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鈴聲大作的時候，林瀧正趴在床上唿唿大睡。他昨天晚上足足刷了七遍牙齒，用滾燙的熱水將全身的皮膚擦得通紅，直到筋疲力盡了才懷著深深的厭惡倒在床上，一沾著枕頭馬上睡過去了。
這一夜，無夢。
“誰？你說誰？你又是誰？”他睡意未消，聽到柯傑的名字竟然沒有反應過來。對方用嚴肅而毫無感情的口氣又說了一遍，直到他突然渾身打了激靈如一桶冰水兜頭澆到身上，才明白過來那個字意味著“死”——柯傑，panda死了。
“昨天晚上七點到九點二十分左右，你們在一起吧。”警察出於人道沒有讓他辨認屍體，給他看了柯傑的證件和一些隨身物品，其中一隻ck的打火機還是去年過生日時林瀧送給他的。林瀧的胃裏湧上一股辛辣的酸水，從警察的描述裏他能夠聽出柯傑死得有多慘——“簡直沒法形容，我當了這麽多年警察，還沒見過誰的腦袋像西瓜一樣被砸得稀爛，不是車禍也不是從高樓上跳下來，現在看來有可能是意外——有可能。”警察反複強調著這個詞，邊沉吟著點點頭，表情帶著揶揄的沉痛。
看到林瀧不停發抖的身體，做筆錄的警察露出了一絲不諧調的微笑。他雖然看到了現場，看到了屍體，也看到了致柯傑於死地的那件巨大的不可思議的兇器，卻一點也不比林瀧知道多少。隻是，他看得出眼前的這個男人和那個躺在太平間的屍體之間一定有什麽耐人尋味的齷齪。
“你還沒迴答我的問題。”他耐心地敲敲桌角，興趣轉移到和自己打賭眼前這個男人是不是同性戀上了。
林瀧抬起頭，注視著他身後的文件櫃，“我是和他在包間裏待過一段時間，喝了酒，大概九點多鍾就離開了。之後迴家睡覺……”
“沒有迴來過？”警察突然問道。
“沒有！”林瀧看了他一眼，臉上閃過一絲厭惡的逆反表情。
“這麽說……你們在一起喝酒，然後你先離開迴家了？”
“是，喝得有點多了，很想迴家睡覺。”
“那麽，有人看到你怒氣衝衝地跑出來，又是怎麽迴事？”
“……不記得了，酒喝得太多。”
“不是因為……感情上的，或者他有了新的男朋友？”
林瀧從手掌裏抬起臉，驚訝毫不掩飾地寫在他臉上，他的目光在警察與文件櫃之間躲閃，“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他是同性戀。或者，你還有什麽想隱瞞的……好像那根把他砸得稀爛的木頭是從哪裏來的？天外飛仙？隕石？”
“什麽……”本來還半是裝糊塗半是真糊塗的林瀧徹底糊塗了。
警察顯然被他的表情激怒了，那張壓抑著生活中沉澱的諸多不滿的臉斜伸過來：“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這種人我見多了。窮奢極侈，靠著父母的錢就以為可以為所欲為，私生活一塌糊塗，毒品、女人、酒，你們什麽沒見過什麽沒玩過，所以無聊空虛到最後就他媽睡在一起。渣子……別以為有錢就了不起……”
其他警察聞聲趕來拉走了這個充滿仇恨的警察，他一定是吃過有錢人的虧，否則不會對林瀧的背景視若無睹反而當成了他發泄的借口。
昨天一起喝酒的人死了，他爬在自己身上發泄的情景曆曆在目，林瀧閉上眼，感覺腦袋裏越來越混亂。意外嗎？他有些不自信地想，現實像一團亂麻纏在他腦袋裏，不停蠕動，像一群黑色的蛆蟲。
忽然，仿佛受到某種心靈感應，他迴過頭去，透過這間辦公室寬大的玻璃窗，看到一個美得令經過的警察都忘記了要去哪兒的女人站在走廊裏和一個警官模樣的男人正在交談。他們的表情很私密，顯然關係非同尋常。女人不時迴過頭來瞅瞅這邊，當發現林瀧正在看著自己時，她的目光和他對視了幾秒鍾，然後轉過頭繼續低聲和那個警官說著什麽。
林瀧突然扭過臉有些負氣地衝著牆。他想她會走過來，走到自己身邊，拍拍自己的肩膀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到時候究竟該怎麽麵對她，讓她知道自己的憤怒，還是裝作無所謂的樣子？
他胡思亂想著，感覺已經過去了好久，可身後遲遲沒有響起腳步聲。
當他忍不住再次迴頭時，走廊裏已經沒有了她的影子，那個警官也不在了。
另一個警察走進來通知他可以走了，他們會隨時和他聯係，近期內不要離開這座城市。
他站在街道對麵的屋簷下一直等，等到她匆匆走出來，拖著不太靈便的腿腳低頭走進人群。
經過地下通道時，林瀧衝上去粗暴地按住她的雙手把她扣在牆上。昏暗的燈光下，兩人的麵目都有些模糊不清，隻有咻咻的喘息聲在空蕩的地下通道迴蕩。一接觸她的眼神，林瀧的憤怒馬上變成了纏綿的春雨，無盡的哀傷和痛苦夾雜著暗湧的感情——他俯下頭吻她，她卻扭過臉深深地蹙起眉頭……林瀧用力推開她，轉身大步離去。
當他在紅燈前止住腳步時，發覺她一直跟著自己，此時正站在一米開外，苦惱地用指尖擦著嘴角。她越過人群迎著他的目光，無奈地苦苦一笑。
“不要生氣了，我隻是怕嚇著你。說起來，像法老的裹屍布一樣又臭又長。”她走過來握了握他的手，眼神從未有過的柔軟。
林瀧覺得自己像個不講理的孩子，恨不得繼續繃著臉讓她拿甜言蜜語來哄。在她的愛撫下，他的臉色像被熨鬥燙平的棉布慢慢緩和下來，心中有種沒來由的竊喜。
服務員端來咖啡的時候，葉嬰鬆開手。
她用力向後仰在椅背上，“其實你朋友的死，並不是意外。”她避開林瀧眼裏的震驚，望著熙熙攘攘的窗外。“我早就想給你講個故事，一個說出來根本沒有人相信的故事……”
那個夏天異乎尋常地熱。
