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辛克馬爾大人決定親自去一趟莫城,隻要他真的站在查理王的麵前,一切事務都好辦了。


    這一天,阿裏奧伯特一行高高興興住在蘭斯城裏。


    城內有多座教堂,其中最大的自然是位於城市中心十字路口的聖瑪利亞大教堂,它也是蘭斯大主教的主教坐堂,更是西歐地區信仰中心的具象化表現。


    無數教士、吟遊詩人以最美麗的辭藻誇讚蘭斯,曾經阿裏奧伯特也覺得這裏必然是金碧輝煌的神聖城市,一座僅次於羅馬城的偉大存在。


    然而真正進入城市,親自在石板路街道走一走,所有加在蘭斯城的美好濾鏡都模糊了。


    一條小河在城市旁靜靜流淌,至少蘭斯城始於羅馬大軍營,當年城建之時的軍團就考慮到用水與排水需要,古人在城市的兩條大道旁挖掘了排水溝,他們從小河的上遊引水,於是士兵生活所製造的五花八門的廢物統統扔到排水溝裏,任由河水將之帶到下遊。


    蘭斯成為大城市後,前人的排水溝仍在使用著。溝渠也進行了一定的拓寬挖掘,然而部分區域的溝渠不可避免的被歲月磨平。


    居民還不至於將便溺的穢物直接扔到大道的石板路上,他們會花些時間拎著泔水桶去尚可使用的排水溝傾倒。


    至於那些看不見的狹窄巷子,不可避免的彌漫著臭氣,隨便一瞧即可在牆根處看到已經風化成塵土的糞便。


    小河名為veh(今vesle維勒河),它發源自蘭斯東部重鎮沙隆城附近的高地,它是“森林之河”,發源地如今的確是一片高地上的大森林。


    veh河一直流淌入北方的埃納河,埃納河又途徑蘇瓦鬆城,在貢比涅森林裏注入瓦茲河,最終瓦茲河在巴黎的下遊地帶、聖日耳曼森林附近,注入塞納河。


    羅斯軍對瓦茲河其實並非無知,當初羅斯海軍與黑狐的軍隊選定的那個河灣大軍營,其旁邊就瓦茲河口,當圍城軍展開行動時,他們實質上就是在埃納河口搭建了一座浮橋,大軍輕易就殺了到了法蘭西島右岸地帶。


    通過進一步了解,他們獲悉,如果己方從那條滯留訴諸源頭,一座又一座法蘭克城市,就會像是拔了毛的公雞,,無助地麵對羅斯軍的戰斧。攻占巴黎要緊,留裏克也無意真的順流偷襲蘭斯,那樣後麵的事務就不好做了。


    整個龐大的紐斯特裏亞地區水網密集,所有重要城市均有水道連接,同時又有運行數百年的羅馬古道。和平時期,便利的交通大大促進著經濟發展,戰爭時期,它們都是軍隊行動的捷徑。


    偏偏蘭斯城處在一大片平原裏,它無險可守且條條大路直通城市。


    當天夜裏,大主教辛克馬爾再一次召集所有在蘭斯的樞機召開一場秘密會議,大家固然已經決定承認查理王子為新的法蘭克王,誰能想到,辛克馬爾大人與那位尊貴使者談了談了,大主教居然要親自動身去莫城,且明日一早就要行動。


    辛克馬爾其人平日裏甚至不願主動出城,難道查理王子有著巨大魅力,迫使他不得不屈尊?


