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妃翩然一笑,既而一禮道:“臣妾不敢,隻是臣妾聽聞娘娘得了一把好琴,也想來聽聽娘娘繞梁之音啊。”


    皇後蹙眉稍問:“你到底想說什麽?”


    純妃一歎道:“娘娘那把琴,原有一些來曆,不知皇上可否知道?”


    皇後心裏一驚,難不成被她知道是京妓之物?可即便如此又如何?可這也不是什麽大驚小怪的事,於是便道:“是有來曆,待皇上迴來,本宮自會向皇上奏明。”


    “奏明?”純妃輕輕一笑,“娘娘膽子可真大,竟然自用禁物還敢奏明聖上。換作是妾,十個膽子也不敢啊。”


    “什麽禁物?”皇後皺眉不解。


    純妃道:“娘娘那把琴身上是否刻有冷凝春泉四字?”


    “你怎麽知道?”


    純妃一笑:“此物原係秦家私藏之物,太祖皇帝時已將秦家抄沒,凡秦家府內一切所藏,俱已充入內廷,專庫封存,不許外人用的。違者以謀逆罪處,娘娘可曾知道?”


    皇後雖看她說得有板有眼,卻不太聽得懂她的意思,乃問:“什麽秦家?”


    “娘娘不知道也是理之必然,這是多少年的舊事了,妾比娘娘多在宮裏待了十幾年,所以聽得自然多些。”


    皇後討厭她在自己眼前充有見識,但因懷疑,隻是斜眄了她一眼,任她說下去。


    “那秦家,原是前朝南班同平章事秦奉義之後,世代是前朝高官。太祖皇帝起兵討逆,隻有前朝宰相秦嘉至一族負隅頑抗,屢屢挫我兵銳。”


    她這樣一說,皇後忽然大明白了:那個名妓不正是姓秦麽!


    難道說她是秦嘉至的後人?


    皇後也知道,太祖皇帝對秦家恨之入骨,凡九世以內男丁一律剮死,連府上貓狗都不放過,九世之外,一律充發邊疆,世世為奴仆、苦役,不得考科舉。


    至於家中女子,凡妻、妾之族,三世以內誅殺殆盡,其餘女子不論出嫁、未嫁,強令為妓,永世不得轉謀他業。


    這也算是罷了,連帶著其他姓秦的都遭了殃,聽說曾有一次一個姓秦的貢生考中狀元,本來他與秦嘉至毫無瓜葛,但因為他姓秦,太祖皇帝便把他名次調到二甲第四名去了。


    太祖皇帝已去,可是因為今上小時候差點餓死在秦嘉至的手裏,所以也對秦嘉至痛恨異常。凡是秦家之物,能銷毀的一律銷毀,若是古代留下的寶物,封庫不用,若有膽敢擅用秦家遺物之人,與秦氏一族同罪。


    可皇後手中那把冷泉,正是秦家留下的唯一一件寶物!


    “秦家罪業滔天,凡用秦家之物者,與之同罪。”純妃剛說完這句話,在裏間竊聽的琴袖,渾身冷汗,倒在地上:她怎麽知道事情會鬧得這麽大!


    她今年才十七歲,這上一輩人的糾葛,她完全無從得知,這才發覺自己闖下彌天大禍,她看了一眼秦拂雪,秦拂雪隻是一味搖頭,似乎有難言之隱,不知道她的意思。


    純妃笑道:“且不論那兩位客人是誰,臣妾奉監國太子之命,正來調查此事,若是娘娘真的用了如此禁物,恐怕難以自免於事外。”說罷後顧道:“來人,把那把琴找出來!”


    後頭多了許多錦衣衛,他們早聽從純妃之令,在皇後宮外埋伏下了,因為錦衣衛不是後宮之人所能管,加之太子令旨在上,她的宮人不敢來報,隻能任他們在宮中走動。


    皇後正欲發怒,忽然外頭有一響聲傳來:“誰敢在皇後娘娘宮裏放肆!”


    循聲而望,竟是德妃!


    原來皇後宮裏的人不敢通傳皇後,卻也不甘被他們擺布,想來如今妃嬪之中,純妃以降就是德妃。於是想借著德妃壓一壓純妃的氣焰。


    德妃接了消息,立馬就往皇後宮裏趕,她與純妃早殺紅了眼睛,聽說純妃在皇後宮裏撒野那還得了,怒氣衝衝衝到純妃跟前,照臉就是一巴掌。


    “啪!”德妃打得純妃眼冒金花,倒在地上叫道:“德妃!你瘋了!”


    “我看你才瘋了!你好大的膽子,區區妃嬪竟敢搜皇後娘娘的寢宮?”德妃叫道,並不退讓。


    皇後稍稍鬆了口氣,正要說話,不料純妃冷笑一聲道:“本宮奉的是監國太子之令,前來徹查違禁之物,皇上不在,監國最大,我又何敢違抗監國之令。”


    德妃也迴以冷笑:“哼,監國再大,也是皇後娘娘的兒子,天底下竟然有兒子查起老子娘的賬來,你身為三妃之首,竟做出這等天理不容的事!”


    純妃這時從地上掙紮起來,理了理亂了的發飾衣物,不慌不忙地說:“國法大於家法。皇後娘娘私藏違禁之物,便是背了國法。太子雖不該查皇後娘娘,但到底國法在上,容不得徇一己私情。”


    “國法?”德妃冷冷看了純妃一眼,“皇上沒迴來就國法長國法短,等皇上迴來,指不定怎樣呢!”


