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易行魂不守舍得抬起頭,望向風波漸止的汴河,雙眸晦暗籠罩著一層暗淡的迷茫:“怎麽會這樣?為什麽要這樣?”


    黃巢蹲下身子,偏著腦袋看了他一會兒,突然一巴掌扇在白易行後腦。


    這一巴掌雖然並未用上半分真氣,但勢大力沉不摻半點水分,毫無防備的白易行就此臉麵朝下,咚的一聲重重跌撞在地。


    “為了這麽點兒事就鑽牛角尖,那你這輩子就別幹別的事了,幹脆直接剃光三千煩惱絲去廟裏當和尚,對著佛祖去問為什麽吧!”黃巢一把抓起白易行後頸衣領,老鷹提小雞一般將他輕鬆提起,伸手指著窗外道:“用數千童男童女換今日汴河大勝,既能穩操勝券,避免妖獸被有心之人控製而擴大騷亂,增加無謂的民眾傷亡,又能在眾目睽睽之下降龍伏虎,堅定臣民的朝聖之心,鞏固一國根基。這筆買賣做的不劃算麽?”


    “殺一人,可救千人,這個人你殺是不殺?”


    “明日過後,這場驚天動地的汴河之戰便會以最快的速度傳遍大江南北,到時候你你要記得睜開這雙剛開的天眼好好看一看外麵這個世界!你覺得現在這些正在山唿萬歲的圍觀民眾會在乎房倒屋塌麽?會去深究汴河為何會突然變成一條血河麽?信不信,哪怕你現在跑出去告訴他們汴河的水裏埋葬了上千名稚*童的小小骸骨,他們依然不會放在心上?”


    “因為,他們親眼看到並且親身經曆了朝廷力挽狂瀾,從兩隻兇殘妖獸的爪底吻下將他們救出的全過程!”黃巢冷冽的目光死死盯著白易行,陰沉笑道,“大宋官家就是他們的天子,就是他們的恩人……至於那些河底亡魂?嘿嘿,又關我何事?”


    白易行臉色枯槁,神色萎頓,竟是短短片刻之內便形銷骨立,猶如生了一場大病。


    “我知道你說的都是事實,但是我更知道,這個世道不應該是這樣的……”


    白易行話音未落,右側臉頰早被黃巢勢如颶風的拳頭掃中,悶哼一聲便貼著地板滑出數丈遠。


    黃巢身形如風,一步跨出便已至白易行身後,不待他身軀停穩,又是一腳踹出,正中白易行後腰。


    “婦人之仁,愚人之慈,連日以來寡人苦口婆心的教誨都被你喂進狗肚子裏了不成?”不知為何突然怒發如狂的黃巢,下手愈發狠厲無情,白易行身軀剛被他一腳挑起,緊跟著便又被他力可開山的一拳砸中胸膛。


    護體罡氣終於自行炸開,白易行腹內前起陣陣氤氳霞光,玄武青鸞兩股精魄所化的陰陽二炁糾纏絞扭著湧入龍脈。


    “隻在小處著眼,糾結一分一毫的對錯,卻不能放眼全局,計算通盤得失,你還修得什麽人間道?去當個錙銖必較的張坊好了!”黃巢一掌拍下,掌風起處,白易行護體罡氣倏然炸裂,一隻青筋畢露的鬥大手掌如鐵箍一般掐住白易行的脖子,掄出一個觸目驚心的完滿大圓向牆壁甩去。


    “嘭”一朵碩大無朋的綠焰突然毫無征兆得當空怒放,本就算不上多麽寬敞的包間瞬間便被一陣耀眼的綠光填滿。


    黃巢微微眯起雙眼,望著被青芒巨翅包裹全身的白易行,雙手交握輕輕擰動著手腕譏諷道:“呦,這就迴神了?我還以為至少還得再來上十來拳才能把你叫醒呢!”


    白易行伸手抹去一行溢出嘴角的血跡,臉色雖然依舊蒼白如紙,眼神卻已然從之前的迷茫空洞恢複了清明。


    他迴望向渾身勁力如滿弦之弓,隨時準備再次近身的黃巢,沉靜道:“你說的道理或許在別人看來或許是再對不過的真理,但在我這裏,行不通!”


    黃巢冷哼一聲,嘴角上翹露出了帶有三分血腥氣的獰笑:“哦?”


    白易行攤開雙手,陰陽二炁如濤濤江河在龍脈內奔流不息:“你說我總是著眼細微,不肯縱觀全局,但我哪怕是將前因後果反複存想多遍,還是覺得對於那些剛剛足月便被扼殺取血的孩子來說,生死一事,不是小事!”


