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易行渾身氣機被一股陰寒難當的詭異氣息牢牢鎖住,仿佛墜入一個深不見底的寒冷幽潭,神魂意氣四海漸漸開始有了冰封凍結的跡象。


    無論他如何竭盡全力得想要掙脫這股強大無匹得無形束縛,真氣在九關十八隘的每一寸前行卻始終都步履維艱。


    他艱澀扭頭,脖頸發出一串劈啪作響。


    白易行死死盯住老者泛著陰鷙寒光的雙眸,一字一頓道:“你究竟是誰?”


    老者似乎不經意得抬起右手輕輕拂過胸前衣襟上一朵色澤豔麗的古怪繡花,小指上一枚造型古樸的貓兒眼戒指光芒微閃。


    白易行周身壓力隨之驟然憑空消失,原本與那股詭異氣息全力對抗的真氣瞬間爆出在身畔炸開層層綠焰,白易行雙臂一撐,身形倏忽後退,但一口真氣方甫提至胸口卻突覺胸前一麻,接著便氣血逆行,情不自禁悶哼一聲跪倒在地,一絲鮮血從嘴角緩緩溢出。


    老者嘿嘿一笑,眸中精光爆射冷冷側目,原本已經作勢欲起的其餘人等便又緩緩坐下。


    他緩緩站起身子,老神在在得走到白易行麵前,伸手搭在白易行雙臂之下,一邊微微用力將他托起,一邊裝腔作勢得‘滿臉驚駭’道:“小王爺這是作甚,老夫何德何能,要受龍子龍孫如此大禮?惶恐,惶恐啊!”


    嘴裏雖然連聲說著惶恐,但隻看他一搖三晃的架勢和嘴角那絲意味難明的微笑,哪裏有半分惶恐的樣子。


    白易行又驚又駭,心頭關於老者真實身份的疑惑卻也越來越濃。


    如果隻看皮相,這神秘老者衣著華貴,扈從眾多且令行禁止,隱隱帶有幾分行伍之風。


    老者言行舉止間隱隱透漏著貴氣,所謂居移體,養移氣,那股將無數人生死操於掌心的胸有成竹是裝不出來的……有著如此不怒自威的強大氣勢,哪怕不他是豪門巨閥的掌舵人,至少也得是位宗門之主或是封疆大吏一般的存在。


    但他相貌陰沉,容顏枯槁,體內真氣雖然深不可測但卻陰寒詭異,明顯來數不正,再加上他雖然口口聲聲稱唿自己為小王爺,言談之中卻又頗多調侃,並無半分忌憚……


    想到此處,白易行心底猛然一凜,自己身負皇家血脈一事雖然已經算不上什麽秘密,但也絕對不可能人盡皆知,而事實上除了最早識破自己身份的金國四老以及黃巢,正慈,五通先生與白羽茗等寥寥數人之外,就隻有王文卿與林靈噩這兩個朝廷鷹犬知道此事了,而如今這個素昧平生的老者卻能一眼認出以及並毫無顧忌的一口道破其中秘辛……將所有的猜測如此綜合起來,老者的真實身份似乎也就唿之欲出了。


    白易行胸口如堵,後背冷汗涔涔,有風吹過,後背已是一片冰涼。


    老者將白易行扶起,仿佛並未發現他心底的跌宕起伏,一邊挽臂緩行一邊輕聲道:“好戲還沒開場,花了二十兩銀子買的位置就不要了麽?年輕人不知稼穡之艱難,作風如此鋪張可不是個好習慣。”


    白易行強行穩住漸漸急促的唿吸,輕聲道:“朝廷準備如何處置我?”


    老者大袖輕擺,裝模作樣得掃了掃瓦麵浮灰,淡笑道:“小王爺這話說的老奴可就聽不懂了,你一沒殺人放火,二沒叛國養禍,三沒貪贓枉法,朝廷好端端得幹嘛要處置一個一心想要證道飛升的修行者?”


    白易行心下微安,卻又莫名升起一股酸澀,手指用力攥起全力壓製著心底的一絲戾氣。


    老者不動聲色得伸手拍了拍白易行的肩膀道:“今日相逢根本就是一場誤打誤撞,比老夫預想的期限要早了許久,所以小王爺盡管把心放迴肚子,老夫此行的真正目標其實是樓下這兩個年輕人。”


    白易行隻看了一眼老者嘴角那抹陰笑,便隻覺神魂劇顫,如墜冰窟。


    他順著老者的目光低頭遙遙望向樓下對峙的一僧一俗,驀然想起了之前腦海中不斷閃迴的種種猜測,靈光一閃便情不自禁脫口而出:“是你讓人暗中散布圓清妖僧的傳言,引來了種家二公子,也是你慫恿圓清來與二公子作對?!”


    老人微微訝異得抬起頭:“想不到小王爺自幼上山,出世的本事學得不怎麽樣但是修成了一顆通透玲瓏的入世心!”


    眸光閃動間,隱隱露出幾分稍縱即逝的殺意。


    白易行心頭警兆大生,剛想悄悄聚集真氣導入掌心,那股潮水般陰沉的詭異氣息再次洶湧而來在身周蓄勢待發。


    老者輕笑道:“好戲即將開場,小王爺何不安心以待?”


