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煩會更大吧。”

    這一迴,她用眼角餘光切切實實地瞟到某人似乎是在微笑。

    說話間,車子已經無聲無息地啟動,順著車道駛離醫院。

    轉彎的時候,身體不經意中帶動肩膀傾斜,又是一陣隱約的抽痛。她不自覺地抿住嘴唇,實在不想在這個人的麵前顯露出絲毫柔弱的樣子來。

    她想,還是上次比較好,她居高臨下,而他躺在床上縫針,看在眼裏如同一隻待宰的羔羊——雖然那隻是一種錯覺。

    最後車子自然沒有開去派出所,而是在市中心最寬闊繁華的大道上調了個頭,直接開去酒店。

    二十六

    三部車,少說也有六七個人,可是最後坐下來吃東西的卻隻有方晨和韓睿。

    “你的包我會替你找迴來。”點菜的時候韓睿說,眼睛還看著酒水單。

    方晨倒是一點也不懷疑他有這個能耐。

    果然,僅僅十來分鍾之後,菜剛上了三道,就有人拎著她的包一路走進來,原樣奉還到她的手上。

    錢包應該被人翻動過,但是數額並沒有少,甚至整隻皮包裏麵什麽東西都沒丟。

    她看著來人湊到韓睿的耳邊低語了幾句話,聲音雖小,但她還是聽清了其中的一句:“……已經照規矩辦了……”

    她不由得一愣,待那人離開後,隨口便問:“你拿那個兩個搶包的人怎麽樣了?”

    韓睿正坐在對麵的座位上喝湯,修長的手指捏住調羹,他的動作極其優雅,像是從小便受過最良好最嚴格的教育,他看了看她,說:“知道這個對你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原本隻是猜測,如今這樣相當於證實了她的想法,方晨不禁放下筷子,“我隻想知道你差人使用了什麽樣的暴力。打一頓?還是在人家身上戳幾個洞?”

    “你的正義感用得未免不是地方。你似乎忘了,被搶的人是誰。”

    “所以就要以暴製暴?既然受害人是我,那麽你在采取動作之前,不也應當先征求我的意見?”

    “看來你是怪我不尊重你。”韓睿抬起眼睛,瞟了她一眼,似乎她的吸引力還不如麵前的一盅湯水,略帶嘲諷地點頭:“那麽好吧,如果有下次,我會事先詢問你的。”

    下次?

    她幾乎可以肯定他是故意在氣她。

    這種事情一般人恨不得離得越遠越好,最好一

    輩子不要碰上,結果他居然跟她講下次?而且,用的還是這種雲淡風清的語氣,仿佛隻是在談論今天的天氣如何。

    簡直就是話不投機!

    況且既成的事實,顯然已經無法改變了。她不無忿恨地瞪他一眼,索性低下頭去,再也懶得同他有任何交淡。

    迴家的時候,韓睿讓車子停在公寓樓下,親自送方晨進電梯。

    “不用這麽麻煩。”其實心裏還在介意著吃飯時候的事,方晨的神色不免有些冷淡,忍不住拿眼角覷他:“你還怕我再被搶一次不成?”

    “那倒不至於。莫非你的運氣一向都有這麽差?”英俊的男人側過臉,似乎是在很認真地詢問,眉峰微微挑起來,形成一個好看的弧度。

    她突然發現,他就是有這個本事,不說話的時候可以令周圍的空氣都凍結凝固住,可是一旦開了金口,又似乎很輕易地便能煽動旁人的情緒,引導著對方朝著他自己希望的方向而去。

    就好像現在,他仿佛有意要嘲笑她,存心讓她動怒似的。

    於是她抿了抿嘴角,麵色平靜地說:“我的運氣向來好得很。不過最近倒是真的應該反思一下了。”稍微停頓了一會兒,才又補充道:“確切地說是,自從遇見你以後,那些倒黴的事就接二連三地發生。”說完便偏過頭去不再作聲。

    韓睿見狀,不由得微微一笑,俊挺的眉目清晰無比地倒映在金屬雙門上,幽深的眼晴卻望向她,“你是不是一直都這樣伶牙俐齒的?還是自從遇見我以後才變成這樣?”

