勁風滿堂,店小二哎呦一聲痛哼跌飛在地,手忙腳亂得正要爬起,領口便又被人緊緊攥住,四肢隨之微微一熱,頓時酸軟無力,一根手指也抬不起來。


    白易行麵色忽紅忽白,眉心眼角不住顫動,神情說不出的猙獰可怖:“那和尚名叫圓清?!”


    店小二年歲不大,雖然精明事故但何曾經曆過這等場麵,當場嚇得幾乎便要哭出聲來,一邊用力扳著白易行生硬如鑄鐵的手臂,一邊倉惶點頭。


    嘭的一聲悶響,小二四肢著地,百骸欲散,再睜眼,麵前哪還有人在?


    呆呆坐了半晌,小二突然悲從中來,雙臂一攤,踢騰著兩條腿大聲哭嚎起來:“殺人啦,打人啦,打殺人啦!”


    正哭的得趣,忽覺肩頭微微一沉,小二睜開擠了半天也沒弄出來幾滴淚的綠豆小眼,視線不由一呆。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宜喜宜嗔的鵝蛋臉,吹彈可破得粉嫩肌膚白裏透紅,還帶著幾分剛剛梳妝完畢的潮濕水汽。


    雖然並非絕美,卻十足得靈氣四溢。


    小二一邊在腦子裏拚命迴想自家店裏什麽時候來了一個這麽嬌俏可人的小姑娘,一邊心裏偷偷感慨,咱們大西北的水土可養不出來這樣的水靈婆姨啊!嘴上卻第一時間收起了哭腔,一本正經道:“小娘子何事?”


    浣兒莞爾一笑,眼睛彎成兩道明媚的月牙兒,把個店小二看得又是一呆。


    浣兒站起身子,先是伸手指了指小二然後收迴胳膊在自己腦袋邊比劃了幾下,又拈起自己的白色的袖口內襯在小二麵前晃了幾晃,然後雙手攤開拂了拂自己的外衫。


    小二歪著腦袋想了想,緩緩皺眉道:“小娘子是問我見沒見過一個比你高出一個頭,身穿白袍的男人?”


    浣兒笑逐顏開,用力點了點頭,接著又是一通比劃。


    店小二認真看完常人眼中亂七八糟,完全一頭霧水的這一連串動作,低頭尋思一會兒道:“你說他年紀不大,長得很俊,武藝很高,脾氣也很好?”


    浣兒兩隻笑眼精光燦燦,稍稍帶了幾分羞澀,卻仍然堅定的點了點頭。


    小二搖頭說:“那卻是不曾見。”


    浣兒臉色一垮,探頭望向門外喧囂的人群,神色間多了幾分焦急與恐慌。


    卻聽那小二慢悠悠接著道:“不過,我倒是剛剛見過一個年紀不大,長得一般,武藝稀鬆,脾氣也很差的白袍公子……”


    浣兒納罕轉頭,卻聽那店小二接著道:“不過,那位公子倒是與小娘子比劃頗有相似之處,說不定就是小娘子所尋之人!”


    浣兒大喜,毫不猶豫得從腰間錢囊掏出兩顆大錢塞進小二手裏,睜大眼睛眼巴巴等著小二說出下文。


    小二被她看的心神一蕩,一條慣會插科打諢,占人便宜的好口條也像是打了結一般,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直到浣兒笑意收斂,逐漸露出疑惑的神情,小二才忽然迴過神來,也不知怎得突然羞紅滿臉,慌慌張張站起身來,伸手一指門外人流激湧的方向快速道:“他往那邊去了!”說著,不由分說把手裏捏得快要滴出水來的濕漉漉兩枚大錢塞迴浣兒手心,翻身就向後屋跑去。


    浣兒握著銅錢,微微呆了一呆,似乎不明白這店小二怎麽突然就翻了臉,但旋即又笑容綻開,一蹦三跳出了店門靈巧得鑽進人海,轉眼就消失了蹤影。


    ?又過了約莫半柱香的時光,小二小心翼翼從門簾後探出腦袋,左右打量了一通發現屋內早已沒了那小娘子的身影,這才輕輕舒出一口氣,但神色間卻並沒有什麽如釋重負的感覺,反而憑空多出了幾分悵然若失。


    小二沒精打采得掀開門簾,走到櫃台裏,一手拄著台案,一手托著下巴,望著門外漸行漸稀的人潮呆呆出神,以至於屋裏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老者都未曾察覺。


    那衣飾極為華麗,但形容卻十分枯槁的老人安靜坐在白易行剛剛點下卻並沒有動幾筷子的酒菜前,拎著筷子夾起一箸青菜塞進嘴裏,微微品咂了一番滋味後又皺著眉頭無聲得吐進了麵前的空碟。


    他放下筷子有些好笑的看了一眼依舊怔怔發呆的店小二,深刻如溝壑的法令紋緩緩舒展開來:“十年不見老仙翁,壁上龍蛇飛動,有趣啊有趣。”


    一番沒頭沒腦的喃喃自語後,老人嘴角笑意更濃。


    突然一陣微風吹過,老人身影瞬息不見,一如從未來過。


    店小二百無聊賴的轉過腦袋,望了一眼明明擺了不少菜但看起來卻依舊空空蕩蕩桌子,不屑得冷哼一聲,“休言萬事轉頭空,未轉頭時皆夢。掉書袋嘛,誰還不會咋的?”