    純妃卻笑:“皇上迴來,鬧得更大都說不定呢!”


    那可是秦家的後人!


    “更何況……”純妃不懷好意地往裏間看了一眼道,“說不定這秦家後人,正藏在娘娘宮裏呢。到時候皇上迴來了要是知道了,又該如何呢?”


    “我看一巴掌還打不醒你這個畜生!”德妃罵道,“娘娘行事向來光明磊落,豈容你砌詞汙蔑!”


    “有沒有人,娘娘自己心裏清楚。”純妃道,“妾已命人請監國太子來,咱們就守在這裏,看誰熬得過誰!”


    皇後心裏清楚的很:這事光靠德妃一人是頂不住的。純妃此人一旦動了殺機,就是有了十足的把握,她很清楚,如果真的被皇上知道了,以皇上如今對孕中皇後的寵愛,也許說兩句就過去了。


    純妃的盤算就是趁著皇上不在,以太子監國之命查出違禁之物,發動朝臣彈劾。等皇上迴來,滿朝文武都在談論皇後謀逆,最起碼皇後這六宮大權肯定是抓不住了。


    而若是被他們抓住秦拂雪,那事情就更麻煩了。


    皇後偷偷召蕭琴袖入宮就罷了,反正她也不過是個嫌犯。把秦拂雪這個罪臣之後窩藏在宮中,那不就是真的要謀反了?


    即便皇上想護她,到時候大臣們一人一張嘴,皇上也奈何不得:皇後不死也殘了。


    純妃這些日子,一直在等待著這個時機。皇上不在,她躲在太子身後狐假虎威,根本奈何不了她。


    她的爪牙滿布朝廷和宮中,皇後自己與純妃,好比當初的王皇後與武則天。


    琴袖在內室也已經心跳到嗓子口了,秦拂雪也已有懊悔之色:她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


    琴袖不無埋怨地問道:“你為什麽突然要見皇後!”


    秦拂雪道:“我……我……前兒有皇後宮裏的太監找我,說得有板有眼的,說皇後如今懷孕,什麽事情都在皇上麵前好說。我們秦家已經破落成這樣,我就想借著你和娘娘的一層關係,求求皇後娘娘,能不能開恩救救我們一族。”


    “你這是中了她們的計了!”琴袖道,“皇後娘娘又不認識你,怎麽派人來跟你說東說西?況且這麽多太監誰分得清哪個是哪個?”


    說罷也自悔不已:“也是我失算,我隻以為你想見娘娘,你是我姐姐,一心幫你引見,忘了裏頭的兇險了,我看純妃一定是找準時機,對你我下手了。”


    如今逃又逃不出去,被抓住就是死路一條,可是情況危急,容不得她們再後悔什麽,琴袖隻道:如今能遏製太子的,唯有首輔江閣老了!得讓皇後趕緊去通知江閣老過來。


    可是皇後在外與純妃對峙,如何能夠知道呢?


    秦拂雪悄悄道:“皇後娘娘聖聰極明,若是有個什麽法子提醒提醒她便是了。”


    琴袖看那內室牆壁上掛著一把琴,忽然靈機一動,她雖如今被人議論清白,但到底沒有定罪,她被人看見也無妨,於是把琴取下,悠悠彈了一首《流水》。一聽《流水》聲起,皇後宮中滿殿俱驚,純妃笑道:“喲,果然有客人,可否讓妾見見。”


    琴袖抱著琴從內室走了出來,朝皇後使了一個眼色,道:“不知娘娘可還喜歡女兒的琴聲?”


    皇後不明白她的意思,隻覺得臉上尷尬,純妃一見琴袖忙道:“蕭良媛!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德妃看了一眼蕭琴袖,想起以前的事便說:“宮裏不是你能來的地方。”


    琴袖指了指琴道:“皇後娘娘命妾身來此彈琴說話。這一曲《流水》,正合我如今心境。”


    “哎喲,說話就說話,躲著人做什麽?”純妃竊笑。


    琴袖忙接著話說:“娘娘所言甚是,隻是妾是微末之身便罷了,娘娘們尊貴體麵,崇新殿不是說話的地方,還請娘娘們移駕承乾宮正殿,咱們有話說個清楚。”


    純妃大大方方地坐下道:“你打量我是傻子呢?你裏頭藏了人,我們都走了,人就跑了。”


    琴袖道:“娘娘岔了,我們一走,娘娘把崇新殿好好圍起來,等監國一來,下令一搜,人就搜出來了。”


    純妃一拍大腿笑道:“好!監國也快來了,這裏確不是什麽說話之處,咱們到承乾宮裏好好地說。”


    這時候琴袖便侍奉皇後移駕,剛走出崇新殿,趁人不備拍了拍琴麵,低頭悄聲說:“娘娘,妾的曲子彈得如何?”


    “你說流水?”皇後心中起疑。


    琴袖假裝一歎:“就是真見著流水就好了。”


    皇後一聽,恍然大悟:江河流水,這是要她去找江閣老。


    於是低頭快語吩咐舒可至幾句,舒可至趁人不注意,悄悄出去了。


    她們二人啞謎,旁人聽不懂,純妃走在前頭沒聽見。唯德妃聽去了,又迴過頭看了琴袖一眼。


    一行人剛到承乾宮坐定,純妃身邊的郎英就來了,先給主子們磕了頭,隨後道:“娘娘,太子爺就要來了。”


    不一會兒,太子叫人簇擁著入了承乾宮,稍稍拜了拜皇後便道:“為保母後名節,特來查看。”


    皇後一瞪眼睛問:“來看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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