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芳已死,理王憤恨難平,琴袖則愁不能寐自責不已。當日晚間理王已經寫好了奏章,將寧波等地諸事細細寫明,正想找人星夜加急送至朝廷,琴袖卻攔住他說:“此事恐非寧波當地獨有,周邊之地若是亦有此事,豈非傷害無辜百姓。魏芳公公大義而死,今必先將此事徹底查清,轉奏朝廷,方能不負公公之死。”


    理王細想極是,次日一早便派人四處去查探,不料寧波知府等聞知消息,早已嚇得魂不附體,耿崇同亦是驚慌失措,先將當事官兵逐個抓住送到理王處謝罪,任憑處置,次送許多金銀寶物,又派門人前來勸說,反複痛陳,極盡卑下之態。


    可是理王怒火中燒,哪裏肯聽?一發將他們全部轟了出去,耿崇同看送禮、勸說都無用,隻能拜會顧以能。顧以能也知道事情鬧到皇上那裏那就是死罪,情急之下倒也一拍腦袋想了個辦法。


    這日正午,顧以能帶著一群門客先來吳王府裏哭靈,吳王府內西院是理王一家所住。顧以能往西院去,隻聽見誦經之聲不絕於耳,再看各處已上了白。下人們一色服黑、婢女們則俱是白色的襖。


    顧以能心裏暗想:這不過區區一個閹人,用得著這樣麽?心裏不禁鄙夷理王的行事。正在想時,不知宛芳正在拿著一把掃帚掃地,一見顧以能來了,“刷刷”兩下,就把灰塵、枯葉往他身上掃去。


    顧以能那青袍1被這灰塵弄上了醃臢,扭頭一看,一個丫頭正衝他冷笑。正想朝她發火,才走近了兩步,見她穿戴不凡,心想:打狗還要看主人,她雖不足道,但她或者是哪個主子跟前的丫頭,還是不要妄動為妙,便強壓著氣跑到靈堂去,噗通一聲跪倒在靈堂,大聲哭泣。


    理王聞說顧以能來了,正想把他轟走,好容易被琴袖勸住了:“畢竟他也是朝廷命官,王爺一時惱怒趕他走,到時候狗急咬人反倒不好。不如妾先代勞會會他,聽他怎麽說。一則我是內眷,二則又是妾,見他的麵便是羞辱他了。”


    理王道:“好,依你的意思辦,若不能忍你盡管罵他,出了事我護著你。”


    琴袖領受而去,便去了靈堂,顧以能正在那裏頭哭,抽抽噎噎裝腔作勢,這時忽然一抬眼,看見周圍簇擁著五六個婢女,在紛紛前頭引領,很大的氣派,便知道不是尋常人,忙問左右:“這是誰?”


    左右有知情之人:“這是理王爺的側妃蕭氏。”


    於禮他是朝廷命官,沒有他先拜一個妾的道理,但顧以能現在把柄在理王手上,哪裏顧得上先後之序,噗通一聲跪在琴袖跟前,俯首委蛇道:“下官拜見側妃娘娘,娘娘金安。”


    琴袖並不受他禮,連看都不看他,徑自走到靈柩前以手撫摸棺槨,一言不發。顧以能就這樣跪了半晌,琴袖忽然假裝往地上一瞧,故意道:“呀!這不是顧知府老爺麽?怎麽跪在地上?快請起來。”


    顧以能這才站了起來。雖受此羞辱,但想想還是自己的命重要,便忙道:“魏公公深明大義,堪為奉事表率,下官聞此噩耗,手足罔措,特來府上致哀。謹備薄禮數物,略表下官深痛之意。”


    說罷命人將禮物送上,不過是金銀之物,琴袖並不稀罕。顧以能看琴袖連看都懶得看一眼,便從袖中取出一張銀票,恭恭敬敬朝她再一拜,奉上銀票。


    花霰侍立在側,一看見那張銀票,一把奪過來就要撕掉,卻被琴袖忽然止住取過去一看:整整一萬兩銀子。


    這一張銀票,抵得上王爺一年的俸祿了。他一個小小知府,哪裏弄來這麽多錢?難道是貪汙來的?


