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宇之間一行飛燕,早報春到,冰尚未盡。幾日來京城仍然是雪,寒風吹得窗紙鼓鼓得響,純妃坐在窗邊熱炕上,教人開了窗格,看著滿地清霜。


    霜雪結在金磚鋪的地上,被人掃出了一塊長長的甬道,好似在冰上蓋了一麵黑亮亮的鏡子。風仍不住往上吹去,不一會兒功夫,又是蒙蒙一地的白霧。


    “娘娘,怎麽窗開得這樣大,仔細凍著。”采佩趕緊上來要把窗關了,不想純妃攔住她,看著庭砌輕輕一問:“人都走了嗎?”


    采佩不解道:“昨兒個都走了呀!娘娘不是知道麽?”


    純妃嗤道:“我問你,是不是理王府裏的人都走了?”


    采佩道:“這倒沒有,王府裏留了幾個小小下人,因為走得急,留著收拾東西,過不多時也要南邊去呢。”


    純妃驀然“哦”了一聲,仍朝地上望去。采佩有些好奇,便鬥膽問道:“娘娘何事想得出神?”


    純妃吐了一口白汽,采佩忙把窗戶稍稍合攏一些。但聽她說:“本宮與皇後鬥了一輩子,理王走了,皇後在宮外的雙腳被我們砍斷了,如今留她煢煢一人,不知怎的,覺得有一絲可憐了。”


    采佩看純妃神色略有顧惜之形,便給她披了一條披風並問:“娘娘可是要與皇後娘娘說好了?”


    “這話怎麽說的。”純妃飲了一口稠茶,笑道,“都到這個份兒上了,大概她也早不把我當成人了,我如今往她那裏走近靠攏一些,反倒讓她懷疑胎死腹中的事,不如還是這樣不溫不火,倒也不至於引她疑竇。”


    “娘娘倒是為何確定理王也有爭位之心呢?”


    純妃笑道:“這你看不出來?這蕭琴袖不安分,本宮素知。理王若是不想爭大位,何以要減成這樣一個男子博取今上的注意呢?從他變瘦的時候起,本宮一直在防著他們,理王若在京城,是留不得的。”


    采佩深知純妃心事少向人外露,然而極信任自己,故而當她麵才一說,隻裝作無心將一盞燈用小鉗子挑亮了一些道:“風雪深,屋裏也不免暗起來了。”忽然不經意地問了一句:“幸而韋貴人是女孩兒,娘娘倒也不怕她生個男孩兒。”


    純妃乃笑:“她生個男孩兒又怎樣?小小貴人,再生十個也不打緊,皇上老了,這個小孩子又能如何?你這就不是聰明人,從來我們不要做無用的事,也不要樹太多的敵人。一個皇後,一個德妃,就夠了。”


    剛提到韋貴人,純妃忽然想起什麽似的道:“你去叫韋貴人來,我有話跟她說。”


    原來韋才人數月以先就生了一個女兒,如今封了貴人仍在純妃宮中居住。韋貴人抱著孩子雪天到了翊坤宮的正殿,純妃早已在殿外等候,看見韋貴人懷中抱著一個小小的嬰兒,忙上去也抱起來掂量掂量,笑道:“孩子長得可真快,一會兒就沉了許多。”於是一邊哄著孩子玩兒一邊抱入殿中道:“哦,我們公主也長大咯!”


    韋貴人見純妃喜歡公主,於是急忙討好道:“多虧娘娘照拂,公主才能平安成長。”


    純妃和韋貴人對坐。韋貴人在下,坐在一張椅子上,椅上鋪了貂皮椅搭,暖暖的甚是舒服。韋貴人剛手一摸風毛,便呀了一聲,道:“娘娘,這叫妾如何坐得?”


    純妃道:“你雖有福,到底剛剛生養過得,怎麽受得了一絲的寒,這是丹陰侯送的,沒事兒,你先坐著。若覺得好,送你迴去用,你在我宮裏都多少年了,別跟我客氣這些。”


    韋貴人這才顫巍巍坐了,心裏喜歡不已。


    儀澗、儀冰二人分別上了稠茶,韋貴人一看稠茶裏,飲了一口,滿嘴鬆子香。便笑道:“娘娘真真待我們沒得說了,妾最愛鬆子。”


    純妃乃笑:“鬆子鬆子,再送你一子,你有了個女兒,還不趕緊著些?”


    韋貴人低頭歎氣道:“這樣福氣,恐怕難得呢,娘娘憐惜我們,我們都知道,倒是皇後娘娘,小公主生了許久,也沒有送過我們什麽。”


    純妃笑著拍了拍小公主的背,把她抱在懷裏輕輕搖晃,看了韋貴人一眼,並不說話。


    韋貴人自覺失言,忙道:“我自然不敢埋怨皇後娘娘,就是嫌她手下人太厲害了。尤其那個魯尚宮,烏雞眼似的,整天坐著轎子在宮裏頭轉來轉去,防我們如同防賊!還有那個凝香,不過是沒有品階的都人,扯起嗓子來比誰都厲害,連如今的李尚宮也怕她。現下皇後娘娘又出了這麽一樁事,少不得他們又懷疑到我們頭上來呢!”


