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沛既來了,琴袖寫了一張紙條遞給他,教他想辦法遞給皇後娘娘。如今她不能隨意入宮,皇後娘娘在宮中景況甚為可慮,廣濟王一家也很是操心。


    李沛應後就托人送去,恰逢皇後為的琴袖私通一案在宮裏很抬不起頭來,許多妃嬪認為她護短偏私,有傷體麵,心中正是不服。於是皇後理事,但凡稍有不足之處,人人都要插嘴,背後說三道四的沒個完。純妃做事,上下無話,頗令皇後難堪。


    眼見著曾經權勢不複,皇後也隻能靜悄悄地退避三舍。暫且稱病,直把大事都交給純妃、德妃、誠妃三妃打理。


    德妃上次被純妃氣出病來,又封宮自閉了許久,身體一直不好,要鬥純妃心有餘而力不足,眼下唯有誠妃尚能濟事。


    麵對外廷太子黨和嘉王黨人互相攻訐,主上憂心不已;後宮則是純妃與誠妃互不相讓,皇後撒手不管,任她們鬧去,隻暗中看著她二人的動靜。


    今日皇後梳洗方畢,吃了一盅駝酪茯苓,便叫太子妃來宮中一塊兒下棋。現在她事事皆煩,不太愛見人,也隻有這個兒媳婦她看得上。


    錢翾也正想去看看母後,就趕緊去了,宮人引她到了推古殿外老鬆樹下,原來皇後擺了個殘局給她解,皇後自己卻看著看著先入了迷,並未察覺錢氏已到。


    正是夏盛,四處蟬煩。錢氏才笑道:“母後也不叫人粘了知了,留著擾了清聽,怎麽解得出棋局呢?”


    皇後一看她來了,便笑著要她坐,並道:“讓它們叫吧,一輩子也就叫一夏,粘了豈不可惜?”


    錢氏便坐定,支著額看著這棋局也不覺沉思起來。倒是皇後見她穿著一襲水綠色紗襖,身姿甚是曼妙,頭上珠釵雖了了數支,但卻不失大家氣度,不禁追憶琴袖模樣,於是問道:“你怎麽今日頭上這樣蕭條?”


    錢氏留心棋局,不經意地說:“夏天這樣熱,何必滿頭珠翠惹人厭煩?兒臣素來隻喜用銀、珍珠、翡翠這三樣,旁的沒要緊就不用。”


    皇後乃歎:“你雖自己方便,奈何外人恐怕說你沒有太子妃的體麵。”


    體麵二字,如今皇後說來尤為觸目驚心,錢氏不想傷了皇後之心便一笑而已:“外人嘴裏的體麵又有何用?她們隻懂這些臉麵上的事,實則金絮其外、敗絮其中,繡花枕頭一包草,一個人的氣度怎麽能從頭上戴的釵鈿來分辨呢?”


    皇後聽罷十分寬慰,看她舉止,更不像是那些滿腹陰謀之輩,就假裝不經意地問她:“你怎麽看蕭琴袖這個人呢?”


    太子妃方才拈起一枚棋子,正要往下落子,皇後這麽一問,驚得她把手指一抖,棋子“嗒噠嗒”落在棋盤上來迴跳,錢氏忙按住棋子,紅著臉說:“兒臣有罪。”


    “有何罪?難不成把棋局攪亂了也算得上罪過麽?”皇後隻是爽朗一笑,卻令錢氏窘迫。她隻得低頭道:“娘娘可還記得當初太子爺雍台鬧事之事?”


    皇後稍稍支著頭,想著這數月之前的舊事,輕歎:“那不是老早的事了。”


    太子妃道:“正是,太子爺不尊重,去尋外頭娼女作樂。當時還是理王良媛的蕭琴袖也在。”


    皇後點點頭,這事兒她也清楚。


    “可是當時,臣妾並不認識她,隻以為她是個尋常人家的女子,也不知道理王當時已經容貌大變,我們都沒有認出他來。他們二人為了救那個娼女,打傷了太子爺。”


    皇後大驚道:“竟有這等事?”


    太子妃朝那一株老鬆上看去,慨歎道:“當日兒臣在龍華會上認出蕭琴袖,這才因為驚訝失手跌了金鬥,後來……”


    皇後接茬道:“後來你迴宮便把琴袖身份告訴了太子?”


    錢氏啞然不語,點頭而已。


    “這也不是你的過錯,太子遲早要知道的。”


    太子妃眼角泛淚,似乎有難言之隱,她思索良久這才坦言道:“兒臣本想好好勸解太子,可是太子越勸他他越氣,竟發誓要治死理王。琴袖為人兒臣不能深知,但覺母後、父皇都喜歡她,應當是有品行才學的。隻是母後不知,正是兒臣無能,以至蕭氏被太子盯上,肆機用一封信想把她整死。這豈不是兒臣之罪麽?”


    皇後搖了搖頭:“這裏頭隻怕也有純妃的關係。罷了,事兒都過去了,提他做什麽呢?今日叫你來玩的,怎麽說著說著倒哭起來了?”