兩天以後就是畢業大考，那些十五、六歲的孩子幾乎都悶在家裏埋頭複習。雖然這個時候已經是強弩之末，但小心翼翼的家長是絕不會允許這些比小狗還調皮的孩子在這個時候離開自己的視線一分一秒。
黃土漫天的簡易公路上隻有同乘一輛單車的兩個女孩兒，偶爾有拉著稀稀拉拉幾個乘客的大型公共汽車搖搖晃晃從她們身邊駛過，揚起的沙塵毫不客氣地吞噬了兩個孩子小小的身影。
短頭發的女孩兒一腳踩在橋墩上支起車，一邊像淋濕的小狗一樣甩著頭發上臉上的沙塵和汗水一邊迴頭對坐在後麵的長發女孩兒抱怨道：“到底在哪兒？你真去過？我就不信你媽會讓你躥到那種地方去。喂……你死了！怎麽不說話。”她不太客氣地用力蹬了蹬橋墩，打算重新發力前進。
“別廢話了，他們說今天是最後一天，那個走鋼絲的新疆女孩兒可真漂亮，外國人一樣，鼻子又白又高，眉毛都是金黃色的，就是……臉上有黑斑，不過遠看看不出來……她哥哥……也挺好看了。”
蹬車的女孩兒聽到最後咧嘴笑了，更加起勁地蹬起車，她像個假小子一樣趴在車頭上用力，栗色的短發在暴烈的日光下泛著活力的光澤。
一個四處流浪的新疆舞團在這個夏天來到這個城市。他們在市區一個廢棄的小樓前搭起一個巨大的帳蓬，外麵貼上穿著暴露的女人的海報，用紅色的油漆寫著大大的：驚險、刺激、好玩的字樣，很快帳篷外就聚滿了周圍好奇大膽的居民的圍觀。他們一開始隻是看著那些吸引人眼球的海報和來來往往與自己長相迥異的男男女女竊竊私語，有禁不住誘惑的男人掏錢進去一看無不紅光滿麵地跑出來，裏麵的確有差不多沒穿衣服的女人在耍雜技，嚇死人了！還有三條腿的狗和騎羊的猴子，那些雪白雪白的小叭狗還會算算術。
到了第二天晚上，帳篷裏就已經人滿為患，那些來晚的人隻能待在喧嘩熱鬧的帳篷外翹首以待，裏麵夾雜著些等著混進去的地痞流氓，穿著肮髒的圓領衫叼著香煙目光灼灼地盯著帳篷的入口。兩三個身材剽悍的新疆男人站在那兒賣票，腰裏別著鋒利的彎刀，他們一臉的戾氣，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根本沒把外麵那些二十來歲的小屁孩兒放在眼裏。
演出進行到第九天的時候停了一天，據說那天是穆斯林的齋戒日，這些賺了大錢的異族人寧肯少掙一天錢，也要規規矩矩地依照教規進行齋戒。
第十天的時候，做為台柱也是團裏最漂亮的女孩兒熱亞失蹤了。這些焦急的新疆人前前後後找了幾天也沒有找到，盡管憂心忡忡，演出還是照常進行。隻是少了熱亞的舞團始終像沒了靈魂的美女漸漸失去了吸引力。他們覺得熱亞一定是跟本地的男人跑了。那麽多雙貪婪的眼睛裏，準保有一雙是拐走熱亞的。
今晚是最後一次演出，他們看起來並不是很憂心的樣子，大概已經找好了代替熱亞的少女。畢竟，人們需要的隻是個漂亮的臉蛋，而這個在他們的家鄉比綿羊還多。
千辛萬苦趕到的女孩兒頓時傻了眼。原本熱熱鬧鬧像個城市一樣的空地上像遭了一場瘋狂的龍卷風，把那些帳篷啊美女啊少年啊海報啊全部刮得一幹二淨。空地還是空地，除了被無數隻腳踩得平整硬實的黃土和東一堆西一堆的食品包裝袋、瓜子皮、西瓜皮……那些心急的新疆人已經席卷著帳篷趕到下一個城市去了。
“啊！怎麽會這樣，你這個騙子……”極度的失望和疲憊惹得短發女孩兒皺起眉頭抱怨。她的臉被汗水和沙塵弄得一塌糊塗，t恤衫整個濕透了貼在身上，手臂上汗津津的，嘴角被手指摩娑得髒兮兮的，整個像隻從土堆裏鑽出來的土撥鼠。同樣汗津津的長發女孩兒始終保持著優雅的姿態，漂亮裙子的燈籠袖筒裏伸出來兩隻瘦胳膊蒼白細弱，與短發女孩兒健美開朗的氣質比起來，她顯得過於神經質了。
“下去看看吧。那兒不是有座樓嘛，都在裏麵乘涼吧？”長發女孩兒不甘心地跑下去，率先向遠處那座孤樓走去。
“喂，等等我，不知道有沒有水，快渴死我了。”
走到樓下的時候，她們已經知道絕不可能有什麽走鋼絲跳肚皮舞的舞團了，這裏安靜得有點詭異，像一口巨大的井，無形的四壁籠罩住四周，慢慢向下擠壓過來。
“算了吧，遇到臭要飯的可怎麽辦？這種地方……唔……髒得很。”短發女孩兒扯住她的胳膊，要拉著她迴去。正是因為心裏隱隱的有種不安，一種陌生的被強行侵犯的不安，很像……她在記憶時搜索，無耐卻找不到曾經的和現在類似的感覺。總之，盡快離開這裏好了，什麽舞團，什麽水，統統滾蛋吧，該迴家了。
她沒有拉動長發女孩兒，隻見她仰著臉呆呆著看著二層的一個窗戶，那裏有一扇破碎的窗口，在日光和陰影的作用下，窗前映出一個模糊的人影，一個高鼻梁深眼窩的表情空洞的少女……
“你看到了嗎？就是她……”長發女孩兒興奮地抖開她的手，順著樓梯向上跑去。
“什麽……是她嗎？你到底看清楚了沒有，是不是臭要飯的……”她不情願地跟在她後麵，擔心自己的朋友會不會被藏在裏麵的臭要飯的欺負。“其他人在哪兒……”她邊探頭看著四周，邊問道。這裏可真荒涼，方圓幾百米竟然看不到一戶人家，連條狗也沒有。
她們沿著空蕩蕩的樓道轉了幾圈也沒發現那個漂亮的新疆女孩兒，被女孩兒們的平底鞋濺起的腐朽灰塵在蒼白的日光裏如一團團發黴的陰霾。走在後麵的短發女孩兒不時迴頭看看身後，盡管外麵陽光刺眼，這樓內卻像籠罩著一層冷霧，而霧中隱隱地傳來腳步聲，似乎就跟在她們身後。
“迴去吧。哪兒有什麽人，喂……我要走了。”她裝作生氣地停下腳步，嗔怪地皺起眉毛。前麵的女孩兒仿佛聾了一樣循著某種直覺向前尋找著，她沉浸在那種強烈的直覺的指引，渾然忘了置身何處。
“過來看，這裏還有個小閣樓。快點，我們上去看看。”她迴頭向短發女孩兒招手。
“真不知像誰，膽子那麽大……”短發女孩兒低聲嘟囔著，還是跟了上去。她知道自己的朋友倔得很，好奇心和膽量又不是一般的大，自己絕不能夠輕易說服她的。