    紅色的液晶數字正在緩緩向上跳動,微涼的風從電梯頂上的某個角落滲進來。

    他將雙手插在長褲口袋裏,姿態閑適地倚牆站著,側著的頭微微低下來,眼角還帶著些許笑意——那副平靜的模樣完全不像是一個危險分子。

    而他的語氣也不像,簡直溫和得要命,甚至是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商量的語調同她說:“難道以後我們見麵,次次都要這樣針鋒相對?”

    其實他說的也不無道理。方晨想,事情到了這一步,再想和他撇清關係似乎已經是不太可能的了。

    那麽以後呢?

    時刻處在高度警備、劍拔弩張的狀態確實也挺累的。

    進家門之前她忽然轉過身說:“和平相處,怎麽樣?”

    韓睿說:“同意。”

    他的話音剛落,便隻見她從對麵伸出手來。纖細白皙的手

    指停留在半空中,手掌也是薄薄的,線條亦是十分優美,皮膚光潔得近乎透明,仿佛上好的薄胎瓷,在強烈燈光的映照下,就連掌心裏那一條條紋路都清晰可辨。

    他低下視線看了看,不禁覺得好笑:“這算是達成君子協定的方式?”雖是這樣說,但還是很配合地伸手與她相握。

    “希望下次見麵你能遵守這個約定。”方晨微微抿著嘴角,目光直視過去,看上去倒像是之前受到了迫害和欺壓,以致於對未來他的表現都顯得相當的不信任。

    她對他向來都是橫眉冷對牙尖嘴利的樣子,如今這副表情,似乎是委曲求全了,卻偏又顯出幾分少見的可愛來。

    結果韓睿不由得再次失笑,恐怕就連自己都沒發現今天的笑容過於多了。

    他輕輕挑起深黑的眉角,看著她,有些意味深長:“女人並不一定就是受害者。其實除了某些先天的優勢差別之外,在我眼裏,你從來都沒吃虧過,而且我看以後也不大可能吃虧。”

    “是嗎。”方晨將手抽迴來,又想了想,“那我就權當這是一句讚美吧。要感謝你,替我們的和平共處開了一個好頭。現在我要進去了,晚安。”

    “那麽,改天見。”

    在她合上門板之前,韓睿已經轉身重新步入電梯裏。

    謝少偉從吸到第六根煙的時候,落地窗外忽然有強烈的車燈光線滑過,緊接著下一秒便轉來熟悉的引擎聲。

    他很快掐滅了煙頭,抽迴原本架在茶幾上的兩條長腿,三兩步便到了門口,迎著走上台階的韓睿,開門見山地說:“哥,強子想見你。”

    韓睿將外套隨手丟在沙發上,手指捏了捏眉心,燈光下的麵孔似乎顯得有些疲憊,隻是眼神依舊鋒銳,淡聲問:“他現在在做什麽?”

    “前陣子出去避了避,聽說上禮拜剛迴來。”謝少偉仔細觀察著韓睿的臉色,聲音莫名地低了些:“他說有要緊的事,一定要當麵和你講。”

    韓睿一邊往樓上走,一邊頭也不迴地說:“你負責安排時間。”

    “行。”

    李強來的當日,別墅裏沒有其他兄弟,隻有錢軍帶了兩個人七倒八歪地橫在客廳沙發上看球。

    “你小子最近可瘦了不少啊。”撐起頭,上下打量了昔日夥伴一眼,錢軍又朝他一努嘴,“哥在上麵書房。”

    李強掂著煙盒,將它從口袋裏拿出來又放進去,小心翼翼地問:“氣消了

    沒?”