    琴袖看了他一眼,見顧以能弓著身子,臉上汗涔涔地不住地用手擦,雖然看起來低著頭卻仍用餘光打量著周圍之人。琴袖忽然警覺起來:這銀票若是貪汙來的,他獻給我們不就又把把柄送給我們了?我們又在氣頭上,屆時轉奏朝廷他便是要被皇上千刀萬剮了。


    以顧以能的腦袋,不至於蠢到這般田地。所以隻有一種可能:這張銀票來路極其不正,若是自己收下,屆時惡狗傷人反咬一口也未可知。


    因想明白了,便要推拒,可琴袖忽然又轉念一想:不如將計就計,將銀票收下一並上奏朝廷,屆時跟他算總賬。


    於是琴袖忍著憤怒,忽然把銀票往袖子裏一塞,轉而一笑道:“知府大人真客氣了,因魏公公自小與王爺一塊兒長大,相與甚厚。如今一死,王爺難免傷心,所以正在氣頭上。幸賴如此哀誠,妾身甚是感動,若我們王爺知道了想必也能諒為體察。請教寬心,由我就中勸說勸說,王爺必來見你。”


    顧以能聞之大喜,忙道:“確也不是我們妄自菲薄。”說完這話,忽然看了一眼左右。琴袖會意,便將左右之人支走。


    顧以能乃笑道:“娘娘,不是我們妄自菲薄,這件事兒還得這麽考慮。您看,我們這裏本來就山高皇帝遠的,雖仰賴天恩浩大,但這幾年戶部銀子都用在北邊,我們這裏的將士們多少也有些抱怨。若沒有功勳,朝廷那兒哪隻眼睛看得到咱們小小寧波呢不是?求娘娘聖恩憐下,下官全家的性命、耿指揮使全家的性命,鎮海衛將士們的性命,就在娘娘這一句話上了,求娘娘、求王爺開恩,放過我們這一迴。日後,再不做這樣的事了。”


    “你放心,你既有這份心。”琴袖說至此處,指了指自己的袖子又接著說,“我必勸說王爺,你且安心退下休息片刻,我去同王爺說。”


    顧以能心喜,一拜而退,琴袖便去理王處將此事細細說了,並把銀票取出道:“原本妾想等著王爺查明各地造假之事,一並轉奏朝廷。如今看來,竟是不能了。如果我們不快些奏上朝廷,他們這群人聯合起來就要咬死我們。”


    理王道:“是了,我就去寫奏章。”


    琴袖道:“王爺若不嫌棄,先去穩住顧以能,妾先為代勞擬出奏章,王爺再修改修改奏上朝廷。”


    理王道:“這樣正好!玉卿文章在我之上,你寫吧,寫完了我抄一份上去。”於是先去拜會顧以能,說了一些好話。正在此時,吳王也來了,原來顧以能早先打點好了吳王。


    這個老吳王爺本是個貪財好色之輩,早被顧以能那一堆銀子哄得開心不已,哪裏知道是非枉直?


    一見到理王,先誇獎道:“我的好侄兒,你這行事確是皇室表率,叔叔我深是感動。就是這事極大,若是你這一封奏章上去了,許多人活不成,到時候鬧起來又是一樁大事。依叔叔看,禮之用和為貴,大家還是和氣為上。”


    理王雖怒,亦不免裝作寬洪道:“皇叔見教極是,侄子受教了。知府老爺萬勿多心,昨夜孤想了想也確是此理,將士們也要謀生計,沒有功勳哪裏來的銀子?出此下策亦是情有可原。隻是一件,今後萬不能再害百姓,否則本王就不能再饒你們了!”


    顧以能這下真是大喜過望,急忙叩頭答應,千恩萬謝,吳王亦心安而去。


    等他們一走,理王迴房琴袖已經把奏章寫好了,理王看了看,寫得哀傷不已,急忙謄寫了一遍就命人出府,馬不停蹄送往京城。


    看著奏報人遠去的身影,理王鬆了口氣,想起魏芳仍不覺淚下。琴袖在他身邊,輕輕用帕子擦去他眼中的淚痕,理王推她入門,又一把將她摟在懷中難過地說:“魏芳走了。他以前最喜歡小孩子的。我本想著,等我們的小世子生下來就讓魏芳帶著,孤年幼的時候,獨有魏芳這麽個玩伴,可惜……”


    理王不忍說下去,琴袖抱著他道:“王爺節哀,隻要朝廷旨意一下,這些惡人一定能繩之以法的。”


    她剛講完,忽然覺得不對勁,一把推開理王道:“王爺,我們失算了!”


    理王驚道:“怎麽了?你可是想到什麽了?”


    “這事兒怎麽這麽容易就成了?顧以能真的就那麽容易信了王爺?這可是掉腦袋的事啊。”琴袖逡巡走動,忽然道,“不對,吳王今日來,也很不對勁。”


    理王問道:“皇叔是否被顧以能收買了?”


    “想是可能,但這事兒沒這麽簡單。”琴袖蹙眉道,“王爺細想想,今日王爺奏報朝廷就是立了一大功。可是王爺才來寧波幾天?吳王爺可是在這裏幾十年了。”


    “你的意思是……”


    “吳王爺怎麽會讓王爺把這封奏章遞上去!若是遞上去,皇上難道不會責怪他昏庸無能在寧波幾十年了居然這麽大的事在眼皮底下都不知道。”


    理王訝道:“這麽說!豈不是奏報人有危險!”


    “王爺也有危險!”琴袖話音剛落,花霰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過來說:“不好了!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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