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琴袖尚因病愈躺在床上休息,他們所住之處甚是陰涼,琴袖倒也舒舒服服地閉目養神。理王陪在她身邊親自給她打扇子,琴袖乃笑道:“你別這樣,教人看見還得了?”


    理王也笑:“我如今和尋常之人哪裏還有什麽分別?給你扇扇子,你就乖乖地睡就是了。”


    琴袖忽然覺得肚子裏一陣撲騰,邊笑邊叫道:“哎喲!孩子在想他爹了。”


    理王便笑著趴下去聽琴袖腹中的動靜,剛剛一貼耳朵,外頭便來了一群人大唿小喝不知何故。理王才冷下臉來問事,不想王妃陳氏慌慌張張跑進來說:“錦衣衛那裏來人了。”


    理王一聽錦衣衛還是心裏有些慌張,忙出門去迎,不想錦衣衛的人早已進了府裏,把府裏上下都擠滿了。


    “見過王爺!”其中為首一個百戶,也不知姓名,隻是竟不躬身,遙遙就這麽起手問好。


    理王卻心中警惕,問道:“不知你是何人,來此有何公幹。”


    “下官錦衣衛百戶張烈,見過王爺。閑言少說,此番前來,乃是奉旨查辦事情。”


    這時王妃從裏頭出來了,聽見“查”字便道:“你們想幹什麽?查什麽東西?”


    張烈咧嘴一笑道:“皇上懷疑各地藩王圖謀不軌,宗人府大老爺指派小的們來各地藩王處細細地搜查,看看哪些人有不臣之心。”


    理王聽說宗人府最近都是許王在管,看來他又想出什麽歪點子來了。


    陳氏乃道:“我們王爺素行恭謹,況且為人端正,哪裏有什麽藏汙納垢不臣之心?”


    張烈和那一起子錦衣衛番子一聽這話,都哈哈大笑起來,張烈遂朝王妃道:“娘娘這話岔了,要說圖謀不軌嘛,自然是誰都可能做的事了,知人知麵不知心嘛!再者說了,這忠心哪,也不是嘴上說說就罷了,還得實打實得表示表示,皇上才知道呢不是?”


    理王聽他言辭之間透露出的蛛絲馬跡,似乎猜著他想要做什麽,但仍蹙眉無言,一語不發。張烈以為理王不懂,便笑道:“王爺,我們也聽說過王爺大名,但王爺想想,都說惡語傷人六月寒,王爺沒有過錯,要是哪些小人,譬如我手下這群騾子嘴巴不嚴實,說出點什麽亂七八糟的話來,傳到皇上耳朵裏那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說完眾人哄堂大笑,理王隻斜眄了他一眼,仍不說話。


    張烈看理王著實愚笨不堪,便伸出手來,三根手指那麽來迴一撮,比劃了一番,理王才問道:“說罷,你們要多少銀子?”


    “我們先去了吳王府,吳王也是個不得人心的主兒,給了我們兩萬兩銀子,我們說這點錢還不夠他一年搜刮的呢,於是橫豎又摸出兩萬兩銀子,總共四萬兩,我們都是聽百姓口中名聲辦事,他這麽無德斂財,怪不了我們下重手!”


    張烈說完又笑道:“但是,我們王爺不一樣啊,我們來時都聽人說王爺您的德性、您的操守,我們哪裏敢用那人的價兒來哄王爺。實實給您賣個方便人情,就一口價,八千兩銀子,我們好早些交差。您也每日被一群人看著,一家子出去玩兒都不方便。就交了這一遭,我們弟兄從此不在這裏轉悠,王爺安安心心住著,我們錢到走人。”


    陳氏一聽,差點沒氣昏過去,叫道:“我們這裏就是砸光抄了也沒有八千兩銀子,你們這群狼心狗肺的東西!王爺的俸祿都是朝廷給的,你們來敲什麽竹杠?”


    張烈道:“若是沒有,那也沒關係。我們不敢強要王爺的,但皇上那頭我們說什麽,王爺可管不著了……”


    理王正在心中掙紮之時,隻聽得琴袖從裏頭叫花霰攙扶著緩緩步出,她因懷妊之故,舉動都很不方便,理王一見她忙去攙扶道:“你都快臨盆的人了,還這麽不小心,這裏有我,你快迴去吧。”


    琴袖握了握理王的手,卻不迴話,徑自走上前見了見那些錦衣衛,稍稍點頭示意。張烈見此女形容絕美,不禁心想:都說理王有一個絕色又聰明的妾,今日一見果然如此,便道:“這位想必就是側妃娘娘了。”


    琴袖隻點頭道:“我們本封在江西吉安府,當時來浙江剿倭之時,許多金銀都沒有來得及帶過來,加之又借住吳王府,打點了不少銀子,所以這裏手頭上確沒有八千兩。但各位軍爺放心,我們王爺立即修書一封,讓人從吉安府把銀子帶上來,不兩日到了就叫您帶去,您看如何?”