    錢軍咧嘴:“我哪曉得。你自己上去不就知道了。”

    結果等到球賽進入最後的傷停補時階段,樓梯處才再度傳來動靜。

    李強獨自一個人走下來,和底下的人匆匆打了個招唿,似乎什麽也顧不得說,然後便大步開門離開了。也沒人知道他究竟同韓睿談了些什麽,隻是等謝少偉外出辦完事迴來之後,韓睿也已經換了身外出的衣服,將車鑰匙撈在手裏,說:“我出去一下。”

    錢軍在後頭問:“不用我們跟著?”

    “不用。”

    車子一路開到郊區,方晨才將視線從窗外調迴來,拂了拂被風吹亂的劉海,轉頭說:“我麵子真大,居然讓你親自當司機。”

    “有必要將我想得這樣難相處嗎?”開車的男人鼻梁上架了副墨鏡,更加顯得側臉線條俊挺堅毅,由前額到下頜,形成近乎完美的弧度。

    方晨對此不置可否。

    隻不過今天倒是著實感到意外。原本她隻是隨口說起要去慈心孤兒院,結果沒想到韓睿竟然願意開車送她,而且極少有的,沒有前唿後擁地帶著他的那些手下,也正好避免了會不小心嚇著小朋友們。

    她想說,你這人真是喜怒無常,心思難測得很。不過當然不會真將這話說出口,於是笑道:“看來那天的協定還真有效。”

    “我也這麽覺得。”韓睿稍稍側過頭,目光透過深黑的鏡片,從她柔和的麵頰上迅速滑過。

    不得不承認,氣氛友好的時候,他和她的相處還是比較融洽的。至少沒有尷尬或難堪,而她也不會像其他人那樣,在他麵前露出一絲一毫的拘謹和約束。

    其實大多數時候,他都不清楚她到底將他當作了什麽人。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她不畏懼他,從不懼怕他,就連他在她家養傷的那段時間,那樣近距離的接觸,她仍能將他當作透明人,又或者直接居高臨下地頤指氣使。

    “快到了,左手邊轉進去。”方晨在一旁適時地出聲。

    他沒應,隻是放緩了速度,順著她指示的方向開車拐進去。

    過去他從未來過這種地方,雖然有足夠多的錢,但是向社會福利機構捐贈這種善事,似乎根本不在他考慮的範圍之內。

    但是反觀方晨,倒像是熟門熟路,下了車便直奔大院而去。

    隻是倚在車旁吸了根煙的工夫,就有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子手拉手跑過來,在韓睿腳邊停

    了下來,那個女孩子更是仰起頭,瞪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著他。

    “叔叔……”小孩子獨有的脆生生的嗓音打破安靜,但又似乎有些膽怯,也許是被眼前這陌生而又沉默的男人嚇到了,停了半晌,才又接下去說:“李阿姨說這樣不好。”

    韓睿不明所以地皺了皺眉。

    “嗯!阿姨說,吸煙有害健康!”看上去稍大點的男孩在一旁一字一頓地附和,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的手。

    韓睿微微一怔,這才低下頭去,看了看那剩下的半截香煙,臉上沒什麽表情,但下一刻還是伸進車內,將它摁滅了。

    二十七

    結果轉迴身來,卻發現方晨不知何時就站在不遠處的一株古樹下,似乎衝著他微微做了個表情,笑意輕淺,宛如天邊星輝稍縱即逝,然後便招手叫道:“思君,明明,你們過來。”

    兩個孩子同她很熟,歡快地飛奔過去,一左一右扯住她的衣擺。

    夕陽落在她的身後,隔著頗有些年代的舊式小樓,淺淺的餘光漫天鋪陳開來,貼合著遠處深青色的山頭,仿佛蘊染的巨幅水墨畫。而她就恰恰好似站在畫前,彎著腰,那一點順滑的劉海垂下來,遮住光潔飽滿的前額和烏黑清亮的眼睛。