她們推開這扇斑駁的木門，被裏麵錯綜複雜的構造和陰沉的黑暗驚呆了。顯然，這是間堆放雜物的深長的閣樓，橫七豎八的腳手架、橫木、紙箱、破爛的桌椅家俱砌成了重重分割的陰影，在這些縱橫交錯的陰影中垂掛著長長短短的黑絮，像寄生於此的某種生物，安靜地繁殖、生存。
空氣異乎尋常地腐敗、陰朽，摻雜著淡淡的腥甜的鐵鏽味，從一扇髒乎乎的窗子裏射進來的朦朧的光線帶著冰冷的詭異的味道斜睨著這些被遺棄很久的垃圾，窗下一個鐵架木板床橫靠在牆邊，上麵蜷著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好像是個人……
“音……我們走吧。”短發女孩兒再也忍不住了，狠狠拽起音的手腕拉著她往外走。音再一次甩脫她，邁著僵硬的步子鑽進被腳手架和橫木圍起來的通道，她瘦弱的身子穿行在狹窄的空間裏，一直鑽到窗下，呆呆地站在鐵床前……
短發女孩兒隻覺得手顫臉熱，心跳快得要從嗓子裏蹦出來，她內心有個聲音催她離開這裏，但對音的強烈責任感和一絲連她自己也說不清的好奇和興奮卻促使她循著音的腳步慢慢走過去。她想，這一次一定要強拉著她走，因為她真的感覺很害怕。
從淺薄的光線裏可以看到地麵上有一灘灘暗紅的血跡，沿著床角一直向門口處沿伸。蜷在床上的隻是一卷黑乎乎的棉被，在棉被上放著一個盒子，古舊樸素，刻著非常奇怪的圖案，看起來是用一種不同尋常的木頭雕成，散發著令人心跳加速的神秘氣息。
還沒等短發女孩兒阻止，音伸手拿起它，她的嘴角繃起來，帶著一種成人的冷酷的神情。這是一個陌生的音，她纖細蒼白的手指滑過盒子的紋理，嘴角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像鯊魚嗅到鮮血的味道。
短發女孩兒從她手裏拿過盒子，大地突然震動了一下，四周落下飛飛揚揚的黑絮，像不祥的黑雪。她感覺手裏的盒子活了，發出咯咯的輕響，然後那些黑色的圖案慢慢扭動起來，在黑色的波浪中間浮現出幾行字：
時不與我，何耽我行。
黑雲之瞳，凝滯我心。
無間喪鍾，震破黎明。
危龍斯時，以手縛英。
她看著那行字，頭腦裏刮起一陣恐懼的風暴，直覺要她立刻扔了這個異常古怪的東西，可是這盒子蘊藏的某種魔力卻阻止她這麽做。
“給我吧。是我先發現的。”音伸出手，手指彎曲成難看的雞爪狀。
短發女孩兒看著她，她們在這肮髒的充滿秘密的空間裏對視，一瞬間似乎已經成人，一些莫名的複雜的思緒充滿腦海，彼此都懷有深深的猜忌和敵意。
似乎過了漫長的一個世紀那麽長，從樓下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一個鬼祟的危險的人正朝這裏走來。她們幾乎同時看了對方一眼，然後極有默契地牽著手躲到門後的陰影裏，在短短的一瞬間這個決定救了她們兩個人。女孩兒的直覺有時候像瑞士鍾表一樣準確。
他站在門口像鬼祟的幽靈——沒有一絲聲息。
門開著，裏麵陰晦不明。他在快速地迴憶，像爛桃一樣正在腐爛的眼底滲出黃色的膿液——那天……門關沒關。以他的直覺，門是關上的，那麽一定是有人來過了，走了？還是沒走？無論哪一種可能都讓他的後背滲出一層冷汗，同時一種莫名的興奮從下腹漫延至脊椎，一直到後脖頸，直躥到頭皮……一想到血的腥味兒，他的神經歡快地跳了起來。
他小心地鑽進那些叉叉丫丫的空隙裏，一邊朝黑暗的陰影中打量，他知道她在哪兒，隻有他知道，現在他要帶她走，不光是因為那些惡夢，在這裏遲早會被人發現，就像今天現在……
身後傳來微弱的唿吸聲，一瞬間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他迅速轉過身看到兩個小貓一樣的身影從門後躥出來向外跑去。他徑直邁開腿追過去，無論那是什麽，在他眼裏都已經是死的，必須是死的……
音跑在前邊，短發女孩兒抓著盒子跟著她，當她聽到身後愈來愈近的“囊囊”的腳步聲時，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爬過全身，她從樓梯上像音一樣跳起來，落地時重重地崴了腳，尖叫著摔倒在地上，手裏的盒子摔出去老遠。音跑迴來一把抓住盒子抱在懷裏——他不緊不慢地滑下樓梯，倒在地上的女孩兒像一隻可口的草莓蛋糕，散發著清新的氣息。當她抬起驚恐萬狀的臉看到他時，反而嚇得麵無表情——是的，他知道自己的樣子很不尋常，被木條刺穿的左眼血肉模糊，看起來像個猙獰的惡魔不是嗎？起初他也驚恐萬分，可是一夜之間他就接受了自己的新模樣，很性感，很有力量……他想當自己的牙齒啃嚼著這少女的骨頭時她會有多麽的害怕時下體就不可抑製地微微發脹——十五六歲，還不是一個真正的女人，卻散發著青草一樣的香氣。
少女掙紮著爬起來，那隻扭傷得厲害的左腳讓她力不從心。一定是她臉上一閃即逝的堅毅讓他遲疑了一秒，半空中一根巨大的橫木掉下來，隨著轟隆一聲巨響砸在他的腳前，隻要一秒，他再向前走半步，這根近百斤的橫木能把他砸得稀爛，腦袋立刻拍進腔子裏去……橫木插在他和少女中間，擠在牆壁的兩側，硬生生地把他阻止在原地無法動彈。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兩個被嚇壞的女孩兒互相攙扶著離開這裏，一直離開他的視線。
她們拿走了一個東西，他知道，應該不是尋常的東西，是那個死得不能再死的婊子的？它是屬於我的。他在以後的十年裏一直這麽想。遲早有一天，我會找到她們。