    黃巢哈哈長笑,也不見他如何動作,身形突然從原地憑空消失,下個瞬間便已然無聲無息得來到了白易行麵前。


    先是隨手一拳砸開白易行倉促揮來的一記肘擊,接著便單手斜劈,一劃一勾猶如海中撈月,一把攬住已然避無可避的白易行的後腦。


    “砰”,又是一聲巨響,白易行腦袋被黃巢一招神出鬼沒的膝撞頂的高高揚起。


    黃巢身形如煙,轉眼之間便好似附骨之疽繞到了白易行身後,一雙鐵臂順勢勒住白易行雙臂將那對青鸞精魄所化的巨大羽翼束縛進了懷裏。


    “小子,你且跟我說說,之前總是被你掛在嘴邊的那句衛道死節,死得其所是怎麽個意思?為什麽同樣是死,你的命,你同門師兄弟的命,乃至於你華山派三位師祖的命,在你眼中就是輕如鴻毛,反而是那幾千個陰陽聖童的命到了你這裏就重如泰山了?你們華山派的人命就這麽賤麽?”黃巢貼在白易行耳邊,咬牙切齒得一字一頓道。


    白易行一麵急轉天元道心,潛運內力抵擋黃巢雙臂傳來的千鈞之力,一麵低聲吼道:“我們有我們的大道要守,有我們的山門責任要擔,生死之事自然要置之度外!”


    黃巢聞言愈發惱怒,雙臂一翻又是一腳蹬出,白易行悶哼一聲,原本落地生根的半馬樁瞬間失衡,身軀屈折如弓被黃巢如影隨形的一拳轟向地麵。


    伴隨著一陣沉悶的劇烈震顫,厚重的地板終於再也承受不住這股巨力,隻來得及發出一聲“哢啦啦”的呻吟便驟然裂開一個方圓近丈的巨洞。


    白易行如一枚炮彈穿過地板裂縫重重跌落,剛好將樓下的一張八仙桌砸了個粉碎。


    黃巢站在洞口,居高臨下望著弓身蜷縮在一地狼藉中,顯然受了不輕外傷的白易行冷峻道:“你的道是道,一國的長治久安便不是道了?你能為你的道而死,那些陰陽聖童為何就不能為國運昌盛而死?”


    話音剛落,身形再次化成一縷青煙,半空中一記勢大力沉的兇狠鞭腿裹挾著嗚嗚風聲衝著白易行當頭劈下:“既然寡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耳提麵命都無法讓你醒悟,那便給你一記當頭棒喝,生生把你打醒吧!”


    白易行目眥欲裂,丹田之內驟然掀起一陣滔天巨浪,怒吼一聲雙臂上舉竟於千鈞一發之際將黃巢這招看似樸實無華毫無真氣流轉,實際上卻是精氣內斂,霸烈無匹的鞭腿生生托起。


    “可是他們並不是自願為之的啊!”


    黃巢神情一震,眉毛微不可察得輕輕抖動了一下。


    白易行雙臂青筋賁起,仰頭望著依舊保持著單腿下劈的姿勢,懸停在半空中黃巢嘶聲喝道:“我們之所以前仆後繼,悍不畏死,全是因為道在我心,雖死無憾,即便明知前路斷頭,依然義無反顧,所以才能慨然赴死!可那些孩子呢?他們知道什麽?隻是因為身具先天靈氣,就要為所謂的一國國運重歸輪迴,這又是憑什麽?”


    黃巢眉頭皺起,竟是出現了一刹那的失神,白易行趁機運力又站直了幾分。


    “我雖然胸無點墨,不通世事,可我也知道,一國之昌盛在於萬民同心,君臣勠力,而不是取民之命,以補帝業,取民之膏,以全國運。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


    “這才應該是真正得養民之道,是強國之道!”


    白易行大吼一聲,丹田之內隨之氣光繚繞,唿的一聲巨響,背後青芒雙翅驟然再大幾分,有兩股螺旋颶風在翅膀之下緩緩成型。


    罡風凜冽,如利刃劃水在黃巢的護體罡氣之上掠過一圈圈漣漪。


    黃巢猛然迴神,瞠目喝道:“好你個小王八犢子,竟想偷襲寡人!”


    話音剛落,足下猛一用力,長生真氣如刀似戟兇猛破開白易行身周固若金湯的青鸞精魄直衝丹田,然後一巴掌扇出,白易行再次斜飛而出。


    這一次,天元道心被長生真氣瞬間鎖閉白易行終於徹底站不起來了。


    他喘息著手臂撐地,半支起上身望向這次不知為何沒有追擊而來的黃巢,強忍著四肢百骸傳來的陣陣劇痛,勉力道:“就好比你我之間的複雜關係,雖然你確實對我有著頗多恩惠,卻又從始至終無論所行何事都對我遮遮掩掩,還不時摻雜些精心算計,我又怎麽可能會對你掏心掏肺,赤誠相待?就憑你說上一句,都是為了我好?”


    黃巢站立遠處,背對著白易行,高大的身軀在四麵燈影的照耀下在地上投出一道長長的陰影,瞧來竟有些落寞和蕭索。


    “嘿嘿嘿。”


    半晌,屋內突然想起一陣桀桀怪笑,陰沉兇戾,聽來讓人心膽劇顫,極不舒服。


    黃巢緩緩轉過身來,雙眼赤紅著微微垂眸盯住情不自禁露出幾分驚惶之色的白易行,輕聲道:“好,很好,非常好。小子,從今往後,寡人再不會跟你多廢話半句。”


    “既然寡人的衣缽你不想要,那寡人又何必拿著熱臉去貼你的冷屁股?”


    “你不是說寡人的道理不對麽,待寡人取到了逍遙禦風珠便有大把的時間帶著你一起去看看,你的道理在這個人間到底行不行的通,這個世道到底配不配的上你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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