,甚至有著某種攝人心魂的堅毅的力量,穿透空氣直直望進他的眼睛裏去。

    她開口問:“現在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了嗎?那就拿出實力來,證明給我看!證明你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得到任何想得到的東西!受傷流血是必須的,隻有經曆過這些,你才會懂得一切都來之不易。隻有變得足夠強大,才能保護自己,保護其他人。不是每個人都能登上巔峰,而如果你要做到,就要付出代價。如今你已經得到了教訓,如果不想下次丟掉性命的話,我相信你會知道以後該怎麽做。”

    不知道究竟是被母親的這番話喚醒了,還是身體裏麵本來就有權力和欲望的因子在流動,而它們就在那個時候恰好覺醒了。

    從那天起,他終於開始邁上此後一路走來的道路。

    軟弱,不忍,同情,猶豫,甚至感情,這些通通都被逐一地拋開,最終成為助他登上頂峰的代價。

    二十八

    “怎麽了?”對於突如其來的一陣沉默,方晨不免感到有些困惑。

    她直覺是自己剛才的某句話或某個舉動出了問題,所以才會使得如今的韓睿以一種近乎幽深難測的神情看著她。

    他在看她,似乎是前所未有的專注,可卻又仿佛是在看著另一個人,想著自己的心事。

    自從有接觸以來,她從未見過他這樣,心中正自微微一動,結果韓睿已然開口道:“沒事。”

    果然是沒事,因為就連聲音都一如往常的清冷平靜。

    她不想耽誤他太多的時間,所以又待了一會兒之後便預備打道迴府。結果半途中再次經過那座小教堂,她突然要求說:“可不可以停一下?”

    她下了車走進去。

    暮色四合,又處在郊外,周圍的景致早已經陷入一片昏暗模糊之中,叢生的樹木枝丫伸出奇怪的角度,頗有些幽暗詭異的感覺。倒是教堂裏還有燈光,暈黃而溫暖,一圈一圈投映在斑斕的玻璃上,仿佛隔出另一個光明的世界。

    因為是挑高的建築設計,條形座椅也擺得疏落,兩人的腳步聲在空蕩蕩的房間裏似有迴響。

    不緊不慢地跟在方晨的身後,韓睿其實並不好奇她為什麽要來這種地方,隻是驚詫於自己的配合。他很少這樣無條件地配合某人做事,她叫他停車的時候,甚至連理由都沒有交待一句。

    而他偏偏很自然地踩了刹車,並且跟了進來。

    她今天穿了套黑色的衣褲,頭發垂順地披散開來,從後麵看她的背影,一步一步走在長而空闊的走道上,益發顯得整個人纖細柔弱。

    然而他很清楚這隻不過是錯覺而已。恰恰相反,她應當是他見過的最冷靜堅強的女人,仿佛從不畏懼任何東西。而且方才那一瞬,她說出那句話的時候,竟然能勾起他曾經以為已經無比遙遠的迴憶。

    他幾乎不想否認,自己對她的興趣正變得越來越濃厚。就像偶然發現了一個新奇的世界,每多接近一步,便會多一分出其不意的新鮮感,這在他過去近三十年的時間裏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方晨最後在受難耶穌的像前停了下來。

    她微微仰起頭,望著那個巨大的十字架,也不知在想些什麽,或許是表情太過安靜,竟顯得十分虔誠。

    她聽見身後的腳步聲也停了,韓睿站在她的身旁,似乎有那麽一瞬間,他的視線從她的側臉上滑過,然後便聽見他問:“你信基督?”

    “不信。”她仍舊維持著那個看似虔誠的姿勢一動不動,連目光都不曾偏移一下,隻是反問:“你呢?”