    秘密房間裏,閑雜的下級教士全部迴避,凡在蘭斯的樞機們齊聚於此,他們瞪大雙眼難以置信。


    昏暗油燈之下的秘密石室充斥著某種陰謀感,大家的臉色並不好,多為樞機擔心辛克馬爾被查理王子劫持,屆時不得不在脅迫之下,做出一係列有害蘭斯的決定。


    辛克馬爾一改白天的樂觀,細想那位阿裏奧伯特的承諾,他不能完全相信。


    麵對眾樞機,他深歎一口氣:“我意已決,現在唯有查理王子可以終結戰爭。我相信查理!朋友們,這一次蘭斯麵臨著浩劫,好在前人為我們提供的解決辦法,那就是拿出錢財滿足查理軍隊的訴求。我們的神聖倉庫積攢了一筆巨大財富,我打算……”


    說到這裏,辛克馬爾深知自己的決定非常瘋狂。他狠下心來說:“我們應該有兩萬磅的存銀。我打算,把這筆錢全部送給查理,以及……給可恥的諾曼人賞賜一些錢財。”


    一句話掀起軒然大波,眾樞機一片嘩然。他們驚愕中互相看看,大家麵露難色,其實主要就是諸位樞機舍不得花錢消災。


    辛克馬爾預料到大家的痛苦表情,就等著有人站出來提出反對,然後自己再懟迴去,最終迫使所有人都決定。


    他比較在意一位重量級樞機——埃本。


    如果埃本主動起身,隻要自己說服此人,一切應該妥當。


    “你不可以這樣做!”果不其然,本已退隱的前代大主教埃本站了出來:“那是我們全部的財富,即便您作為大主教,也不可如此揮霍。”


    辛克馬爾暗喜,他故作眉頭緊鎖立刻強調:“埃本大人……我們現在正麵臨災禍。”


    “辛克馬爾大人,您究竟是畏懼查理王子?還是那些諾曼人?居然想到花錢消災?您竟想得出這種妙計。”


    辛克馬爾想了想,緩緩說道:“有時候,我們不得不承認,那些諾曼人兇殘而強大,倒是賞賜一些金錢,就像是給狗以骨頭,他們就該離開。他們都是地獄裏鑽出來的惡棍,給些錢把他們勸走,我覺得可行。


    不過多年前我的布局有了意想不到的成果。雷格拉夫!嬰兒已經長大,流亡的王子現在是新的安茹伯爵,就連列日大主教哈特加大人也願意做他的老師。現在情況已經查明,多位我們認為已經殉道的偉大之人,他們還都活著。他們就在莫城,不日就要進入蘭斯參與加冕儀式。所以……”


    “所以你到底要說些什麽?還是打算將錢財全部拿出來?”埃本繼續謹慎問道。


    “一部分錢財賞賜諾曼人勸說他們離開,再拿出一部分賞賜雷格拉夫,此人的情況我想你們多少都有所聽說。其中最多的一部分,我們就送給查理,有著一筆巨款,查理可以快速建立新的王權。他們拿了錢財應該不會再對我們發難,蘭斯也就不會像特裏爾、梅茨那樣遭遇厄運了。”


    談及特裏爾、梅茨兩城的災禍,大家心裏都像是壓了一塊巨石,一些本欲發言的樞機直接閉嘴,然後靜靜看著上年紀的埃本情緒逐漸激動。


    “諾曼人是喂不飽的餓狼。我們都不是蠢人,我們都知道有一個叫留裏克的新崛起的諾曼首領。您……真的願意相信那個諾曼人羅斯的留裏克?很奇怪,這個人是否與那個霍裏克有關係,他們是否是一個人?”


    被罷黜大權後的埃本不是被軟禁就是被痛苦囚禁,如今又是長期待在蘭斯城內不出門,外部的情況他唯有通過教士往來的書信做了解,至於信件描述的是否真實可靠,隻有神知道了。


    辛克馬爾可以斷定兩人非但毫無關係,被扶持為丹麥王的霍裏克早就被殺了。


    他手指天花板,信誓旦旦說道:“常駐北方的埃斯基爾大人頻頻送來書信,其實諸位隻要去圖書室翻找一下十年前的信件,關於羅斯人留裏克到底如何,你們也許會有清晰的認知。”


    “這麽說?您真的研讀了所有的信件?”又一位樞機終於質疑道?