“我就是當年葳到腳的女孩兒……從那天起就成了一個瘸子……盒子被音拿走了，她說她會毀了它，可我知道她一定會留下它。你知道她有多麽強的好奇心，即使它能毀滅全世界她也要試試看，她的心又是多麽冷酷無情。雖然她一直說那盒子已經丟了，要不就說早就毀了，可我從不相信。那又能怎麽樣呢？單憑那上麵寫的幾行怪詩就戰戰兢兢地過活？我也不想相信，隻有說服自己隻是個普通的盒子罷了。
後來，我們開始通過網絡交談。她陸續告訴我一些關於衛斯曼伯爵和那個神盒的發現，我還以為她在危言聳聽。可是，有種感覺，我無法形容卻真實存在，它告訴我那是真的——伯爵的靈魂已經被釋放，而音正在為他的永生做著不懈的努力。你看到的那本日記，就是我摘錄的部分對話。
直到聽說她失蹤了……整整十年……從我們手拉手鑽進那間閣樓到她失蹤在衛斯曼伯爵的沉船……”
林瀧杯裏的咖啡已經涼透了，他顫抖著端起杯喝下一口冰冷的咖啡，苦澀從喉嚨一直漫延到嘴角——像毒藥。“為什麽告訴我這些？”他的嗓子沙啞了，聲音幹澀暗晦。
她盯著他，用那種穿透時空的深遠目光，“你有權知道。自從她拿走那個盒子釋放出伯爵的亡魂起，伯爵就認為她是他四百年前的情人轉世。你是她的未婚夫，也是柯傑的朋友……在那些關於衛斯曼伯爵的記載中，你是最符合他所仇恨的被他的情人寵溺的弟弟的人選，而那個外國女孩兒，柯傑，都是和你有關的人，不論這種關係是深還是淺，它們都圍繞著一個點在旋轉，我暫時隻能看到你站在那兒……”
她拿出那本記錄著兩個少女奇怪對話的舊筆記本。
“這就是它，不知什麽時候我突然發現，她已經陷進去了，認為自己真的就是伯爵的情人。或者說，她已經被伯爵亡魂的超凡魅力所吸引，甘願釋放出他邪惡的靈魂，讓這個世界再一次陷入恐慌。”
“她曾告訴過我，從索朗瑪的後人手裏得到一本索朗瑪本人撰寫的日記，那上麵記錄了整個大陸的宗教領袖和伯爵鬥爭的過程，包括五星連線和如何識別那五個代表金、木、水、火、土五星的靈魂，以便提前找到他們阻止伯爵索取他們的靈魂。它一定在某個地方，隻是音把它藏起來了。隻有找到它，我們才能找到製止這一切的方法，柯傑的死讓我相信，這隻是個開始。如果我們還在原地打轉，而伯爵在五星連線以前得到這五個人的靈魂，那麽他將用它們煉成神鏡，從而真正成為不死的靈魂。
至於神盒是怎麽到了那個閣樓，那裏又發生了什麽，我想和那個新疆歌舞團失蹤的少女有關。她就是我們那天要去看的那個美麗的女孩兒，她的靈魂指引我們到了閣樓，然後讓我們找到神盒，後來的一切就順理成章地發生了。
我調查過那個失蹤的少女，她叫熱亞，在歌舞團駐紮的齋戒日那天失蹤了。可我清楚得不得了，她的失蹤肯定與那個我們在閣樓遭遇的家夥有關，柯傑的死也與她有關。我覺得，她一定死了……
我查過大量關於新疆伊斯蘭教的書籍，在伊斯蘭教義中有一個基本原則是：禁戒除合法婚姻外的一切不正當的情欲滿足，如婚前或婚外性關係。也就是除了正常婚姻的性生活，視亂倫、賣淫、嫖娼、強奸等社會醜惡現象為"哈拉目"（罪行）。真主安拉會拋棄這種人的靈魂，尤其是少女，它們將隻能在地獄與人世的陰冷窄路上徘徊流浪，直至找到那個引誘她犯罪的男人——盡管我們不知道那失蹤的少女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可她一定遇到了年輕女人最容易遇到的麻煩。
或許是她心中永遠不為人知的陰暗和憤怒集聚了這種力量，使她的亡魂和衛斯曼伯爵一樣能夠攝取人的性命，如果我沒有猜錯，同樣是因為那個神盒。她想以這些非正常的可怕死亡引起別人的注意，逼迫著人們為她的死尋找真相。”
“你說的那個人就是吳彬彬？我早該想到，他看起來簡直就是活生生的魔鬼。”林瀧咬著牙說，葉嬰的話聽起來令人難以置信，魔鬼？是的，音是坐在他身上試圖殺死他，那墓園中穿白袍的死神，無處不在的死亡威脅，它們都伸出貪婪的舌頭要舔噬他脆弱的骨頭——他此時像一隻站在巨大陷阱前的無辜的羔羊，憤怒地衝那龐大的空洞哀鳴。
“他說得沒錯，我們十年前就見過，我還差點死在他手裏。現在的吳彬彬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任人宰割的混混。我查過他的資料，所有能查到的，十年前他是當地有名的混混，有一個叔叔因為幫派鬥爭誤殺了人在西北蹲大獄，他母親因為不堪丈夫的酗酒和賭博離家出走，至今沒有下落。二十六歲左右，他開始發跡。原始資金不詳，但警察局的人懷疑他跟一宗名表店劫案有關，那次共丟失一千多塊價值不菲的名牌手表。可惜因為證據不足，沒能夠起訴他。
或許可以說他運氣不錯，之後不但自己投資了一些娛樂生意，在其投靠的幫派內也越做越大，二十九歲的時候和當時幫派老大的女兒結婚，在嶽父死後繼承了他的事業。在警署開展嚴打的前一年，他關掉了自己名下所有的非法娛樂博彩業，專心經營一些表麵上看起來正當的行業，成功地躲避了那次大清洗。聽說他現在已經專心打理自己的生意，幫派事務都交給一個心腹管理。”
“你調查得這麽仔細？那他究竟和伯爵的亡魂有什麽關係？難道他是伯爵亡魂的重生？”
“我現在還不是很清楚。隻是他和那個熱亞有關，神盒又是熱亞帶到閣樓的，解決一個問題整個問題就鬆動了。但首要的，是找到索朗瑪的日記。”
“可我還是不明白，你的意思是柯傑的死與她有關？這……她是另一個衛斯曼伯爵？”
她搖搖頭，開始盯著手背上的疤痕。“我不知道……警察告訴你柯傑是怎麽死的嗎？他被一根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橫梁砸中，流了一地的碎骨和腦漿，最後隻能用水衝到下水道裏，順著排汙管流下去，流進臭氣熏天的海裏…