    純妃這時候沉下臉來,用小金匙在稠茶碗裏來來迴迴攪動了幾次,故作驚訝道:“有這樣的事?”


    韋貴人忙湊近了說道:“娘娘不知道,下麵都你傳我,我傳你,有人在宮中造謠是娘娘讓皇後娘娘胎死腹中的,這等謠言被皇上聽去可如何是好?”


    純妃假裝一嚇,不小心拍重了一些,小公主登時哇哇大哭起來,純妃趕緊站起來抱著哄她:“不哭不哭,阿姨錯了!阿姨錯了!”


    韋貴人扶住純妃,又接過孩子在懷裏哄了一陣,小公主漸漸哭聲小了,才一扭頭道:“娘娘如何的,如何的賢惠大體……”


    還沒說完,小公主又鬧,純妃趕緊叫人拈了兩顆杏仁兒糖,掰成極小的一粒,喂給小公主含在嘴裏,小公主立時不哭了,韋貴人才又道:“娘娘如何的賢惠大體、仁德憐下,我們上上下下哪個不說?平白給人造了謠,哪個宮裏放出的話,我們都知道!所以我叫伺候我的下人們,不許跟慶雲宮的人說話打牙,免得被他們帶壞了。”


    這個節骨眼上,德妃和她過不去太自然了。


    因為她在朝廷裏,和德妃的嘉王黨人過不去。


    趁此機會不把屎盆子扣在純妃頭上,德妃難不成是傻子?隻怕誠妃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天天人前一問三不知,人後捏舌生事。


    於是,純妃故意眼帶淚花地說:“可惜啊,人言可畏、眾口鑠金,我沒做過的事兒被人傳出影兒來,皇上信了,不把我殺了才怪!”


    韋貴人一聽這話,急忙道:“娘娘別急,我但凡遇得到皇上,一定把這些胡話分辨清楚,誰敢造我們娘娘的謠,都沒了王法了不是?金貴人和我是一樣想的,就連胡貴人我昨兒個去看她,她也覺得過分。我們雖是小小貴人,好歹在娘娘庇佑下這樣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從沒有短過我們什麽東西,要什麽有什麽,年年還從娘娘宮裏多拿銀子,我們要這時候不幫忙說幾句,還有這個臉麽?”


    純妃一聽,急忙握了握韋貴人的手道:“我一生名節,竟都委付妹妹們了,我很少能見皇上,不比你們年輕漂亮的,還望妹妹們多多在皇上麵前美言幾句。”


    韋貴人抱著公主福身笑道:“娘娘這話竟折煞我們了,我們怎麽當得起,但凡是我們見得到皇上的,沒有說娘娘不好的。娘娘且寬心,皇上聖明,一定查出誰在放話,到時候叫她死,也說不定呢!”


    純妃笑道:“若是這樣,真是托了妹妹們的福了。”忽然她看了一眼小公主問道:“公主封號定了沒有?”


    韋貴人一聽此言,麵有窘色,純妃看她色撓,摸著小公主的額頭道:“為著皇後這一胎,皇上現在正傷心呢,日日往她那裏跑,小公主怠慢些也是有的。”


    韋貴人有一絲不甘心,但仍低頭稱是。


    純妃乃道:“你隻不要太急,時常抱著小公主到皇上跟前走動走動,客至自來熟,常來常往總沒錯的,皇上若不肯見你總不至於不肯見公主吧。”


    韋貴人一聽,頓時豁然開朗,低頭笑謝道:“多謝娘娘提點,小公主日後如何,全仰賴娘娘扶持了。”


    純妃笑道:“我能扶持什麽?我也不過是過一日、算上一日,皇上不來,我也不過是秋後的螞蚱沒幾日蹦躂。瞧瞧你,才這麽大一點兒,你就急著找好人家啦?你父親好歹也是個三品官兒出身,皇上難道還往差了指婚不成?就是差了,我就中勸說一二,也沒有什麽大礙的。”


    韋貴人聽了歡喜,更不再話下。這時候風雪已經停了,韋貴人將小公主付於奶母,純妃便拉著韋貴人去宮裏賞雪。


    原來雪下壓枝,翊坤宮一株株參差煙樹,凝冰煥彩,如同置於琉璃世界一般,看著十分可愛,加之春之將至,如此浩然一派的景致將不能見,所以幾日來純妃都要來這裏看的。韋貴人素日並不留心花草風雪之事,今日與純妃談得開心,也細細瞧了好一會兒。


    正在二人遊賞之時,儀冰過來說,隆嬪娘娘宮裏正在射覆作戲,請娘娘過去玩。純妃道:“叫她別玩了,魯尚宮知道了,不知怎麽說她呢!如今我連宮裏聽曲都不敢,她膽子倒大。淮王和凝懷公主頭七沒過就敢玩起這個來了。”


    韋貴人聽到皇後生得兩個死胎都已得了封號,心中暗自悲憤,但不知朝廷正為的這件事,又鬧起風波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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