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兩!”顯弘聽得心驚肉跳,暗想:我原俸祿不多,累年沒有積蓄。好不容易多了幾個月,又已經被降等為郡王。辦了李先生的婚事又花了一筆錢,如今年俸還不能實領,通共一年幾百兩銀子,這會子哪裏去給他湊一千兩?


    王妃陳氏便在一旁說道:“公公,我們再多想想罷。”


    馮太監道:“事不宜遲,明兒你們不送來,刑部若是判起來,王爺必是要輸官司。日後官司常常輸,賠的錢更多,你們想清楚了。”


    顯弘想了想,便叫陳氏從賬房把庫中所餘的銀子算算一共還有多少,湊得出來就拿出來給他。陳氏心中疑惑,偷跑到琴袖房中,把今日之事說了個明白。


    琴袖一聽,一拍桌子道:“連宮裏太監都來勒索我們了!”


    陳氏便道:“他說是皇後娘娘那邊兒派來的。”


    琴袖搖頭道:“皇後娘娘怎麽會派這種人來?娘娘身邊親近的太監我們都認識,哪裏跑出個什麽馮太監?人心未可知,燈台難自照。我們盛時,那是人人敬你愛你。等我們要敗落了,別說雪中送炭,就是不踩你幾腳也是阿彌陀佛了。俗話說,人情莫道春光好,隻怕秋來有冷時。落井下石的事兒今後多著呢!”


    陳氏聽後,長長一歎道:“這樣下去就沒完沒了了?我看找人把那個馮太監轟出去,就說沒錢就完了。”


    琴袖搖頭:“這更不可,這一千兩不給也得給。若是被外人小瞧了,知道我們這裏不行了,還不更來作踐我們?”


    陳氏拍案大歎:“這樣幾時是個頭?今日一千兩,明日一千兩,我們怎麽禁得起?”


    琴袖想了片刻道:“依我看,我們先把這人打發了,找個時候早早就藩去罷了,呆在京城禁不住他們這樣敲竹杠子,眼下唯有就藩這一途了。”


    陳氏聽得如此推斷,也隻能一拍大腿氣聲連連:“沒想到我們鬧到今日這個地步。前兒我才拿府裏一些擺設細軟出去當了,通共得了二三百兩銀子,手裏還沒熱乎呢,就又要給了人。”


    琴袖幾日前也把府內所餘的一些米糧兌了銀子出來以備不時之需,正巧眼下用錢,就與陳氏手裏的銀子和府內積蓄統統倒出來,湊了一千兩銀子給馮太監送去。


    馮太監因廣濟王推脫,還賴著不走,一看錢來了這才一拍手道:“事既成了,奴婢先迴去了。刑部那兒不需王爺掛心,奴婢自然找人打點妥當了。”


    正在馮太監得意之時,忽然外麵來人說嘉王爺來拜會廣濟王爺。顯弘一聽,急忙出迓。嘉王看見廣濟王府一片蕭條冷落,竟比當初不得寵時更甚,不禁兩眼泛淚,意興已窘。


    進了門,看見七弟愁眉苦臉又強顏歡笑出迎的模樣,嘉王爺忙拉住他的手道:“弟弟辛苦了。怎麽遭得這樣的禍患?”


    顯弘看見四哥,心裏正是又歡喜又難過,直道:“也是我無德所致。哥哥請快裏麵坐。”


    嘉王便跟著顯弘去了。才走了兩三步,就看見地上春盡的殘花還未收去,階前繚亂,人物雜遝。再者抱廈黑瓦之上,瓦鬆孽生也無人摘去,心中已覺憂傷。


    走至正堂,見兩邊的楹聯已經陳舊,幾欲脫落,青字依稀,正上一匾也被撤了,也許是原來用的字不合郡王的身份,就把它給取下了。於是,悲上心頭,大歎道:“這樣的門麵都沒有了,也沒個人好好琢磨琢磨換一換!”


    顯弘便笑道:“裏麵都顧不上,哪裏還顧得上外麵這些東西。”


    嘉王正欲說話,不想馮仙文太監屁顛顛跑來請他的安,嘉王便冷笑一聲:“我早知道你們這些人,看見弟弟好欺負,也趕著來討野火1、打秋風。我弟弟新有不吉之事倒也罷了,哪裏還禁得住你們這些貓爪子趴他家的牆?你倒說說看,無緣無故來這裏做什麽?”


    馮仙文還沒等嘉王說完,早已經臉臊心跳。這時候琴袖指著一隻裝有一千兩銀子的大木箱子笑道:“馮公公也不是來做什麽的,就是來我們這裏借點兒錢,說是要借一千兩。我們就給備下了。”


    嘉王冷眼一掃,又朝馮仙文哂道:“好個大太監,這一箱子三四十斤的東西,難為你倒搬得動,我倒要問問父皇,你在宮裏都是做什麽的?平時拿隻碗都嫌手酸,搬起四十斤的銀子來,跑得比誰都快!”