    “兒臣隻覺未盡妃職,深感慚愧。”


    皇後失笑道:“太子什麽人你還不知道,他就那個性子,一時氣急了什麽話都說得出,但過些日子就把這事兒忘了。隻要沒人攛掇他,他不是個記仇的人。”


    皇後這話似乎提醒太子妃有人有意攛掇,挑起事端。錢氏想來想去,與太子走來最近者乃是純妃,她素來不太愛與純妃來往,皇後這話也暗合她的心事,於是便說:“母後,有句話不知兒臣當講不當講。”


    “你但說無妨。”


    “兒臣以為,太子以前養母說是純妃娘娘,相互往來頻繁倒也罷了。如今既已寄名在娘娘之下,還日夜到純妃娘娘宮中走動,似乎不妥。娘娘可否叫太子少往翊坤宮去呢?”


    皇後聽得此言,甚是讚歎,眼中露出肯定的光亮來。她先是微笑,忽然卻又搖頭道:“事非母後所能管。”太子妃一聽,眼色也黯淡了許多:她也不是不知道母後如今處境,於是又互相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些閑話,匆匆告辭而去。


    看見太子妃走遠了,凝香才從袖子裏掏出一個錦囊來,悄悄在皇後身邊耳語道:“蕭琴袖有信給娘娘。”


    皇後接過錦囊,將囊中紙片拿來一看,正寫著幾個小字:兒臣安好,唯念母後。母後無援,願兆夢熊,萬事迎刃而解,乃效明憲故事,服食如故,用故人,聽故樂,乃得龍裔為良策。


    琴袖的意思是:希望皇後能夠生下自己的孩子,理王已經被降等,若是去了封地一去不複返,皇後想在宮中再活下去,就隻能生下自己的兒子。


    所以琴袖又出謀劃策讓皇後起用明憲皇後以前的宮人,穿著、飲食、音樂都仿效明憲皇後,用這樣的辦法引起皇上的注意。


    雖是一計,但皇後心裏卻不大認同:自己已經三十歲了,懷孩子很不容易,況且皇上很少親近皇後。這些倒也罷了,唯恐學著明憲皇後做事,非但不能取悅皇上反而讓皇上覺得她邯鄲學步,豈不壞事?


    所以純妃如此精明也沒有用這個辦法,皇後便認為琴袖傷心抑鬱,已經到了亂出主意的地步。身邊之人都很已遠去,皇後難免有葉落知秋之感,又唉聲歎氣起來。


    魯尚宮在旁卻覺得奇怪:何以一封小小的書信讓娘娘這樣歎氣,於是偷偷瞄了一眼,已經明白皇後的心思,便道:“娘娘,蕭琴袖此言也並非沒有道理啊。”


    皇後漫不經心地說:“你是叫我死馬當活馬醫了?”


    魯尚宮搖頭擺手道:“娘娘,您細想想,先皇後走後數年,皇上對宮人模仿先皇後必然覺得厭惡。可人都走了十幾年了,皇上也五六十的人了,這人哪一上了年紀,就懷舊惜舊,有一二之事,便會觸景動情,想起以前怎麽怎麽樣。若是娘娘依從蕭琴袖的計策,說不定有奇效呢!”


    魯尚宮這話說得皇後有些心動,便道:“你這樣說,似乎也不無道理。看你近來少言寡語,倒也有這等眼光。”


    凝香笑道:“跟著娘娘久了,眼界也開闊了一些。”


    皇後哂笑:“魯尚宮也罷了,你個小蹄子又多什麽嘴?”


    凝香笑道:“信是奴婢帶來的,娘娘不誇我也罷了,還嫌我話多。”


    皇後指了指她,又問魯尚宮:“管明憲皇後牌位的是誰?”


    魯尚宮道:“奴婢跟著娘娘進宮來的,倒不如彤飛知道得清楚。”便叫人把彤飛找來,彤飛便細細說明了:


    常年在宮中守護明憲皇後神主牌位的有三個人,頭一個就是神宮監奉安宮孝莊明憲神主掌司,蘇閔,本是先皇後宮裏的大太監,之後兩個入神宮監奉安神主事,都是先皇後的侍女,一個叫香秩,一個叫英序。


    兩個人本來連九品都沒有,不過是宮女,卻因為常年在奉安宮守護神主,一個封了從五品,一個封了六品。二人現在也都四十多歲,宮裏人都敬稱她們大姑姑。


    皇後便道:“天兒這麽熱,沒有西瓜吃怎麽好呢?凝香去叫生果房挑出上好的美人瓜六個送到神宮監裏,給他們解解渴吧。”


    凝香領命而去,不一會兒就到了生果房,叫幾個生果房的小黃門帶著六個瓜往奉安宮去了。奉安宮離承乾宮極遠,但這條道皇上卻常常走。


    每當今上思念加倍的時候,就叫人抬著輦駕到先皇後神主之前看看先皇後。所以這道修得又寬敞又好看。越往那裏走,越是覺得清爽。遠遠就能見到宮裏古木參天,撐起老大一片樹蔭,凝香很不常來,不禁歎道:“以前冬天來,白雪皚皚的也沒感覺。如今夏天了,才覺得原來那樹是這樣高。”


    正她興歎之事,一旁小宦官笑道:“我的姑奶奶,您別發酸話了,快看看前麵!”


    凝香一看,唬得退了半步:皇上的法駕,就停在奉安宮的宮門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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