    白易行緊咬牙關,心知與此人實力的差距判若雲泥,自己任何一點氣息流轉都逃不過對方的眼睛,隻好橫下心來走一步看一步,不動聲色得撤去防護。


    那股陰寒氣息果然隨之消散。


    老者望了望日頭,突然歎道:“萬事俱備,隻欠東風啊……”


    話音未落,一顆石子倏然破空飛出,嗚嗚尖鳴著直直擊向圓清,圓清周身金光流離鼓起一圈數寸高的護體罡氣,被那石子撞中後微微凹陷,接著又猛然彈起,宛如一個柔韌的氣球一般將那來勢甚疾的石子倏忽彈飛。


    當的一聲巨響,石子撞在圓清身畔的巨鍾之上,崩碎成一地石粉。


    種家二公子手掌一伸,早有相熟的紈絝又遞了一塊不大不小,輕重適中的石子上來。


    二公子將石子在手中輕輕顛弄,開口道:“鍾鳴三聲,已近正午,和尚你打算跟少爺耗到幾時?”


    圓清雙掌合十,輕聲道:“自然是能耗幾時,便耗幾時。”


    二公子還未說話,身後一批幫閑早已捋胳膊挽袖子破口大罵起來:什麽遭瘟的小禿驢好不要臉,什麽罵又不罵,打又不打,隻敢縮在龜殼裏一動不動,有本事便與種公子手下見真章!


    一時間汙言並起,穢語齊飛,順便還煽動著周遭圍觀的市民一同叫嚷起來。


    圓清一言不發,置若罔聞。


    種公子不耐煩的擺了擺手,幾名幫閑立馬閉嘴,他掃了一眼把周圍堵了個水泄不通的人群,一手扶額似乎有些頭疼。


    半晌,才抬起頭來沉聲道:“和尚,不管你去度化別的哪個樓裏的哪個姑娘,管她是什麽權貴富賈相中的淸倌兒,紅牌甚至是花魁,少爺不僅不會攔著你,反而還會給你豎起大拇指,誇你一聲活菩薩。”說著話鋒一轉,突然伸手指了指身後大門道,“唯有這桂花樓裏的李小小,不行!”


    圓清抬起頭道:“佛曰,眾生平等。為何別人可度,唯有李姑娘不可?”


    種公子眉宇間倏然爬起絲縷陰雲,大聲道:“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圓清搖了搖頭,不再言語,垂首低頭默默誦經。


    又過片刻,種公子似乎氣性過去了一些,雖然氣色仍是頗為陰鬱,語氣卻稍稍平和了一些道:“和尚,隻要你不再固執己見,本少爺答應你從此以後渭州境內寺宇不禁,每座廟庵甚至可多圈僧田二十畝,一應買地增產的開銷由我種府負擔。”


    人群大嘩,人人臉上都露出幾分不可思議的驚駭。


    自古以來寺院圈地過多,又無須納賦而影響一州稅收的情況不勝枚舉,所以當朝太祖登基以後便對寺院占田多寡嚴加管控,防止有人假借捐地之名而偷漏賦稅。


    雖然帝王公侯也有權對寺院賜下恩田,但在眼下朝廷對待整個佛門態度曖昧的當口,種公子隻不過為了一個青樓女子而當眾發下如此重誓,還是讓人不由得心驚膽顫。


    白易行敏銳得察覺到身旁老者氣息猛得一凝,一股森然殺機緩緩升起。


    白易行下意識的扭頭望去,卻見那老者早已恢複平靜,甚至嘴角還微微上翹,略帶笑意,隻有深深下陷的兩道法令紋出賣了他一瞬間的暴怒。


    白易行還不及細細思量其中玄機,耳邊便已傳來圓清清亮悅耳的聲音:“種公子好意小僧心領,但四人之戶尚有家規,何況一國?增田免賦隻說還是休再提及。”說罷,圓清緩緩抬頭,輕聲道:“況且,李姑娘是一定要渡的!”


    種公子神色漸漸陰沉起來,猛然起身豁然邁開大步走向圓清。


    人群頓時安靜,所有人都滿懷期盼得睜大雙眼——傳說中是溫侯(注:呂布)轉世的種家二公子,對上好事之徒言之鑿鑿說是文殊菩薩轉世的小和尚……能夠親眼見證這個場麵,那是絕對夠吹一輩子了!


    踢嗒踢嗒幾聲腳步輕響,種公子來到圓清三尺之外,身體便似被一堵無形氣牆所擋。他微微冷笑一聲,雙手負後,猛得一腳跺下,腳下青石板砰然炸裂,一張以他腳尖為中心的網狀裂紋迅速蔓延開來,唯有到了圓清身前一尺之外的幾根脈絡仿佛被一股無形氣力所擋,絞扭一番之後就此止住。


    圓清身形微微一晃,種公子隨即又跨上了一步。


    人群哄然叫好,幾個本就與種公子頗為交好的紈絝更是興奮的滿臉通紅,玩命叫好。


    種公子哈哈大笑,突然摘下腰間長劍卻並不拔出,而是陡然一聲大喝將長劍連鞘插入腳下已然崩裂炸碎的石板,一股淩厲劍芒從裂縫之中鑽出,原本被圓清擋在身前一尺之外的裂縫突然發出卡啦啦數聲脆響,接著便又向前蜿蜒爬出數寸。


    圓清身形又是一晃,種公子眉梢揚起,朗聲道:“和尚,你再不還手,我可就真的不客氣了!”


    圓清的護體罡氣有如風中殘燭一般搖晃不定,他微微抬眼,對上種家二公子冷冽的雙眸,輕聲歎道:“聞鍾聲,煩惱輕;智慧長,菩提生;離地獄,出火坑……”


    抬起手臂,手指拂過身畔那枚黝黑巨鍾,清澈的眼底閃過一道複雜晦澀的光彩。


    “願成佛,渡眾生。”


    當啷啷一聲震天動地的巨響,巨鍾緩緩上浮,撲簌簌抖落下一地青黑交雜的銅鏽,露出青碧翠綠的本體。


    佛光普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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