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易行皺起眉頭:“一個和尚?”


    小二笑著點頭:“一個多月以前,城外突然來了一個長相俊美得不像話的和尚。按理說你一個和尚進城應該先去找家寺廟掛單,可這和尚偏偏古怪,既不住店也不掛單,直愣愣得就進了窯子!”


    白易行端起茶杯湊到嘴邊,嘴角勾起一絲鄙夷的冷笑:“原來是個花和尚。”


    不料小二卻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連連擺手道:“不不不,這和尚雖然整日在勾欄瓦肆之內廝混,但一不喝酒二不賭博,對於那些騷媚入骨的小娘子更是一根指頭都不碰。”


    白易行的好奇心徹底被勾了起來,情不自禁放下茶碗追問道:“那他都幹了些什麽?”


    小二一拍大腿,哈哈笑道:“您猜怎麽著?這和尚是去開壇講經的!”


    白易行一口茶水噴出,嗆得臉紅脖子粗,梗著脖子笑道:“這和尚……這和尚……”憋了半天,也想不出一個合適的詞語來形容,隻能強忍笑意道,“這和尚倒也有趣。”


    小二嘖嘖道:“何止是有趣,還有福呢!”


    白易行抹了抹嘴角茶汁,納悶兒道:“有福?”


    小二神色落寞,言語中不無嫉妒:“那可不!天大的豔福咯!”


    白易行好笑道:“講經說法還能講出豔福來?”


    小二一抱胳膊,翻著一雙白多黑少的小眼咧嘴道:“一開始倒是隻有幾個年老色衰,徐年半老的半掩門兒(注:暗娼)眼瞅著這小和尚唇紅齒白的,就想打著聽經的幌子揩揩油,誰知道這和尚講起經來似乎頗有些門道,幾個老娘們兒連去幾天之後竟然還真的莫名其妙得洗心革麵了,要麽迴去變賣了細軟出家做了姑子,要麽就是閉門不出做起了女紅……總而言之,這躺著賺錢的皮肉生意是再也不做了!”


    白易行神情漸漸端正,心中油然升起一股驚訝與由衷的敬意,“三言兩語就能渡人如斯,如此說來,這和尚竟還真是一位大德高僧!”


    小二撇了撇嘴道:“客官以為這就完了?實話跟您說,這才剛開了個頭!”


    白易行瞧見小二神色頓時會意,從腰間掏出一枚小銀錠推到小二麵前:“給我整治一桌你們店裏的拿手菜和壓箱底兒的好酒,剩下的就當你這個說書先生的賞錢。”


    小二眉開眼笑的捧起銀錠,一屁股從椅子上爬起對著白易行恭恭敬敬施了一禮,大聲道:“公子稍等,小的去去就來。”一溜煙躥進了後廚,不到盞茶功夫又拎著兩壺酒小跑迴來,這次卻不再坐下,紮撒著手直愣愣站在白易行跟前,笑著道:“公子既然不嫌小的言辭粗陋,小的就獻醜了。”


    當即便連比劃帶說,唾沫橫飛得講起了這樁公案。


    原來,自從那和尚勸退了幾名半掩門兒以後,相繼又有幾個即將出道卻又名聲不顯的淸倌兒為了博個名聲,特意盛裝打扮一番招搖過市得去找和尚講經,一時間弄得滿城風雨,人盡皆知,大大出了一番風頭,身價還真的被那些閑來無事,最喜獵奇的紈絝公子捧得水漲船高,把個老鴇喜得做夢幾乎都要笑醒。


    但是好景不長,幾個清倌去聽了幾迴經迴來不久就尋死覓活的一定要從良,哪怕是冒著撕毀契約要被妓院活活打死的危險也再不肯做那“一雙玉臂千人枕,半片朱唇萬客嚐”的青樓花魁了。


    其間倒也不是沒有老鴇想要殺雞儆猴或者直接下藥用強,綁也要把這幾棵搖錢樹綁上恩客的床,但吊詭的是還沒等妓院這邊下手,幾個清倌直接就人間蒸發一般消失的無影無蹤,一時間渭州城內鬧得雞飛狗跳,幾家勢力頗大的妓院氣勢洶洶得去找和尚麻煩,但不知怎的被那罪魁禍首一番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以後,一個個趾高氣昂得去,灰頭土臉的迴,更有甚者,迴去之後甚至直接就把日進鬥金的銷金窟關了,門麵重新翻修做起了其他生意。