    “雖然是在國外長大,但我是無神論者。”

    這是韓睿第一次主動提起他自己的事,她聽了之後稍稍靜默了兩秒鍾,然後終於轉過頭來:“哪個國家?是不是意大利?”她笑了一下,唇角輕輕揚起來,像是在猜有趣的謎題:“那邊的黑手黨比較有名。”

    “不是,美國。”

    對方的話音落下,她便突然不再作聲,隻是點了點頭,結果韓睿卻在下一刻微微眯起眼睛,仿佛打量了她一下,徑直問:“怎麽了?”

    其實或許隻是短短幾秒的時間,她無意中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誰知道他竟

    然能夠這樣敏銳,一眼看穿。

    她卻隻是搖頭否認:“沒什麽。我隻是在想,你的口語一定十分流利。”

    這是個有些拙劣可笑的借口,可是不知為什麽,韓睿並沒有拆穿她。他無聲地再度看了她一眼,提議說:“要不要迴去?”

    “好。”

    她跟在他身後,稍微錯開兩三步的距離。她發現自己根本摸不清這個男人的心思,有時候分明強勢迫人,容不得別人在他麵前有任何一點的欺瞞和狡辯,可是有時候卻又仿佛紳士十足,他能敏銳地洞察到旁人的內心,卻偏偏不點破。

    和這樣的人相處,每分每秒都仿佛蘊藏著無盡的刺激。

    當然,還有危險。

    她不願去想最終會出現怎樣的局麵,隻知道,心中某個一直存在著的執念使得自己沒辦法再讓一切從頭來過,或者重新選擇了。

    那天之後,兩人的接觸正式多了起來。

    方晨並不想過度反抗韓睿,因為她知道他似乎很樂於見到她反抗的樣子,而且越是那樣,他就對她越感興趣。於是,有時候下了班便會被帶出去吃飯,或者稍帶點不情願的和韓睿一道出席某些公開場合,又或者有時被公然領進夜總會和酒吧裏。

    兩個人同進同出的次數多了,於是引得韓睿的一幫手下紛紛對她行注目禮。

    她根本不曾想過要這麽高調。雖然關係漸好,但有一迴恰好碰上心情不佳,坐在車裏便還是忍不住暗諷道:“想不到你的交際應酬比某些大企業家還要多。難道那些地方都非要帶著個女人一道去嗎?”因為她發現,前兩天在替一位同事慶生的時候,她走在酒店的大廳裏,就有兩個迎麵而來的男人多看了她幾眼,麵色詭秘。

    不巧的是,她認人的本領一向不錯,很快就記起來是在一場交易會上見過麵的。

    那場交易會是非公開的,韓睿又是貴賓,所以幾乎可以肯定參與其中的那些人的身份,應該全都清白不到哪裏去。

    直到那時她才恍悟,自己好像已經被不知不覺地帶入到這個複雜的圈子裏了,而且很快便有了一定的知名度。

    究其原因,無非不過是她跟在韓睿身邊出現的頻率太高了。而這個男人,無論走到哪裏,都是眾所注目的焦點。

    這一點,倒是毋庸質疑的。

    還有更誇張的,他甚至帶她去他的地下賭場。

    那種地方,其實並不是她第一次

    接觸。

    去年報社就和當地一家電視台的新聞欄目組合作,派出細心膽大的同事暗訪城中幾家大型的地下賭場,可惜礙於種種因素,最後帶迴來的消息資料並不盡如人意,有些甚至沒有報道播出的價值。

    又或者可以追溯到更早一些的時候。

    當時蘇冬跟著的那個男人還沒出事,並且在道上混得十分風光。於是有一天蘇冬告訴她說:“我昨晚手氣真好,贏了八萬多塊!……”或許是因為第一次,聲音中透著顯而易見的興奮,而這種興奮隨著後來光臨這種場所的次數的逐漸增多,慢慢蛻化成為煙霧中的一抹輕描淡寫,不複得見。

    也正是在那個時候,方晨聽蘇冬詳細地描述了賭場裏的情景,包括裏麵分發籌碼的帥氣小夥子,還有那些穿著暴露豔情的辣妹。

    當然,更少不了一擲萬金的富豪闊少們。蘇冬曾經不無感歎地說:“大概他們的錢賺來不需要花力氣的,流進流出就跟自來水一樣。”