這一夜，無夢。
“誰？你說誰？你又是誰？”他睡意未消，聽到柯傑的名字竟然沒有反應過來。對方用嚴肅而毫無感情的口氣又說了一遍，直到他突然渾身打了激靈如一桶冰水兜頭澆到身上，才明白過來那個字意味著“死”——柯傑，panda死了。
“昨天晚上七點到九點二十分左右，你們在一起吧。”警察出於人道沒有讓他辨認屍體，給他看了柯傑的證件和一些隨身物品，其中一隻ck的打火機還是去年過生日時林瀧送給他的。林瀧的胃裏湧上一股辛辣的酸水，從警察的描述裏他能夠聽出柯傑死得有多慘——“簡直沒法形容，我當了這麽多年警察，還沒見過誰的腦袋像西瓜一樣被砸得稀爛，不是車禍也不是從高樓上跳下來，現在看來有可能是意外——有可能。”警察反複強調著這個詞，邊沉吟著點點頭，表情帶著揶揄的沉痛。
看到林瀧不停發抖的身體，做筆錄的警察露出了一絲不諧調的微笑。他雖然看到了現場，看到了屍體，也看到了致柯傑於死地的那件巨大的不可思議的兇器，卻一點也不比林瀧知道多少。隻是，他看得出眼前的這個男人和那個躺在太平間的屍體之間一定有什麽耐人尋味的齷齪。
“你還沒迴答我的問題。”他耐心地敲敲桌角，興趣轉移到和自己打賭眼前這個男人是不是同性戀上了。
林瀧抬起頭，注視著他身後的文件櫃，“我是和他在包間裏待過一段時間，喝了酒，大概九點多鍾就離開了。之後迴家睡覺……”
“沒有迴來過？”警察突然問道。
“沒有！”林瀧看了他一眼，臉上閃過一絲厭惡的逆反表情。
“這麽說……你們在一起喝酒，然後你先離開迴家了？”
“是，喝得有點多了，很想迴家睡覺。”
“那麽，有人看到你怒氣衝衝地跑出來，又是怎麽迴事？”
“……不記得了，酒喝得太多。”
“不是因為……感情上的，或者他有了新的男朋友？”
林瀧從手掌裏抬起臉，驚訝毫不掩飾地寫在他臉上，他的目光在警察與文件櫃之間躲閃，“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他是同性戀。或者，你還有什麽想隱瞞的……好像那根把他砸得稀爛的木頭是從哪裏來的？天外飛仙？隕石？”
“什麽……”本來還半是裝糊塗半是真糊塗的林瀧徹底糊塗了。
警察顯然被他的表情激怒了，那張壓抑著生活中沉澱的諸多不滿的臉斜伸過來：“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這種人我見多了。窮奢極侈，靠著父母的錢就以為可以為所欲為，私生活一塌糊塗，毒品、女人、酒，你們什麽沒見過什麽沒玩過，所以無聊空虛到最後就他媽睡在一起。渣子……別以為有錢就了不起……”
其他警察聞聲趕來拉走了這個充滿仇恨的警察，他一定是吃過有錢人的虧，否則不會對林瀧的背景視若無睹反而當成了他發泄的借口。
昨天一起喝酒的人死了，他爬在自己身上發泄的情景曆曆在目，林瀧閉上眼，感覺腦袋裏越來越混亂。意外嗎？他有些不自信地想，現實像一團亂麻纏在他腦袋裏，不停蠕動，像一群黑色的蛆蟲。
忽然，仿佛受到某種心靈感應，他迴過頭去，透過這間辦公室寬大的玻璃窗，看到一個美得令經過的警察都忘記了要去哪兒的女人站在走廊裏和一個警官模樣的男人正在交談。他們的表情很私密，顯然關係非同尋常。女人不時迴過頭來瞅瞅這邊，當發現林瀧正在看著自己時，她的目光和他對視了幾秒鍾，然後轉過頭繼續低聲和那個警官說著什麽。
林瀧突然扭過臉有些負氣地衝著牆。他想她會走過來，走到自己身邊，拍拍自己的肩膀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到時候究竟該怎麽麵對她，讓她知道自己的憤怒，還是裝作無所謂的樣子？
他胡思亂想著，感覺已經過去了好久，可身後遲遲沒有響起腳步聲。
當他忍不住再次迴頭時，走廊裏已經沒有了她的影子，那個警官也不在了。
另一個警察走進來通知他可以走了，他們會隨時和他聯係，近期內不要離開這座城市。
他站在街道對麵的屋簷下一直等，等到她匆匆走出來，拖著不太靈便的腿腳低頭走進人群。
經過地下通道時，林瀧衝上去粗暴地按住她的雙手把她扣在牆上。昏暗的燈光下，兩人的麵目都有些模糊不清，隻有咻咻的喘息聲在空蕩的地下通道迴蕩。一接觸她的眼神，林瀧的憤怒馬上變成了纏綿的春雨，無盡的哀傷和痛苦夾雜著暗湧的感情——他俯下頭吻她，她卻扭過臉深深地蹙起眉頭……林瀧用力推開她，轉身大步離去。
當他在紅燈前止住腳步時，發覺她一直跟著自己，此時正站在一米開外，苦惱地用指尖擦著嘴角。她越過人群迎著他的目光，無奈地苦苦一笑。
“不要生氣了，我隻是怕嚇著你。說起來，像法老的裹屍布一樣又臭又長。”她走過來握了握他的手，眼神從未有過的柔軟。
林瀧覺得自己像個不講理的孩子，恨不得繼續繃著臉讓她拿甜言蜜語來哄。在她的愛撫下，他的臉色像被熨鬥燙平的棉布慢慢緩和下來，心中有種沒來由的竊喜。
服務員端來咖啡的時候，葉嬰鬆開手。
她用力向後仰在椅背上，“其實你朋友的死，並不是意外。”她避開林瀧眼裏的震驚，望著熙熙攘攘的窗外。“我早就想給你講個故事，一個說出來根本沒有人相信的故事……”
那個夏天異乎尋常地熱。
兩天以後就是畢業大考，那些十五、六歲的孩子幾乎都悶在家裏埋頭複習。雖然這個時候已經是強弩之末，但小心翼翼的家長是絕不會允許這些比小狗還調皮的孩子在這個時候離開自己的視線一分一秒。
黃土漫天的簡易公路上隻有同乘一輛單車的兩個女孩兒，偶爾有拉著稀稀拉拉幾個乘客的大型公共汽車搖搖晃晃從她們身邊駛過，揚起的沙塵毫不客氣地吞噬了兩個孩子小小的身影。