    “那個留裏克並非是真正從地縫裏鑽出來的地獄惡魔,他就是個北方酋長的兒子,難以想象此人也許真的得到了邪神(指奧丁)的力量。誰能想到,丹麥以北的地區還能崛起一個龐然大物。幾年來無數城市被毀滅,甚至連亞琛都被洗劫,所有襲擊事件的背後都直指羅斯人,那個留裏克必須對所有的惡行負責。”


    埃本苦笑著搖搖頭,以蒼老的嗓音慨歎道:“負責?不過是承認所有惡行都是他做的。他是個惡魔,可惜天使沒有降下落雷劈死他。各地貴族舉兵反擊,結果……我聽說很多貴族居然背棄了榮譽,與這個人結盟。我還聽說,連尊貴的科隆大主教幹脆做了褻瀆者,和羅斯人結盟。見多識廣的您說說……真有其事?”


    那是一個辛克馬爾都覺得恥辱的事情,他不經意間白一眼埃本,意識到這位喪失大權的主教一直對往昔一些事非常記恨,今夜是一個發泄不滿的機會,埃本正在拿話譏諷質問。


    “如果科隆方麵做了褻瀆之事,天主自會懲罰他們。我們是神的仆人,又怎麽可能要求天主做事呢?”辛克馬爾搪塞道。


    “我已經聽出來了。依我看……你也打算學習科隆的哈德博爾德,去和羅斯人結盟?”


    埃本表麵上沒有暴怒,可是這話聽起來太傷人了。


    辛克馬爾被說得渾身顫抖,不過自己的同僚所言也不能說錯。昔日埃本擔任大主教,眾樞機則各有職責,彼時辛克馬爾就負責向北方世界傳播福音的工作。他不需要本人親自去險象環生的丹麥,於是派遣多位尊貴教士北上,其中就包括薩克森人埃斯基爾。


    在所有北上的教士裏,唯有埃斯基爾的工作最為成功,然而隨著羅斯的崛起,一切布局遭遇沉痛打擊。事到如今他也不能說埃斯基爾的工作完全失敗了,因為名義上的“羅斯教區”在遙遠的北方與幾乎未知的東北方建成了,當地的確存在一些信仰天主的人們,也有一個叫英瓦爾的丹麥族裔的年輕人做主教。


    哪怕隻是名義上存在,就不能說羅斯人留裏克對天主充滿仇恨。


    這一情況與丹麥完全不同,畢竟當年查理曼北伐時殺死了太多信仰異端者,聖樹被燒毀,那些祭祀邪神祭司更是被殘酷手段折磨致死。鐵蹄殺入日德蘭半島,殺紅眼的法蘭克騎兵不分皂白襲擊丹麥人的村莊。


    丹麥人在打漁的同時兼顧做海盜,千百年來人們都是這樣生存的。怎料法蘭克騎兵來了一次釜底抽薪的行動,無論如何丹麥人都要在岸上安家,村莊被撻伐,無數人被殺,逼得丹麥大首領隻能跪下投降。


    如今丹麥海盜也就針對性襲擊修道院,故意殺死教士,此舉明顯就是蓄意複仇,諾曼人的報複也已經升級為王國戰爭。


    辛克馬爾猶豫之時不得不洗耳恭聽埃本的質問,但他已經決定的事情不會反悔。


    “您不要再說了!”他說:“朋友們,讓我們認清現實吧!我有信心讓查理王子滿意一切,但是那些諾曼人……如果我們不能安撫他們,蘭斯城也會像是巴黎城毀滅。”


    “毀滅?我們有高牆保護,那些諾曼人難道還敢襲擊我們?”一位樞機帶著怒氣反問道?


    “難道巴黎的城牆不堅固嗎?我聽說,羅斯人使用了一種神奇武器,巨石飛過塞納河,硬生生砸毀了城牆。我們的城牆是真的堅固嗎?如果真正堅固,當我們修造四座鍾樓的時候,何必再將城牆修善?我們的石牆就是不夠堅固,如果羅斯人決定攻城,我們如何抵擋?”