    不過方晨倒對這些不怎麽感興趣,她懷疑是不是自己潛心收斂得太久了,好像真的漸漸被陸夕的影子同化,甚至即將被覆蓋掉,以至於忘記了自己原來的生活麵目和喜好,忘了曾經是怎樣的追求著新鮮和刺激。

    所以,即使那時候有大把便利的機會,她卻從來沒有要求過蘇冬帶她去傳說中的賭場看一看。

    如今倒是因為韓睿,她才得以真正親臨其境。

    他讓侍者拿花花綠綠的籌碼給她,並讓經理親自領她下場去玩。

    “輸多少都無所謂,是嗎?”她隨口問,因為自己一向沒什麽偏財運。

    “想玩什麽都隨便,若是籌碼不夠了再讓人來取。”

    韓睿從旁人手裏接過酒杯,琥珀色的光芒揉碎在頭頂璀亮的燈光裏,一並倒映在漆黑的眼底。而他用深淺變幻的目光望向她,奇異得很,竟然仿佛帶著些微溫和的笑意。

    方晨卻隻是一時感到奇怪,他是如何做到的?是如何做到用平淡至極的語氣卻能講出令人覺得寵溺無限的話來?

    近來她得出一個新發現——平時這男人臉上的笑容真是少之又少,偶爾流露出來,不管真心還是假意,那都簡直堪稱難能可貴。而且,每當他對她無緣無故和藹起來的時候,通常都是在公眾場合裏。

    就像那天在ktv,當著商老大的麵,他正是用這種態度對待她,動作和語氣都親密得不得了,演戲逼真得幾乎可以去拿影帝獎。而最

    後的結果就是——她頂著情人的名義充當了一迴不折不扣的工具,被他狠狠地利用了。

    她發現,仿佛越是在外人麵前,越是人多的場合,他就對她越好,好像她真的是他當前寵愛著的女人一般。而事實上,私底下相處的時候,她卻很少能夠感受到他流露出來的真情真意。

    他將一切都隱藏得太深,猶如海水裏的一抹遊光,不但觸摸不到,甚至可能轉瞬即逝。

    似乎是為了證實心中的某個猜想,那天方晨接過籌碼之後,隨手便交給身旁從一開始就謹慎恭敬一言不發的經理,自己則緩緩靠上前去,對著韓睿微微笑道:“這樣大方?聽說這裏的人一擲萬金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你就不擔心我胡亂下注?先聲明,我可一向沒有賭運,你有多少身家,夠不夠我輸的?”

    或許過去根本沒有哪個女人敢這樣同韓睿說話,然而偏偏方晨的聲音不大不小,令得旁邊的一幹人等聽了全都暗暗抽了口氣,繼而默契地屏住唿吸不作聲。

    可是韓睿的樣子看起來卻並不惱怒,反倒對她揚了揚唇角,仿佛心情不錯:“擔心那麽多幹什麽?要玩就玩得盡興一點。你不是第一次來嗎,通常第一次的人都會有好運氣。”他的手按在她的腰側,動作親密自然地輕輕推了推她,“去吧,讓孫經理帶路。要是有什麽玩法不懂的,也讓他教你。”態度那樣和藹,簡直與往日私底下那副囂張強勢的模樣截然相反。

    那位孫經理領了命令,立刻對方晨做了個請的手勢,臉上笑意盈盈,既不顯得生疏卻也不失禮貌,尺度分寸拿捏得相當到位。

    然而方晨卻仍舊微微仰著臉,看向前麵英俊逼人的男子。她的眼睛本就黑白分明,此時被通明的燈光籠罩,更是如同泛著一層淺淡的水光,與那抹笑意融合在一起,顯得極其嫵媚湛然,光豔四射。

    她問:“那麽你呢?如果沒有什麽重要事情的話,你就陪我一同下去嘛,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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