短頭發的女孩兒一腳踩在橋墩上支起車，一邊像淋濕的小狗一樣甩著頭發上臉上的沙塵和汗水一邊迴頭對坐在後麵的長發女孩兒抱怨道：“到底在哪兒？你真去過？我就不信你媽會讓你躥到那種地方去。喂……你死了！怎麽不說話。”她不太客氣地用力蹬了蹬橋墩，打算重新發力前進。
“別廢話了，他們說今天是最後一天，那個走鋼絲的新疆女孩兒可真漂亮，外國人一樣，鼻子又白又高，眉毛都是金黃色的，就是……臉上有黑斑，不過遠看看不出來……她哥哥……也挺好看了。”
蹬車的女孩兒聽到最後咧嘴笑了，更加起勁地蹬起車，她像個假小子一樣趴在車頭上用力，栗色的短發在暴烈的日光下泛著活力的光澤。
一個四處流浪的新疆舞團在這個夏天來到這個城市。他們在市區一個廢棄的小樓前搭起一個巨大的帳蓬，外麵貼上穿著暴露的女人的海報，用紅色的油漆寫著大大的：驚險、刺激、好玩的字樣，很快帳篷外就聚滿了周圍好奇大膽的居民的圍觀。他們一開始隻是看著那些吸引人眼球的海報和來來往往與自己長相迥異的男男女女竊竊私語，有禁不住誘惑的男人掏錢進去一看無不紅光滿麵地跑出來，裏麵的確有差不多沒穿衣服的女人在耍雜技，嚇死人了！還有三條腿的狗和騎羊的猴子，那些雪白雪白的小叭狗還會算算術。
到了第二天晚上，帳篷裏就已經人滿為患，那些來晚的人隻能待在喧嘩熱鬧的帳篷外翹首以待，裏麵夾雜著些等著混進去的地痞流氓，穿著肮髒的圓領衫叼著香煙目光灼灼地盯著帳篷的入口。兩三個身材剽悍的新疆男人站在那兒賣票，腰裏別著鋒利的彎刀，他們一臉的戾氣，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根本沒把外麵那些二十來歲的小屁孩兒放在眼裏。
演出進行到第九天的時候停了一天，據說那天是穆斯林的齋戒日，這些賺了大錢的異族人寧肯少掙一天錢，也要規規矩矩地依照教規進行齋戒。
第十天的時候，做為台柱也是團裏最漂亮的女孩兒熱亞失蹤了。這些焦急的新疆人前前後後找了幾天也沒有找到，盡管憂心忡忡，演出還是照常進行。隻是少了熱亞的舞團始終像沒了靈魂的美女漸漸失去了吸引力。他們覺得熱亞一定是跟本地的男人跑了。那麽多雙貪婪的眼睛裏，準保有一雙是拐走熱亞的。
今晚是最後一次演出，他們看起來並不是很憂心的樣子，大概已經找好了代替熱亞的少女。畢竟，人們需要的隻是個漂亮的臉蛋，而這個在他們的家鄉比綿羊還多。
千辛萬苦趕到的女孩兒頓時傻了眼。原本熱熱鬧鬧像個城市一樣的空地上像遭了一場瘋狂的龍卷風，把那些帳篷啊美女啊少年啊海報啊全部刮得一幹二淨。空地還是空地，除了被無數隻腳踩得平整硬實的黃土和東一堆西一堆的食品包裝袋、瓜子皮、西瓜皮……那些心急的新疆人已經席卷著帳篷趕到下一個城市去了。
“啊！怎麽會這樣，你這個騙子……”極度的失望和疲憊惹得短發女孩兒皺起眉頭抱怨。她的臉被汗水和沙塵弄得一塌糊塗，t恤衫整個濕透了貼在身上，手臂上汗津津的，嘴角被手指摩娑得髒兮兮的，整個像隻從土堆裏鑽出來的土撥鼠。同樣汗津津的長發女孩兒始終保持著優雅的姿態，漂亮裙子的燈籠袖筒裏伸出來兩隻瘦胳膊蒼白細弱，與短發女孩兒健美開朗的氣質比起來，她顯得過於神經質了。
“下去看看吧。那兒不是有座樓嘛，都在裏麵乘涼吧？”長發女孩兒不甘心地跑下去，率先向遠處那座孤樓走去。
“喂，等等我，不知道有沒有水，快渴死我了。”
走到樓下的時候，她們已經知道絕不可能有什麽走鋼絲跳肚皮舞的舞團了，這裏安靜得有點詭異，像一口巨大的井，無形的四壁籠罩住四周，慢慢向下擠壓過來。
“算了吧，遇到臭要飯的可怎麽辦？這種地方……唔……髒得很。”短發女孩兒扯住她的胳膊，要拉著她迴去。正是因為心裏隱隱的有種不安，一種陌生的被強行侵犯的不安，很像……她在記憶時搜索，無耐卻找不到曾經的和現在類似的感覺。總之，盡快離開這裏好了，什麽舞團，什麽水，統統滾蛋吧，該迴家了。
她沒有拉動長發女孩兒，隻見她仰著臉呆呆著看著二層的一個窗戶，那裏有一扇破碎的窗口，在日光和陰影的作用下，窗前映出一個模糊的人影，一個高鼻梁深眼窩的表情空洞的少女……
“你看到了嗎？就是她……”長發女孩兒興奮地抖開她的手，順著樓梯向上跑去。
“什麽……是她嗎？你到底看清楚了沒有，是不是臭要飯的……”她不情願地跟在她後麵，擔心自己的朋友會不會被藏在裏麵的臭要飯的欺負。“其他人在哪兒……”她邊探頭看著四周，邊問道。這裏可真荒涼，方圓幾百米竟然看不到一戶人家，連條狗也沒有。
她們沿著空蕩蕩的樓道轉了幾圈也沒發現那個漂亮的新疆女孩兒，被女孩兒們的平底鞋濺起的腐朽灰塵在蒼白的日光裏如一團團發黴的陰霾。走在後麵的短發女孩兒不時迴頭看看身後，盡管外麵陽光刺眼，這樓內卻像籠罩著一層冷霧，而霧中隱隱地傳來腳步聲，似乎就跟在她們身後。
“迴去吧。哪兒有什麽人，喂……我要走了。”她裝作生氣地停下腳步，嗔怪地皺起眉毛。前麵的女孩兒仿佛聾了一樣循著某種直覺向前尋找著，她沉浸在那種強烈的直覺的指引，渾然忘了置身何處。
“過來看，這裏還有個小閣樓。快點，我們上去看看。”她迴頭向短發女孩兒招手。
“真不知像誰，膽子那麽大……”短發女孩兒低聲嘟囔著，還是跟了上去。她知道自己的朋友倔得很，好奇心和膽量又不是一般的大，自己絕不能夠輕易說服她的。
她們推開這扇斑駁的木門，被裏麵錯綜複雜的構造和陰沉的黑暗驚呆了。顯然，這是間堆放雜物的深長的閣樓，橫七豎八的腳手架、橫木、紙箱、破爛的桌椅家俱砌成了重重分割的陰影，在這些縱橫交錯的陰影中垂掛著長長短短的黑絮，像寄生於此的某種生物，安靜地繁殖、生存。