    一番話說得眾人無語,剛剛還咄咄逼人的埃本直接收起鋒芒。因為再是伶牙俐齒,在絕對武力麵前毫無用處。“那怎麽辦?您就真的打算和他們結盟?”


    “埃本大人,在恐怖的武力麵前,有時候我們隻能妥協。就像四百年前野蠻人阿提拉包圍了羅馬城,教宗也是拿了大量的黃金勸說他們離開。教宗的舉措是充滿智慧的,羅馬城得以保存,拿了錢財的阿提拉很快在內訌中被殺,野蠻人終究是野蠻人。”


    “哦?您覺得給予那個留裏克一筆巨款,他們也會陷入內亂?那個留裏克也會死於內訌?”埃本說完就搖搖頭,暗示事情哪有這麽容易。


    “萬一如此呢?”


    “所以,您去莫城一事有著多個目的,也包括挑起他們的內訌?”


    “我會看看情況盡量嚐試。”辛克馬爾當然不能確定。


    “也許您想到了一些計謀。如果您的計謀被他們識破,您……”


    “那麽我就是殉道者。”


    “這樣的話,誰又能接替您主持大局呢?我是說,你一定要去莫城,您走之後,主教的工作由何人代理?”埃本說這話的時候,就把“我做代理大主教”寫在臉上了。


    埃本的暗示一下子引起多為年輕一些的樞機強烈共鳴。


    因為蘭斯作為曆史悠久的大主教區,其中又能分出一些派係。教士內部等級森嚴的同時也在強調公平,能做到樞機一職的高級教士,理論上隻要某一位人緣好,在召開評議會時大家投票表決,最為大家認同的樞機擔任大主教。他們自行做出決斷,理論上羅馬方麵也會直接批準。


    然而法蘭克王室頻頻幹涉蘭斯教區的事務,辛克馬爾是被洛泰爾認可的大主教,他擔任職位可沒有得到所有樞機的認可。因為被囚禁的埃本大人迴來了,當年所有針對他不公正的指控判決也被取消,既然埃本大人最終是無罪的,他就該恢複大主教的職位。


    已經把持大權的辛克馬爾怎麽可能放棄到手的地位?!


    但是,他的權力來源是來自於“皇帝”洛泰爾的支持,如今皇帝基本已經崩潰,哪怕為了自己的權勢,辛克馬爾必須找到合適的靠山。他首先需要得到新王查理的支持,其次,就是寄希望於重金賄賂,換來羅斯人“不再入侵”的許諾。


    前者可以公開說明,後者隻能向少數信得過的人暗示。


    辛克馬爾幹脆做出重大決定,他始終知道埃本大人一直被很多教士擁護著,可埃本真的老了,老得已經看不清形勢。


    “您的提醒非常重要。當我離開蘭斯後,埃本大人,就由您代行主教職務。如果我殉道了,諸位大可再開一場評議會選出新一屆大主教。下一個就是聖母升天大彌撒了,無論如何我們必須保證一年一度的大彌撒圓滿完結。”


    埃本猛地一喜,想不到貪戀權勢的辛克馬爾還有如此大方的一麵?


    “好吧。我會完美的履行我應有的責任。”言外之意,埃本就是大主教,如今不過是迴歸本職罷了。


    辛克馬爾提及儒略曆八月十五日的聖母升天大彌撒就是有意的,他其實是暗示針對查理王子的加冕典禮,就應該與此盛會同時舉行。


    查理將成為法蘭克王,而“聖母節”時蘭斯城照例會擠滿人。查理稱王之際一定希望得到山唿海嘯般的歡唿,趁著盛大節日舉辦加冕儀式,還有比它更合適的日子麽?


    秘密的評議會就這麽停止了。


    原本精神激動的眾樞機,他們在結束會議後困意立刻上湧。


    不同於他人,一想到自己能恢複大主教的職務,哪怕隻是恢複一段時間而已,埃本那已經衰朽的心終於開始狂跳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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