    消息傳開,一時間整個渭州地界內的勾欄瓦肆都視這古怪和尚為洪水猛獸,一聽說有和尚走近哪怕是生意正興隆也要立馬關店打烊。


    有好事之徒還根據文殊菩薩度化妓女的典故編排了個“紅粉文殊”的諢號送給了這個不知來曆的小和尚。


    白易行又是忍俊不禁又是驚駭不已,難道還真的被那些閑漢浪子誤打誤撞給說對了,這小和尚還真是文殊菩薩轉世?否則當世之下,又有哪位佛門大能有此本領,隻怕是正慈大師在此也不可能做到……


    突然,白易行眉頭擰起,腦海中倏然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小二正說在興頭上,根本無暇顧及白易行的若有所思,自顧自接著說道:“隻是如此一來,瓦斯勾欄生意凋敝,紈絝權貴便有錢沒處花了,時間一久便閑的發慌,獵奇的心思漸去,怨懟之心漸起,但有妓院老鴇的前車之鑒,再無法無天的惡漢幫閑也不敢前去找和尚觸黴頭,隻是一來二去的,和尚的名聲便不大好聽了。”


    “什麽名頭?”白易行疑惑問道。


    小二瞅了瞅本就空無一人的左右兩側,壓低聲音故作神秘道:“妖僧!”


    白易行心頭一緊,當今朝廷對待佛門弟子本就態度微妙,雖然還沒到毀寺滅佛的程度,但崇道抑佛的態度幾乎就差通告天下了,如果恰好就在這個節骨眼上這個不知根腳的小和尚被冠以了妖僧的名號,那麽不僅對他個人而言將是滅頂之災,對於本來就形如危樓的整個大宋佛門都會是一場不小的劫難。


    白易行敏銳得嗅到了幾分陰謀的問道,當即緩緩端起酒杯湊在嘴邊假裝喝酒,腦海中卻將整個事件飛快的抽絲剝繭,想要從中理出頭緒。


    小二殷勤又倒了一杯水酒擺在白易行麵前,嘴中卻是不停:“這麽一來事態的發展便慢慢失控,層層上傳最後竟進了老種經略相公的耳朵裏。種將軍一聽自己轄下竟然出了一個致使民心動蕩的妖僧,當即大怒,火速派出二公子提兵五百前來渭州查明情況,若是真有此事便當場格殺。”


    白易行眉頭皺起,示意小二接著說下去。


    小二點頭道:“這種家二公子看著粗獷跋扈,但實際上人家心思細膩著呢,明明手握五百縱橫天下無人能敵的種家軍,卻並不直接找到和尚興師問罪,反而隻身一人先行入城,潛入桂花樓找到了花魁李小小,在咱們李花魁的閨閣袖床上前前後後把事情來由問了個清清楚楚之後這才大笑出城,說:‘哪有什麽妖僧禍眾,明明就是菩薩渡人,散了吧都散了吧!’”


    白易行耳聽這小二葷言葷語,一語雙關,言語之中又頗有誇大其辭與猜度意淫的成分,便有些不耐道:“既然種公子已然蓋棺定論,今日之事又是因何而起?”


    小二雙目炯炯,伸手一抹唇邊白沫,神情之中滿是興奮,他咽下一口唾沫,一手掩唇湊近白易行的耳朵低聲道:“要不怎麽說那和尚不開心,自己硬往槍尖撞。”小二一字一頓道,“那和尚怕是得了失心瘋,放出話去要去度化李小小。”


    白易行眉頭擰出一個大大的川字,一時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那個種家二公子的青樓相好?”


    小二一攤手:“可不是嘛!”說著又給白易行倒了一杯酒,恭恭敬敬端到麵前:“種家二公子一聽立馬就炸了毛了,當場便放出話去,隻要這和尚敢去桂花樓,自己就要把他腦袋擰下來。”


    說著小二衝著門外一撇嘴:“這不,今天一早那個不怕死的和尚就出了瓦肆勾欄,一路向西往桂花樓去了,這邊種公子也早就得了消息一路狂奔進得城來……嘿嘿,這迴可就有熱鬧看了!”


    白易行想起之前官道偶遇的騎士,不禁嘿然道:“那種家二公子可是黑臉短須,身材極為魁偉?”


    小二點頭如啄米,連聲道:“正是正是!”說著又嘖嘖幾聲道:“種公子自幼便神力驚人,可生撕虎豹,也不知那個圓清和尚細皮嫩肉的,扛不扛得住他三拳兩腳!”


    白易行豁然站起,大聲喝問道:“你說那和尚叫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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