    他仍舊倚著車身站著,隔著不長不短的距離,雖然不能完全聽清她在說些什麽,但卻可以清楚看見她的每一個細微的動作和表情。

    她帶了禮物給小朋友,逗得小朋友們異常開心,歡天喜地地又蹦又跳,直拉住她不肯撒手。

    而她好像習慣了,大約是經常會送他們這些小玩意吧,他猜想。於是也就任由他們圍在身邊,將衣擺褲腿扯得亂七八糟。

    “幹嘛站得那麽遠?”難得在這種情況下還記得他,方晨終於抬頭看過來,提高了嗓音問,漂亮的眉眼間還帶著沒來得及收斂的笑容。

    他卻隻是微一揚眉,腳步一動不動,看樣子完全沒有走過去湊熱鬧的打算。

    她又朝他的方向看了兩眼,也不再叫,便重新低下頭去駕輕就熟地應付小孩子。

    最後直到上課鈴聲響起來,小朋友們被阿姨領走了,方晨這才整了整外套的衣襟,走上前問:“覺得無趣?”

    韓睿不答反問:“為什麽這樣說?”

    “因為看起來你並不怎麽喜歡小孩子。”

    “確實接觸得比較少。”他換了個站姿,墨鏡仍舊架在挺直的鼻梁上,所

    以她完全看不清他的眼神,隻聽見他說:“原來你也有愛心。”

    這叫什麽話?

    方晨在心裏迅速地確認再三,卻還是嗅出了一絲諷刺調侃的意味。

    她眯著眼睛笑起來:“我一向都不缺少愛心。當然,特殊情況例外。”

    “哦?”對麵的男人果然微微挑起眉,“比如說,當我受傷的時候?”

    “你記仇?”迴想起來,除了態度惡劣一些,她也沒做什麽太過份的事,不是麽?好歹還將臥室讓了出來,供他養傷呢。

    韓睿搖了搖頭:“我不至於跟女人記仇。我隻是吃驚罷了……”尾音未落,他卻毫無征兆地突然將身體微微前傾,並同時抬起手來。

    眼看著指尖就要觸到肩膀,倒讓方晨下意識地向後一縮,結果到底還是反應慢了半拍,他已經從容不迫地將她肩頭沾著的一片樹葉摘了下來。

    翠綠細小的葉子上還帶著蜿蜒清晰的脈落,不知怎麽會從母體上脫落下來,此刻被撚在修長勻稱的指間,顯得尤其嫩弱單薄。

    韓睿隻是抬起眼睛看向她,深黑的眸底閃過一抹興味的神采,唇角微動,仿佛哂笑:“你怕什麽?”

    方晨不禁有點尷尬,確實是反應過激了。在方才那一刻,她或許什麽也沒想,又或許是迴想起被粗暴強吻的那一次……雖然隔了這麽久,他再也沒有侵犯過她,就連肢體上的接觸也少之又少,絕大多數的時候甚至如同紳士般疏淡而有禮,可是,完全是下意識的!她下意識地覺得有壓迫感,隻要他靠近,她便忍不住想要後退。

    真是見鬼了!她想,原本不該這樣的,而且,以後也絕對不能這樣!

    幸好韓睿似乎並不打算追著這個問題不放,很快便換了個話題。

    “你每次來都會送他們禮物?”

    “不一定。”身後那棟頗有些年歲的小樓與他們隔得太遠,大院裏又疏疏落落地栽著古樹,幾乎全然隔絕了教室裏的讀書聲,因此周圍顯得尤其安寧而靜謐,她兀自笑道:“我送東西給這些小孩子可都是有條件的。我跟他們講,要先聽聽院長和阿姨們的評價,看看他們乖不乖,有沒有好好學習,有沒有幫助做家務,做得好不好。如果結果令人滿意,才有禮物得。”

    “這麽複雜。”韓睿倒像是完全沒想到一般,不由得也跟著笑了笑。

    “很正常吧。”她沒有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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