空氣異乎尋常地腐敗、陰朽，摻雜著淡淡的腥甜的鐵鏽味，從一扇髒乎乎的窗子裏射進來的朦朧的光線帶著冰冷的詭異的味道斜睨著這些被遺棄很久的垃圾，窗下一個鐵架木板床橫靠在牆邊，上麵蜷著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好像是個人……
“音……我們走吧。”短發女孩兒再也忍不住了，狠狠拽起音的手腕拉著她往外走。音再一次甩脫她，邁著僵硬的步子鑽進被腳手架和橫木圍起來的通道，她瘦弱的身子穿行在狹窄的空間裏，一直鑽到窗下，呆呆地站在鐵床前……
短發女孩兒隻覺得手顫臉熱，心跳快得要從嗓子裏蹦出來，她內心有個聲音催她離開這裏，但對音的強烈責任感和一絲連她自己也說不清的好奇和興奮卻促使她循著音的腳步慢慢走過去。她想，這一次一定要強拉著她走，因為她真的感覺很害怕。
從淺薄的光線裏可以看到地麵上有一灘灘暗紅的血跡，沿著床角一直向門口處沿伸。蜷在床上的隻是一卷黑乎乎的棉被，在棉被上放著一個盒子，古舊樸素，刻著非常奇怪的圖案，看起來是用一種不同尋常的木頭雕成，散發著令人心跳加速的神秘氣息。
還沒等短發女孩兒阻止，音伸手拿起它，她的嘴角繃起來，帶著一種成人的冷酷的神情。這是一個陌生的音，她纖細蒼白的手指滑過盒子的紋理，嘴角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像鯊魚嗅到鮮血的味道。
短發女孩兒從她手裏拿過盒子，大地突然震動了一下，四周落下飛飛揚揚的黑絮，像不祥的黑雪。她感覺手裏的盒子活了，發出咯咯的輕響，然後那些黑色的圖案慢慢扭動起來，在黑色的波浪中間浮現出幾行字：
時不與我，何耽我行。
黑雲之瞳，凝滯我心。
無間喪鍾，震破黎明。
危龍斯時，以手縛英。
她看著那行字，頭腦裏刮起一陣恐懼的風暴，直覺要她立刻扔了這個異常古怪的東西，可是這盒子蘊藏的某種魔力卻阻止她這麽做。
“給我吧。是我先發現的。”音伸出手，手指彎曲成難看的雞爪狀。
短發女孩兒看著她，她們在這肮髒的充滿秘密的空間裏對視，一瞬間似乎已經成人，一些莫名的複雜的思緒充滿腦海，彼此都懷有深深的猜忌和敵意。
似乎過了漫長的一個世紀那麽長，從樓下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一個鬼祟的危險的人正朝這裏走來。她們幾乎同時看了對方一眼，然後極有默契地牽著手躲到門後的陰影裏，在短短的一瞬間這個決定救了她們兩個人。女孩兒的直覺有時候像瑞士鍾表一樣準確。
他站在門口像鬼祟的幽靈——沒有一絲聲息。
門開著，裏麵陰晦不明。他在快速地迴憶，像爛桃一樣正在腐爛的眼底滲出黃色的膿液——那天……門關沒關。以他的直覺，門是關上的，那麽一定是有人來過了，走了？還是沒走？無論哪一種可能都讓他的後背滲出一層冷汗，同時一種莫名的興奮從下腹漫延至脊椎，一直到後脖頸，直躥到頭皮……一想到血的腥味兒，他的神經歡快地跳了起來。
他小心地鑽進那些叉叉丫丫的空隙裏，一邊朝黑暗的陰影中打量，他知道她在哪兒，隻有他知道，現在他要帶她走，不光是因為那些惡夢，在這裏遲早會被人發現，就像今天現在……
身後傳來微弱的唿吸聲，一瞬間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他迅速轉過身看到兩個小貓一樣的身影從門後躥出來向外跑去。他徑直邁開腿追過去，無論那是什麽，在他眼裏都已經是死的，必須是死的……
音跑在前邊，短發女孩兒抓著盒子跟著她，當她聽到身後愈來愈近的“囊囊”的腳步聲時，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爬過全身，她從樓梯上像音一樣跳起來，落地時重重地崴了腳，尖叫著摔倒在地上，手裏的盒子摔出去老遠。音跑迴來一把抓住盒子抱在懷裏——他不緊不慢地滑下樓梯，倒在地上的女孩兒像一隻可口的草莓蛋糕，散發著清新的氣息。當她抬起驚恐萬狀的臉看到他時，反而嚇得麵無表情——是的，他知道自己的樣子很不尋常，被木條刺穿的左眼血肉模糊，看起來像個猙獰的惡魔不是嗎？起初他也驚恐萬分，可是一夜之間他就接受了自己的新模樣，很性感，很有力量……他想當自己的牙齒啃嚼著這少女的骨頭時她會有多麽的害怕時下體就不可抑製地微微發脹——十五六歲，還不是一個真正的女人，卻散發著青草一樣的香氣。
少女掙紮著爬起來，那隻扭傷得厲害的左腳讓她力不從心。一定是她臉上一閃即逝的堅毅讓他遲疑了一秒，半空中一根巨大的橫木掉下來，隨著轟隆一聲巨響砸在他的腳前，隻要一秒，他再向前走半步，這根近百斤的橫木能把他砸得稀爛，腦袋立刻拍進腔子裏去……橫木插在他和少女中間，擠在牆壁的兩側，硬生生地把他阻止在原地無法動彈。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兩個被嚇壞的女孩兒互相攙扶著離開這裏，一直離開他的視線。
她們拿走了一個東西，他知道，應該不是尋常的東西，是那個死得不能再死的婊子的？它是屬於我的。他在以後的十年裏一直這麽想。遲早有一天，我會找到她們。
“我就是當年葳到腳的女孩兒……從那天起就成了一個瘸子……盒子被音拿走了，她說她會毀了它，可我知道她一定會留下它。你知道她有多麽強的好奇心，即使它能毀滅全世界她也要試試看，她的心又是多麽冷酷無情。雖然她一直說那盒子已經丟了，要不就說早就毀了，可我從不相信。那又能怎麽樣呢？單憑那上麵寫的幾行怪詩就戰戰兢兢地過活？我也不想相信，隻有說服自己隻是個普通的盒子罷了。
