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迴去以後便打量起藥材的事來了。嘉王得了什麽病他尚且不很知道,隻聽聞是什麽寒邪,究竟怎樣還得把他常吃的方子拿來看過才知道。


    太子找到太醫院的人,派他們去給嘉王輪流瞧病,斷明白了症候,這才暗自叫人配了一副緩緩發作的藥,這藥材極是巧妙,外人看來都是些待身子好的東西,隻是綜合一塊兒加上嘉王這樣不足的身體,弄不好反而引起負擔,藥毒積在體內不出,慢慢就要壞了身子。


    隻不過這樣的藥怎樣送給嘉王是個麻煩,太子想了半日也想不好。


    正巧這日太孫在院子裏讀書寫字,霜寒地雪,太孫本來身體就弱,吃了太子找的偏方這才好一些,太子正從廊下走過,一見此情此景叫道:“你過來!”


    太孫一聽父親唿喚,忙低著頭小步快走到太子身邊,太子一把抓起他的耳朵罵道:“你是瘋了還是傻了?這麽個大冷天的,竟在那鬼地方讀書!哪裏讀書不好!”


    太孫低頭似有委屈道:“兒子在房裏讀書,炭燒得暖暖的就要發困,四叔說,古人有囊螢映雪的典故,我想我也不必囊螢映雪、懸梁刺股,就在寒風裏頭刺刺精神也是好的。”


    提起嘉王,太子本來一肚子氣,兒子又親嘉王,更把他弄得火冒三丈,於是叫罵起來:“四叔四叔,你是誰養的張口閉口你四叔。你這樣讀書,就是讀出來了也是個傻子,快給我迴屋子裏去!再不走,仔細我打你。”


    太孫一聽,忙道過是,低頭一溜煙竄到房裏去了,看著太孫遠去的影子,太子忽然靈機一動,便叫來太孫的乳娘萬氏。


    萬氏是純妃派來給太孫當乳娘的,服侍很是周詳,但見太子還未行禮,太子就忙說:“萬媽媽,你跟我來。”


    萬氏不敢不從,跟著太子入了一個殿閣耳房之中,太子便叫人將自己配好的三帖藥交給萬氏道:“萬媽媽,這是一副好藥,與太孫吃的那副是一樣的。”


    萬氏聽太子這話,有些不大對頭所以問道:“殿下可是想送人?”


    太子點頭:“媽媽很是聰明。這是要送給嘉王的,我兒子吃了好,他吃了也一樣會好。”


    萬氏本是純妃之人,早已被純妃那邊的人提點過了,早知道個中情形,所以一點即通便說:“殿下放心,我一定如實與太孫說實情。”


    太子心滿意足,命退萬氏。萬氏方才俯身欲退,太子忽然道:“媽媽,嘉王病了許久,叫太孫得空兒看看他。”


    萬氏點頭微笑應了,方才福身退去。


    說起嘉王,近幾日身子是愈發的不好,斷斷續續咳嗽了好些天。現已臥病在床,王妃顧氏細心照料許久也不見起色。聽良醫所說,嘉王先天不足,本已有頑疾在身,又因時氣寒冷,體承寒邪,加之憂思過度,更使身子每況愈下。


    這日午後,嘉王略略有了一絲精神,在床頭坐起,捧著一卷書看。忽然聽見外麵有人唱歌,原是得了病後耳朵也不太靈光,不是很聽得清,後來慢慢聽出一些門道,轉眼就看見正在收拾茶器的王妃顧氏。


    顧氏見時候不早已經吩咐備菜,又見桌上茶器髒了,就細細地擦幹淨自己收了起來,並叫來一個小丫頭問道:“這茶器怎麽髒了也不知道擦一擦呢?”


    小丫頭很是惶恐,便說:“上麵幾個大姐姐不讓我們碰這些東西,說我們毛手毛腳仔細磕碰壞了,所以看著不敢動。”


    顧氏道:“她們的話你也信?你瞧瞧,我一時去了廚房又跑到哪裏去也不知道了。”


    正在說話間,嘉王忽然說了句:“妃不要問她過錯了,小女孩子家家懂什麽。以後仔細一些就是了。是我讓她們走開些的,我一個人隻想靜靜地待著,前唿後擁的更覺得胸悶了。”


    顧氏一聽,忙走到嘉王床頭,用手探了探嘉王的額頭,又用手背按在自己的額頭,若有所思地說:“王爺燒是退了,隻是大夫說了,沒事不要再說那麽多的話,有什麽吩咐你輕輕告訴我,我去做就是了。”


    嘉王摸了摸王妃顧氏的手,問道:“外頭唱的什麽?”