    這話把馮太監說得無地自容,連連朝嘉王叩頭道:“奴婢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嘉王道:“迴去告訴你們那起閹豎與你下次小的每2,休要再到我弟弟府上要東要西。要是借東西,放出去的銀子都得有利。管他一分還是一厘,都要給我算清楚了才能來,要是你們算葫蘆賬,本王可不是葫蘆提的,聽到了嗎?”


    馮仙文朝嘉王一個大躬,拜了一大拜道:“是,是,是,奴婢聽清楚了。”


    嘉王隨即嗬斥:“還不快滾!”


    馮仙文這才骨碌碌蜷起身子,趕緊一溜煙跑了。顯弘才趕緊說:“我也是吃了官司,現正煩著,也沒個解方。”


    嘉王便問:“是什麽官司?我今兒早上隱約聽人說起什麽廣濟王打殘了人,我這才來你府上看看呢!”


    顯弘便把馮太監傳的話說了。嘉王一聽,拍案道:“這一定是那些陰謀小人想陷害你。你也真是,剛剛被降等的時候早該料到這些人衝著你來,你就該來找我,我雖不比太子大哥,多少也能在朝廷裏說兩句話,不至於他們這樣作踐你的清譽。”


    這話聽得顯弘難過,琴袖便在一旁說:“王爺豈未聽聞俗話說金風未動蟬先覺,暗算無常死不知。我們一家景況艱難,左支右絀,也顧不上與王爺聯絡了。”


    嘉王這才定睛看了看蕭琴袖,數日不見,她形容比早前更清瘦了一些。嘉王素來欣賞她,因而從不信她背棄弟弟之說,隻覺得有人害她,所以看她不複當日盛容,內心慨歎不已。就說:“蕭承徽,孤看你這個樣子,還是照顧好身子要緊。孤那裏的醫生都很好,不比太醫院的差,你若有什麽不適,盡管來我府上要人。”


    琴袖忙謝道:“我與王爺不過一麵之緣,王爺這話正是擔不得的。”


    嘉王搖頭道:“你是怎樣人,我心中有數。上下哪個不看重你的才學?我聽誠阿姨說,你詩詞歌賦無所不精,就連四書五經也很通曉,是個十分明白之人。我雖與你不過一麵之緣,禦園之中,我見你那一種氣度,就知道你不是那種人。可惜,可惜。”


    琴袖聽他寥寥數語,暗自猜想嘉王如今的心境:他雖是個富貴閑人,但因卷進與太子黨的爭鬥,如今多少有身不由己之歎。他身邊那些大臣看太子黨氣焰囂張,恐怕也並不心服。所以說不定是想借廣濟王被人誣告一事,搬迴聲勢。


    可琴袖並不順他的意思,隻說:“王爺高看妾身了,隻不過事情既已過去,我們王爺也十八歲了,京中開支甚大,王爺又不善言辭,與大臣交往甚是困難。所以正打算提前請去封地的事。”


    顯弘被琴袖這堆話給說蒙了,自己什麽時候要打算去封地了?他不禁轉盼琴袖,琴袖卻朝他使了個眼色。顯弘雖不懂,但他知道琴袖這話一定有道理,便附和道:“是啊,留在京城也沒甚意思。”


    這便讓嘉王難以迴話了,隻能說:“若是如此也罷了,也是,終究一片煙花傷心之地,留在這裏做什麽呢?”嘉王說時,一聲蟬鳴忽然從窗外叫起,如泣如訴,亂了眾人心意。


    二王又說了一些閑話,方才互別。


    待嘉王一走,顯弘才問琴袖方才的話是什麽意思,琴袖就說:“借重嘉王的確也不失為一策,可朝廷正在紛亂之時,王爺一旦卷入,恐怕亦無法輕易脫身。利弊相權,還需要細細斟酌,所以妾身先以就藩為借口,並不直接答應嘉王,靜待時局,看可否有變。”


    陳氏也說:“妹妹說的很對。我看朝廷裏雞飛狗跳的,今天他做東,明天我做莊,風水輪流轉,王爺也不要太灰心。”


    顯弘笑道:“我得了兩個女參謀,有什麽可灰心的呢?”這話說得三人都笑了,正此時,又有人來報說李沛李翰林來了。


    琴袖不禁笑道:“他總算來了。如今我們倒要靠著他了。”


    原來,李沛過來說案子被壓下了。


    他結交了一個同年中進士的好友,今年正好發到刑部做觀政進士,這人氣性極高,嫉惡如仇。李沛一聽說張鬆誣陷廣濟王之後,就把張鬆何時出走說了,叫這個朋友趕緊上書說明。


    江閣老派人輕輕那麽一查,張鬆早在今年二月就離了廣濟王府在許王府當差,哪裏又可能被廣濟王打殘了腿,分明是想誣陷他人,這才把冤屈洗清了。張鬆反而被安了一個刁民作亂之罪,連同哥哥一塊兒被刑部抓去了。


    廣濟王與陳氏聞之大喜,唯獨琴袖在旁點頭道:先種善因,方結善果。養兵千日,用兵一時。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龍樓獨望玉花飛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殷承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殷承霜並收藏龍樓獨望玉花飛最新章節