後來，我們開始通過網絡交談。她陸續告訴我一些關於衛斯曼伯爵和那個神盒的發現，我還以為她在危言聳聽。可是，有種感覺，我無法形容卻真實存在，它告訴我那是真的——伯爵的靈魂已經被釋放，而音正在為他的永生做著不懈的努力。你看到的那本日記，就是我摘錄的部分對話。
直到聽說她失蹤了……整整十年……從我們手拉手鑽進那間閣樓到她失蹤在衛斯曼伯爵的沉船……”
林瀧杯裏的咖啡已經涼透了，他顫抖著端起杯喝下一口冰冷的咖啡，苦澀從喉嚨一直漫延到嘴角——像毒藥。“為什麽告訴我這些？”他的嗓子沙啞了，聲音幹澀暗晦。
她盯著他，用那種穿透時空的深遠目光，“你有權知道。自從她拿走那個盒子釋放出伯爵的亡魂起，伯爵就認為她是他四百年前的情人轉世。你是她的未婚夫，也是柯傑的朋友……在那些關於衛斯曼伯爵的記載中，你是最符合他所仇恨的被他的情人寵溺的弟弟的人選，而那個外國女孩兒，柯傑，都是和你有關的人，不論這種關係是深還是淺，它們都圍繞著一個點在旋轉，我暫時隻能看到你站在那兒……”
她拿出那本記錄著兩個少女奇怪對話的舊筆記本。
“這就是它，不知什麽時候我突然發現，她已經陷進去了，認為自己真的就是伯爵的情人。或者說，她已經被伯爵亡魂的超凡魅力所吸引，甘願釋放出他邪惡的靈魂，讓這個世界再一次陷入恐慌。”
“她曾告訴過我，從索朗瑪的後人手裏得到一本索朗瑪本人撰寫的日記，那上麵記錄了整個大陸的宗教領袖和伯爵鬥爭的過程，包括五星連線和如何識別那五個代表金、木、水、火、土五星的靈魂，以便提前找到他們阻止伯爵索取他們的靈魂。它一定在某個地方，隻是音把它藏起來了。隻有找到它，我們才能找到製止這一切的方法，柯傑的死讓我相信，這隻是個開始。如果我們還在原地打轉，而伯爵在五星連線以前得到這五個人的靈魂，那麽他將用它們煉成神鏡，從而真正成為不死的靈魂。
至於神盒是怎麽到了那個閣樓，那裏又發生了什麽，我想和那個新疆歌舞團失蹤的少女有關。她就是我們那天要去看的那個美麗的女孩兒，她的靈魂指引我們到了閣樓，然後讓我們找到神盒，後來的一切就順理成章地發生了。
我調查過那個失蹤的少女，她叫熱亞，在歌舞團駐紮的齋戒日那天失蹤了。可我清楚得不得了，她的失蹤肯定與那個我們在閣樓遭遇的家夥有關，柯傑的死也與她有關。我覺得，她一定死了……
我查過大量關於新疆伊斯蘭教的書籍，在伊斯蘭教義中有一個基本原則是：禁戒除合法婚姻外的一切不正當的情欲滿足，如婚前或婚外性關係。也就是除了正常婚姻的性生活，視亂倫、賣淫、嫖娼、強奸等社會醜惡現象為"哈拉目"（罪行）。真主安拉會拋棄這種人的靈魂，尤其是少女，它們將隻能在地獄與人世的陰冷窄路上徘徊流浪，直至找到那個引誘她犯罪的男人——盡管我們不知道那失蹤的少女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可她一定遇到了年輕女人最容易遇到的麻煩。
或許是她心中永遠不為人知的陰暗和憤怒集聚了這種力量，使她的亡魂和衛斯曼伯爵一樣能夠攝取人的性命，如果我沒有猜錯，同樣是因為那個神盒。她想以這些非正常的可怕死亡引起別人的注意，逼迫著人們為她的死尋找真相。”
“你說的那個人就是吳彬彬？我早該想到，他看起來簡直就是活生生的魔鬼。”林瀧咬著牙說，葉嬰的話聽起來令人難以置信，魔鬼？是的，音是坐在他身上試圖殺死他，那墓園中穿白袍的死神，無處不在的死亡威脅，它們都伸出貪婪的舌頭要舔噬他脆弱的骨頭——他此時像一隻站在巨大陷阱前的無辜的羔羊，憤怒地衝那龐大的空洞哀鳴。
“他說得沒錯，我們十年前就見過，我還差點死在他手裏。現在的吳彬彬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任人宰割的混混。我查過他的資料，所有能查到的，十年前他是當地有名的混混，有一個叔叔因為幫派鬥爭誤殺了人在西北蹲大獄，他母親因為不堪丈夫的酗酒和賭博離家出走，至今沒有下落。二十六歲左右，他開始發跡。原始資金不詳，但警察局的人懷疑他跟一宗名表店劫案有關，那次共丟失一千多塊價值不菲的名牌手表。可惜因為證據不足，沒能夠起訴他。
或許可以說他運氣不錯，之後不但自己投資了一些娛樂生意，在其投靠的幫派內也越做越大，二十九歲的時候和當時幫派老大的女兒結婚，在嶽父死後繼承了他的事業。在警署開展嚴打的前一年，他關掉了自己名下所有的非法娛樂博彩業，專心經營一些表麵上看起來正當的行業，成功地躲避了那次大清洗。聽說他現在已經專心打理自己的生意，幫派事務都交給一個心腹管理。”
“你調查得這麽仔細？那他究竟和伯爵的亡魂有什麽關係？難道他是伯爵亡魂的重生？”
“我現在還不是很清楚。隻是他和那個熱亞有關，神盒又是熱亞帶到閣樓的，解決一個問題整個問題就鬆動了。但首要的，是找到索朗瑪的日記。”
“可我還是不明白，你的意思是柯傑的死與她有關？這……她是另一個衛斯曼伯爵？”
她搖搖頭，開始盯著手背上的疤痕。“我不知道……警察告訴你柯傑是怎麽死的嗎？他被一根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橫梁砸中，流了一地的碎骨和腦漿，最後隻能用水衝到下水道裏，順著排汙管流下去，流進臭氣熏天的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