    張烈一聽大喜道:“都說理王有個蕭良媛聰慧可人,今日一見,果然爽快!既是如此,我們靜候佳音,朝廷之事,不需王爺再費一點心思。”


    琴袖欠身低頭,笑著朝他們鞠了一躬,張烈等人忙拜了拜道:“不敢受不敢受,側妃娘娘好生休息,日後生下王子,我等再來賀喜。”


    於是眾人退避而出,雖仍派人看住理王一家,但稍稍減了些巡視監察之人。陳氏這時才埋怨道:“蕭妹子你懷了孕竟糊塗死了!你這是把王爺往火坑裏推啊。我們縱是現在拿得出八千兩,依我們當今皇上的性子,日後俸祿都不知會不會發呢!我就指著這些銀子日後好好守著過日子了,哪裏想到你還來這麽一出!這會子都給了他們,我們吃什麽?”


    理王卻搖頭道:“妃你這話說錯了,若是皇上要來抄我們的家,你就是想守也是守不住的。況且你以為今日錦衣衛隻會來這一遭?既然來了一趟,就不嫌再多來一趟。我們遲早是要被搜刮幹淨的。現在交錢,也隻能拖住一時!”


    陳氏一聽雖大哭起來道:“這可怎麽辦!我們一家子無依無靠的,我要是兄弟靠得住,也不至於王爺今日是這樣的景況!”


    琴袖一麵安慰一麵說:“王爺快寫信吧。”


    理王便要去給江西理王府留守的仆人們寫信,琴袖一看他信的開頭,就按住理王的筆道:“王爺你糊塗了,妾身叫你寫信是給李沛大人寫信。”


    理王愣了愣,頓時恍然大悟:原來琴袖是這個意思!


    原本他們被錦衣衛嚴加看管,和外界無法聯絡。如今琴袖假借要給原本王府寫信送錢過來的事掩人耳目,這樣他們就能跟李沛甚至太後取得聯係求救了。


    理王笑著刮了一把琴袖的鼻子:“真有你的!”


    於是理王暗自寫了一封給李沛的信,找了一個激靈聰明的下人假裝往江西方向送信去。其實走至半途就又繞了一圈給在寧波的李沛送信。


    李沛接獲理王的求救信,急忙托人將此事秘密傳至京城打探消息,太後那邊很快將朝廷近來發生的種種變故南傳告訴李沛。


    原來今上嫌戶部尚書鄭敦教死活不肯給皇室多批銀子,內帑銀子不夠他花,很是著急。這時候太常卿楊兆符又給今上出主意說:各地藩王難保有不忠不義之人,若是皇上逼他們交錢就能看出哪些藩王忠心哪些藩王不忠心。這一下子皇上既有了錢,又可以查明忠奸,豈不是兩全其美?


    這一損招今上聽了甚是滿意,許王又在宗人府,便叫宗親都得給皇上捐表忠錢以表示忠心。


    這表忠錢因人而異,大抵是他們都出得起的錢,但是也要看人辦事。今上不放心的幾個加重交錢,看著無事的就少交,這不僅使今上得了大便宜,又能報理王一拳之仇,這一來便可弄得理王傾家蕩產,走投無路了。


    八千兩,不過是開胃菜罷了。


    這下李沛那頭著了急:若是任由錦衣衛這樣下去,那理王那頭可就真的完蛋了。正在無計可施之時,李沛夫人小呈便說:“蕭良媛待我恩重如山,我們必得先想法子籌措一筆錢給理王送去,相公以為如何?”


    李沛忙說:“就是把我們砸鍋賣鐵也得先保住理王爺。”


    小呈點頭道:“若相公信得過我,由我悄悄迴到京城。京城人多官多,總有製得住他們的法子。”


    李沛深敬小呈之心,便一麵命仆人將夫人小心送往京城,一麵將理王放在他那裏的財產和自己的一些積蓄合起來湊了湊,李沛為官清廉,除了百來兩的積蓄根本沒有餘裕,隻能到處借債,好不容易湊出三千兩來,雖是無計可施也隻能先把錢給理王送去躲過一時是一時。


    小呈則快船北上,不日即到京城,她想找的不是別人,正是名妓秦拂雪。


    秦拂雪得知此事,將累年所得的纏頭脂粉錢六千多兩銀子全數捐出,身無長物的她見杭夢蘇不肯娶她早已心灰意冷,遂請從容春處離去,出家為尼了。


    容春見她執意要去,挽留不得,隻告了嶽行成,嶽行成歎息再三隻得默默應允,任由她自處了。


    秦拂雪一去,小呈還沒來得及把錢帶到南邊,一個噩耗又再度傳來:


    丹陰侯蕭家忽然被抄家了。


    這雖是琴袖伯父母的家,但畢竟外人看來那是一家,如若牽連到琴袖,後患無窮。小呈已經來不及等人把錢帶到南方,因為情況對理王一家越來越不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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