    顧氏被他這樣一說,才忽然聽見外麵輕輕有一陣歌聲,那歌聲婉轉動人,甚是美妙。才笑說:“那是新來的一些小戲子們練曲兒呢,什麽曲兒我也不知,王爺喜歡,叫進來唱兩句也無妨。”


    話音方落,那歌曲又響,門口那個小丫頭忽然叫起來說:“這是馮延巳的曲兒,叫做《鵲踏枝》。滿眼遊絲兼落絮,紅杏開時,一霎清明雨。”


    嘉王不覺應道:“濃睡覺來慵不語,驚殘好夢無尋處?正是這詞,濃睡覺來慵不語,唉,滿眼遊絲兼落絮,唉……”說話之間,忽然哀情爛湧。王妃一聽忙說:“你快叫他們別唱這首了,這什麽詞,一點不好。”


    嘉王把手中書本輕輕放在枕邊,兩手相握看著床帳道:“不過春暮之景,大抵盛期既過,花也罷、柳也罷,都要殘了。”


    王妃顧氏一聽,輕輕拍了拍嘉王的背道:“王爺竟想這些事情,難怪不肯好。若是看開一些,身子早好了些。您雖年輕,若不仔細攝生之道就要吃苦了。太子不是走路聽說覺得輕飄飄的麽?那是那些亂七八糟的丹藥吃多了的緣故。王爺及時保養,方不負妾一片赤誠了。”


    說罷王妃含淚欲哭,嘉王一手摸上王妃的臉頰,輕輕拂去她的淚水道:“妃不必傷心,來年開春,天氣好些我的病也會好起來的。”


    正當顧氏又欲說話的時候,忽然聽見剛才去傳話的小丫頭又迴來問安,扭頭一問:“你怎麽這麽快又迴來了?”


    小丫頭道:“迴王爺、娘娘的話,皇太孫殿下來看望王爺了。”


    嘉王一聽,急欲起身。王妃顧氏忙將他穩在床上,並找了兩隻大紅羅靠枕往他身後一塞道:“王爺安心在此,妾先去迎。”嘉王才籲了一口氣,仍在床頭發愣。


    王妃遂與小丫頭出去,不多時又帶著一個人迴來了,這正是太孫了。


    嘉王睜著眼卻因生病看東西總覺得模糊,影影有一個人形進了來,走至十步以外才認得真切:真是太孫來了。


    這皇太孫才十二三歲,卻已很是長大,生得極高。不過高歸高,卻也是個三災六病的藥罐子,從冬至夏就沒聽過喝藥,又很少走動,所以皮膚甚是蒼白。


    他一見嘉王,先行一禮道:“見過皇叔,叔叔病重,侄兒每自懸心,問於左右,左右不能詳答,因憂心難過特來看看叔叔,望叔叔早日疾愈,侄心才安。”


    嘉王忙道:“太孫快別行禮了,你來看叔叔,叔叔真是受寵若驚,隻是叔叔病中起坐不便,不能盡禮。”


    顧氏命人為他添了一個座椅,太孫坐著問了一些用藥及身體之事,嘉王一一作答,太孫便道:“我亦與叔叔類,常常生病。如今身子漸漸好起來了,倒也是因為一個海上方1的緣故。”


    嘉王忙問:“哦?是怎樣的方子?哪裏得來的?有這樣的奇效。”


    太孫道:“侄子並不知怎樣來的,父親前些日子與我吃的,叔叔也知我父親行事很少讓我們知道,連母親現在都很少問,我和妹妹就更不知道了。”


    嘉王點頭,以眼色示以知道。他自然很明白:這個侄子行事端正又耿直,與他父親性子迥異,都是他母親一力教導的緣故。所以與他父親不很親厚,父子二人很少言談,太子的事不太與太孫說,太孫的事也不太與太子講。


    倒是太孫有什麽心事,總跑來跟他和顧氏說,把這四叔、四嬸看做他的親人。


    “我怕父親不肯給,所以我按著那方子抓了三副藥出來,就是偷偷給叔叔,叔叔嬸嬸別告訴我父親,他知道又要說我。”


    嘉王道:“你這樣教叔叔更受不起,快別這樣了。既是你父親給你吃的,叔叔怎麽要能收?快拿迴去吧。”


    太孫一聽,起身堅持道:“侄子好容易來看叔叔,就是盼著叔叔身子和我一樣早些好起來,到時候我還想聽叔叔講史書上的故事呢!叔叔不肯好,我怎麽辦!”說罷就要哭。


    嘉王看他小孩子拗不過,便笑道:“好了,叔叔收下就是了,今日就叫人煎出來吃,你放心了吧。”


    太孫一聽,破涕為笑。


    王妃顧氏遂笑問:“你母親近來可好?”


    太孫道:“迴嬸子的話,我母親身體也不太好,幾日服藥調理才好一些。”


    嘉王便笑:“我們一家人你病完了我病,我病完了他病,這也是命數。”


    顧氏把臉一板道:“王爺不要說這樣晦氣的話,怎麽就不好了?太孫這樣好的藥,王爺吃了也必好。”


    嘉王笑而不答。因他精神倦怠,說了幾句話又有些乏力想睡,太孫看出端倪便忙推說要讀書,告辭而去。王妃顧氏看他走了,便伸長了脖子叫來一個下人道:“把那藥扔了吧。”


    嘉王忙道:“妃這是何意?”


    王妃顧氏說:“你侄子跟你患的又不一定是一樣的病,煎出來也沒用,又不一定合王爺的體質。王爺吃了興許反倒吃壞了。”


    嘉王笑道:“你也忒小心了,他一個小孩子吃的藥又能怎麽重?況且侄子一片心意,你白白糟蹋他的心意做什麽。你不放心,叫個太醫來給我們看看這方子,若是真的好,我也吃了好得也快一些。”


    王妃顧氏想了想,倒也確是這樣,便吩咐人將藥叫太醫院的葉太醫、吳太醫去看方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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