    白易行腳踩屋簷,真氣綿綿湧出足底向著人頭湧動處一路狂奔,腳下不時有零星碎瓦濺出墜落街心,有那倒黴的被砸了腦袋剛想破口大罵,但視線所及之處隻見氣光滾滾如蛟龍東去,立馬就把髒話憋迴了肚子裏。好漢肚裏能撐船嘛,大不了暗地裏多罵幾句娘便是了。


    白易行心底的那股莫名的不安越來越濃,疑惑也越來越重。


    圓清和尚是如何從千裏之外的蘇州須臾之間便來到了渭州?他怎麽突然跟專做皮肉生意的妓院別上了苗頭?他又為何一定要將種家二公子的禁臠度為良人?


    種種疑問交織糾纏成一團剪不斷理還亂的亂麻結結實實得堵在白易行胸口,讓他唿吸不得。


    “咚~”一陣悠長沉悶的鍾聲從不遠處傳來,白易行腳尖一點,身形如淩風紙鳶一般飄搖而起,伸手攀住前方一棟高樓屋角,借勢一蕩便穩穩得落在了屋頂。


    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得鑽到跟前,白易行大驚之下揮掌便拍,手臂卻早已被一雙枯瘦如老鬆的手掌牢牢牽住。


    一張法令紋極深的陰鷙老臉湊到眼前,低聲道:“買座不?”


    白易行微微一愣。


    那相貌陰沉枯槁的老者嘴角向身邊撇了撇,道:“好位置可都已經被占全了,隻有我這還有點餘空可以分點兒給你,嘖嘖一口價,五十兩銀子!”


    白易行被他那雙陰氣沉沉的雙眸看得極不舒服,當即甩開老者手臂不耐道:“滾開!”


    老者也不生氣,隻是雙手交叉疊在小腹,一臉莫測得笑意靜靜看著白易行,身後密密麻麻,衣色各異的眾人不約而同扭過臉來,冷冷望向白易行。


    白易行悄然後撤半步,雙掌隱在袖中開始暗暗蓄力。


    眼見氣氛漸漸開始有些劍拔弩張,那老者突然噗嗤一笑,擺手道:“俗話說漫天要價,坐地還錢,小兄弟若是嫌貴就直說便是,何必火氣如此之大。這樣吧,大家同是習武之人既然在這屋頂相見那便是緣分,老夫也就吃點虧讓上一步……”說著,伸出了三根手指,“三十兩銀子換個得天獨厚的觀景位。”


    白易行目光早已一一掃過屋頂眾人,隻見其中不少人神光內斂,太陽穴高高鼓起,竟是無一庸手。


    略微詫異得低頭微微思量片刻,白易行就坡下驢道:“十兩!”


    老者撇了撇嘴,“小兄弟砍價未免有點過分了,老夫有心相讓你也多少多點誠意……二十五兩不能再少了!”


    “十五兩!”


    老者氣急敗壞:“小兄弟你這樣可就不是誠心做生意的態度了,不行不行,至少二十三兩!”


    白易行從懷中掏出兩個銀錠在手裏顛了顛:“蘇州長豐錢莊的兩個錠子,足斤足稱的二十兩。”


    老者表情掙紮。


    樓下咚得一聲又傳來一陣沉鬱鍾鳴,白易行心頭微跳。


    老者猛得一咬牙,出手如風一把搶過白易行手中銀錠,恨恨道:“成交。”


    白易行暗暗鬆了一口氣,袖中雙手真氣微微散去,假裝不動聲色得穿過密密麻麻的人群,隨著那老者走到了屋角鴟吻旁坐下,張眼向下望去。


    烏壓壓一片的人頭攢動中,一片方圓數丈的空地顯得十分突兀。


    一個容貌粗獷,滿臉胡須如戟而立的雄魁大漢大馬金刀得坐在樓前兩個鎮門石獅子中間,手裏慢慢悠悠得顛弄著幾塊碎石。


    離他三丈之外,一個身穿一件素色直?的年輕和尚在本應是街心的位置垂首盤坐,身畔聳立著一口黝黑巨鍾。


    白易行望著和尚,雙臂不受控製得微微顫抖。


    老者老神在在坐在簷邊,雙腿懸空,遙遙指點著樓下相對而坐的兩個人輕聲道:“一個和尚,一個紈絝。”


    白易行低頭不語。


    老者嘴角輕輕勾起,又一次伸手指點道:“一個很會講道理的和尚,一個還算懂道理的紈絝。”


    白易行後背冷汗涔涔而下,雙手悄悄攥住身側瓦片。


    老者恍如未覺,再一次將手指點向兩人:“一個很會講道理今天卻偏偏不想講道理的和尚,一個還算懂道理今天卻打定了主意誰的道理也不好使的紈絝。”


    他輕輕扭頭,望向已經掩飾不住心中慌亂的白易行,嘴角那絲古怪得笑意越來越濃:


    “除此之外再加上一個明明知曉其中道理,卻偏偏忍住不說的青樓女子,以及一個知道世間所有的道理,卻偏偏要把這些狗屁道理一一打碎的老不死。”


    白易行心頭如有萬鼓齊鳴,臉色蒼白情不自禁得轉過頭來,望向這個僅僅靠著些許外放的罡氣便讓自己如坐針氈,四海之內掀起滔天巨浪的神秘老者。


    老者輕撫長須,輕聲笑道:


    “小王爺,這個局你怎麽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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